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佳人撩兮。
李明晗又梦见了那一条溪流,水上漂着一盏粉红的荷灯,朦胧披了纱的树杈,地上有些湿意,鬼始神差他捞了起来,洁白的纸上写了两个字。然后一切溯流回光般,归于黑暗。
睁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醒过来了,张了张干渴苦涩的嘴,终于还是发不出声响。他微转头看向书桌,却见有三人在那儿忙碌。
“没墨了,磨墨。”云淇连忙走过去磨墨。
“笔。”云淇连忙递过笔。而发号施令的人正拿着奏折比比划划。“啧啧啧……这句不错……”李明宸一边指点。
“你说咱们昨日上的那折子是不是太过激烈了?”顾玉停了笔,觉得今日这道折子得写得再诚恳些。“激烈才好,不然哪能有门外那队金吾卫来保护五哥。”李明宸不以为意。
“你倒是无所谓,折子是我拟的,下不来台的也是成王殿下,若是殿下醒过来见到这番局面,定然……”
“殿下您醒了!”云淇偏过头才发现李明晗已经醒了,正瞪着眼睛看他们。顾玉与李明宸同时后背一凉,正欲待云淇上前回话的空隙溜走,却听得身后传来李明晗嘶哑的声音。
“站住!”
成武帝离开太极殿后十分苦恼,连平日爱看的戏也看不进去,想了又想,还是摆驾去了栖霞宫。今日天放晴了,尚有未消融的雪,栖霞宫里荣妃正在挑干花朵做香囊,管事太监谄媚的给荣妃推荐新供上来的月季花苞。荣妃见成武帝要来,挥手唤退了众宫人,只留了几样香气浅淡的花朵。
“臣妾参见陛下。”
“爱妃平身。”成武帝拉了荣妃一同坐下,看见满桌的花朵,笑道:“今日又做了些什么新鲜玩意儿,说与朕听听。”荣妃将各色花朵拿上些许,塞进缝好的香囊里,讲道:“臣妾都与陛下认识半辈子了,还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是这次上供了好些干花,便做几个香囊,想着给顾丫头送去。”
“哦?哪个是你缝的,顺道捎一个给朕如何?”竟似个讨糖吃的孩子,荣妃无奈的笑了笑,只好亲自拿了个制好的香囊,给成武帝挂上。成武帝倒是很高兴,又想起昨日说起的封地的事儿,皱着眉头讲道:“朕本来打算今日便把封地召书下了,谁知他竟如此不懂事。”
荣妃系好香囊,抬头看了成武帝的脸色。“怎么,那孩子又做了什么,惹陛下生气了?”成武帝闻言气愤道:“只有你把他还当个孩子,都是开衙建府、一方王候的人了,还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儿纠缠不休。”
“又是为了那于重华的案子?”荣妃放下手中的花朵,头痛道:“臣妾与他为这事儿,争也争过了,吵也吵过了,就是……”打也打过了。不过荣妃也知道这话不能讲,只得改口接着讲道:“就是不听话,臣妾也是管不住,陛下还是得好好敲打一番,免得总是要闹上一次!”
成武帝听了反而劝解荣妃,讲道:“罢了,朕己经命他在府里养几日伤,这等事朕也不同他计较,若他安心过上今年这最后十几日,除夕朕就将召书给他。”荣妃听了无趣的靠在成武帝肩上,闭了眼睛不说话。
而成王府里,顾玉与李明宸正屏息立在床前,云淇举着昨日顾玉写的折子,李明晗一目十行的看,气氛有些凝重。
“文章与字,都有些长进。”
“啊?”顾玉惊讶的张嘴,怎么没有批评,还表扬她了呢?“呵呵,听说陛下看了挺生气的,那个……那个什么金吾卫还在外边守着呢?”顾玉自己招了出来。
“来了便来了!”李明宸见李明晗没有生气,立马打起哈哈来。“五哥你不用担心,父皇惯会吓唬人,我保证除夕之前,封地召书就会下来!”李明晗听了一脸淡定,表示自己并不担心。
“殿下可还有感觉哪里不适?需要属下去请太医来吗?”
