不可避免的是,草木会凋零,人会死去,可是突如其来的死亡总叫人避之不及。燕子妈的头发像冬日大地上的干草,一夜之间全白了。
张二跟长顺忙里忙外,总算托阴阳找了个好地方,隔天便能入土。燕子妈从那天晚上过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几个壮汉抬着棺木出院时,少许崩出几个字:“能不能让我再看看?”
抬棺人是别村找的,不知晓她是个寡妇,以为两夫妻关系极好,当下颇为感动,便是放下棺木在那等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走到门口,燕子妈又是从院子里跑出来,“让我在看最后一眼。”
燕子妈双手摸着棺木,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断断续续又过了半个时辰,待到转身离去后,众人方才舒了口气。
日暮苍山远,清晨的曙光泻在山坡上,抬棺人是那敲钟的使者,一步一趋,一步一佝着向上爬。向上爬的很累,向上跑的人更累,阳光下,一道身影从坡下赶来,她飞奔着,她呐喊着,她用自己几十年的生命在奔跑。
在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上,手上,脚上,全铺上了金色,她眼角挂着淡淡的泪痕,手里拿着一朵鲜艳的红色塑料花,脚底穿着那日结婚时的牡丹大花鞋。她赶上了抬棺人,她一脸痴情的望着棺木,未待抬棺人开口,却是那阴阳说话了,“入土为安,死者为上。再耽搁可就错过下葬的最好时节了,到时候鬼门关上的小鬼只怕不肯放行。”
这次,燕子妈却未在驻足,只在棺木上放下那朵塑料花,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大朴的入土仪式颇为简单,简单到连宴席也没有,只是几抔黄土,一朵塑料花,张二看着棺木放进挖好的洞里,又看着黄土一点点的堆积起来,洞口封完的那一刻,张二知道张大朴的一生结束了。
人活着的时候,能听到虫鸟的叫声,可人死了,只有虫鸟才听的到人的呐喊。人生短短几十年,到头来不过归于尘土,化为天地的一缕清气,在日月山川间,守望那些未曾得到的期许。
张大朴走了,带走了一口棺木,几纸黄钱,还有燕子妈的一缕魂魄,其他的什么也没带走。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很多人离去,也有很多人新生。离去的,新生的,似乎从未干扰到这个世界的运行,张二还是跟往常一样,在厂里烧着窑,拉着砖,偶尔抱起砖时会想起张大朴,不过也只是想想,有些人终究是要离场,带着未解的答案。
秋去冬来,雁走了一批又一批,砖厂里的活也少了,燕子跟长顺的关系也更近了一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长顺开始筹划着向燕子妈提亲,张二起初听到消息时心里酸酸的,可后来一想,这样也好,长顺家境比较好,燕子也比较喜欢长顺,两人在一起一定很幸福吧!自己什么都没有,又不像长顺那样嘴甜,她嫁给长顺一定会幸福的,想到这里,张二便又觉得心中明亮了起来。
燕子妈自从张大朴走了以后话便变的少了,有时候会坐在窗边一直发呆,直到长顺上门提亲时,话才又多了起来。燕子妈是受过苦的人,知道长顺靠的住,彩礼啥的都不要,只让长顺给燕子办个体面的婚礼就行,这丫头跟着自己,没享过几天清福,婚礼得办的风光,让她高兴。长顺对此自然毫无异议,只是说通了燕子妈,可自己家那边却不好过。
长顺家里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出嫁到外地去了,哥哥在外跑货车,一年四季少有回来,自己可谓是家里的宝,对于自己的这门婚事,只怕父亲不会同意。
不出所料,张世玉在听到长顺要跟燕子结婚时,当下气的抽了长顺十鞭子,可是长顺却不依,一连三天不吃饭,饿的脸色发白,皮包骨头都快要出来了,直到最后长顺妈劝说,张世玉这才松了口:“你们成亲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家实在太邪门,改天去响水湾的庙里找个师父作作法,对了,还有那寡妇,都得去,这种事可马虎不得,我可不想你出什么事。”
长顺见得张世玉松口,只天天往庙里跑,可惜那师父不在,去外地作法去了,估计得半个月才能回来。虽不见师父,长顺却也未闲下,一边找人看日子,一边带着燕子挑衣服,买首饰。
长顺忙着自己的婚事,张二也没闲下来。那段时间,厂里已没了什么活,倒是刘采春父亲刘宝德常来村里收粮,这可乐坏了张二母亲,天天催着张二去帮忙,一连跑了七八天,方才弄完。刘宝德倒也看重张二,常常收完粮带着张二回家吃饭,过夜。到的后来。还给张二开工钱,刘采春本来只是待在家里绣绣花,补补鞋垫,听的张二来,也放下手中的伙计不干,只天天跟在张二屁股后面跑,到后来。刘宝德干脆不去了,只让张二带着刘采春去收,张二倒也不负所望,每次回来都能收到粮食,当然,主要还是靠着刘采春那张小甜嘴,见人总叔婶的叫,叫的别人不想卖也卖了。
跟刘采春在一起的时光很美妙,感觉一切都很安逸,不像跟燕子在一起时,会感到脸红,心跳加速。张二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但却知道女人跟女人是不同的,燕子柔弱中透露着一丝坚韧,刘采春俏皮中藏着一份细心,张二不知道她们两个谁更好,但却又觉得她们很重要,可能一个在心的左边,一个在心的右边,至于哪个占的分量大,就不知道了。
刘采春虽然年纪小,可是厨艺却丝毫不赖,尤其蒜薹炒肉更是拿手,张二常常那她的手艺跟自己母亲比,可比来比去,竟然发现做了三四十年的母亲竟然比不上这个俏皮的小丫头。刘采春手也巧,她白天跟着张二收粮,晚上便在屋里织围巾,硬生生三天织出一个毛巾,她把围巾戴在张二身上,脸上挂满了微笑,张二只觉得不好意思。硬生生要给钱,偏的惹恼了刘采春,刘采春气的要将围巾烧了,好在刘采春母亲拦下这才没有,张二似也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赶忙找刘采春道歉,带她吃了两顿好的,刘采春这才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