“不必。”李明晗觉得现在并不是看病的时候,顾玉却插嘴道:“当然要去请了,我现在就去。”说完就急匆匆的往外跑。李明宸见了大呼狡猾,与顾玉前后脚的走出了房门。
“随他们去吧。”李明晗无力的叹了口气,问云淇道:“云阳城那边情况如何?”
“回殿下,近几日府中人多眼杂,属下命京中暗线只许传信与明线,再由明线传入府中。据昨日得来的消息,云阳城确实并无地动,只是北面矿山突然塌了,压倒了山下几间民房,只是云阳河的堤坝被毁,云阳城地势低洼,地处东南,河流未曾结冰,怕是要发生水灾。”
“叫所有人都隐藏起来,暗中调查矿山塌方的原因。”太子已经命人去查,昨日又瞒了她们,若是让她们知道自己早得了消息……李明晗决定也做一回甩手掌柜。
“属下遵命,只是外面的金吾卫?”云淇有些担心,不知道宫里头那位又要如何责难殿下。“无妨,青云卫也该休养生息了,年下就把抚恤金一一发了,再从我府中库银里每人另发一份,将缺的人员补齐了。”
“是,属下会办妥的。”
约摸身体还未休养完全,未待太医请来,李明晗便继续睡了过去。又是迷雾入梦,一时分不清梦境与记忆。恍然醒来,见到一袭青衫的女子坐在桌前,拿着圆圆的绣棚,正绣得认真。
“玲珑……”不知为什么他轻轻说出了口。
顾玉正绣着帕子,云淇事务繁忙,李明宸又是个闲不住的,去了太子府。左右偌大的定北侯府也只她一个主子,便干脆在这留上半日,反正也没人看到她过来。正想着,突然听见细微的说话的声音,转头看去,果然李明晗已经醒了。
“你说什么?是不是要喝水了?”顾玉猜测着,倒了水来到床边。李明晗这才醒过神来,只好凑过去喝,待喝了水,望了一眼顾玉手中的绣棚。问道:“你在做什么?”
顾玉听了,坐在床边继续绣,回道:“这不是荣妃娘娘嘛,这几日又是赏补药,又是赏锦缎的,今日又特地亲自做了香囊与我。我见你画了许多牡丹,便临了两朵最好看的,打算绣个双面牡丹的帕子,算是我一番心意。只是……”顾玉拿了绣棚比对。“我还没想好绣首什么诗词与娘娘,怕娘娘不喜欢。”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
“啊?”见李明晗开口,顾玉怀疑道:“这首行吗?”
“字写你最拿手的簪花小楷。”见李明晗自顾自的讲,顾玉放下绣棚,问道:“这首诗写的可不是开心的事儿,下句里又是愁又是断的,娘娘真的喜欢这首?”
“不是母妃喜欢,是曾经,她有个好友喜欢,时常绣在披帛上送与她,告诉她自己还活着。”顾玉听了撅了嘴道:“这过去的许多事儿你们都知道,单单只有我不知道,平白被你们弄得糊里糊涂的。”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顾玉目光从绣棚上移开,见李明晗垂眼不语,泄了气般的叹道:“你又该说什么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是吧!可我也又不是傻子,眼瞧着这些事总能知道个大概,你不愿意我来京城,可那些人愿意啊!”
“那也不能以身犯险,你常说你怕死,我现在都还没看出来你哪里怕了。”李明晗知道顾玉心里向来会打算,比如落水那事,即使没有他,皇后那边也达不到目的,可也不能这么冒险,他们也算一起长大的,顾玉心里的小九九,他自认能猜个七八分。
“得了啊,别又板着脸学夫子教训我,小心我在外人面前露了馅。”顾玉说完把绣棚扔一边直视李明晗问道:“太子不算外人吧!”
“自己想。”李明晗转过身偷偷笑了,顾玉正欲上手去推他,外边李明宸从太子府回来了,远远便听见他嚷嚷。
“丫头五哥醒了吗?大哥派去的人传消息过来了。”见此顾玉立即推了李明晗一把,“快说!”
“先翻凌王一案,之后你再自己选。”随着话音落下,门口响起了进门人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