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三严,柳辞一身朝服收敛气息低调的排在等候入宫的队伍最末端。
“老爷,您慢着点。”赶车的小厮眼看自家老爷就要当着众位大人的面摔个四脚朝天,出声道。
凭空伸出来一只手,李大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迅速站稳身子避免了在众人面前丢个大脸,口中谢道:“哎,谢谢啊,大兄弟,现如今,像你这么古道热肠的人可不多了。”
李大虎感动的不行,寻思着是哪位好心的大人伸出了援助之手,一抬头对上了柳辞那张素未蒙面的脸,唬了一跳,满嘴套近乎的话生生又憋了回去,他吭哧了半天,道:“这,这位小兄弟,瞧着面生啊,新来的吧。俺就知道,那帮子老油条绝没有你这样的热心肠。”
“哼,在场的都是朝廷命官,谁和你称兄道弟的,自来熟别不是你李家的传统吧。”礼部郎中周拱就差指着京枢营右副将李大虎的鼻子大骂厚颜无耻,粗鄙无礼了。
其他诸位大人对这二位积怨已久的宿敌每逢见面必要掐上一架已经习以为常,纷纷寻了个有力的位置看热闹,没办法,这个时辰黑灯瞎火的等在宫门外也甚是无聊,就指着这点乐子把时间熬过去那。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年轻人确实眼生,在场的诸位大人皆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柳辞,暗自揣度他的身份。
“呦呵,俺当是谁那,原来是周大人啊。”偏生李大虎是个混不吝的,他不但出言讽刺周拱,还故意将“周大人”三个字拖得老长,配合他朝天的鼻孔,谁都能听出这句话里浓浓的不满之情。
李大虎仿佛觉得这样的刺激还不够,他用蒲扇大的巴掌“乓乓”的拍打柳辞的背部,以过来人的身份道:“我说小兄弟,瞧见那位周大人了没有,以后切记离着他远点,你大哥俺就是当年上朝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他一脚,好家伙,他一直给俺记到了现在。”
柳辞看着不壮实,其实朝服下全是精瘦的肌肉,又有内力傍身,是以在李大虎的大力拍打之下,稳如青松,否则换个人被李大虎这么拍,不单要被打趴下,还要附赠上一口老血。
只是柳辞也没有给众位大人当猴子看的癖好,他礼貌的朝李大虎和周拱二位大人拱手一笑,表示他无意掺和二位的私怨,便几步退入了人群中。
李大虎的功夫在洛京城中不是顶尖的,那也是排的上号的,不然他也做不了京枢营的右副将。
可这新来的不显山不漏水轻轻松松就从他巴掌底下逃了出去,由不得他心里不犯嘀咕,别看这小兄弟和个文臣一样斯斯文文,精精瘦瘦的,摆明了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啊。
按照李大虎的脾性,人越是不想掺和他越是要让对方掺和进来,可要是这个人是不弱于自己的高手,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乐呵呵的回了柳辞一个傻笑,神态自然的用想要把柳辞拉回来的手理了理衣襟。
围观的人群中,武将已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唯有文臣暗自纳罕,李大虎这个莽汉,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对象,今日怎地这般容易就放过了这新来的年轻人。
“乌合之众。”周拱也是一介文人,可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看柳辞两边不得罪的态度,心生鄙夷之际,就将他划分到了敌对的那边,嘴里自然不客气的很。
看热闹的诸位大人原本还指望李大虎或者是周拱帮众人探探这位年轻人的底细,谁知一个两个都这么靠不住,他们又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牺牲自己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只能暂时忍耐住打探的心思,准备等朝会结束之后再说。
可一看柳辞被周拱这么讽刺也没个反应,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初入朝堂就这么做,不是没本事,就是怕事,做文臣没有文臣的风骨,做武将也没有武臣的血性,何谈前程,这下别说兴趣,连日后交好的心思都淡了下去。
倒是为首几位收到了消息的老大人,默不作声的在心里暗暗点头,眼里有彼此都懂的深意,年纪轻轻,战功赫赫,能有这样宠辱不惊的处世态度,过个三五年,必在有分量极重的一席之地,更别说有卫国公和皇上作保,前途无量啊。
今日的朝会与往日不同,久居深宫的太子第一次参与朝会,和晋王分居文臣武将之首,朝中的老狐狸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道,血雨腥风平地起,在皇上的安排下,想要明哲保身怕是没那么容易,身居其位,众人皆是棋盘中的一枚棋子,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有人处,人相争,事相扰,天下无太平。
碌碌无为,汲汲营营之辈则难掩或不安或兴奋的情绪,跃跃欲试的想及早站队,好赶在人前表忠心为自己博个好前程。
孤臣直臣却无动于衷,他们只忠于皇位上的帝王,太子和晋王孰强孰弱,谁输谁赢对他们的处事和立场没有丝毫影响。
晋王温润如玉,他友好的朝谢召笑了笑,看上去并没有将刘贵妃等人的明争暗斗和他人的议论流言放在心上,就他自己来说其实并不介意与太子同朝议政。
太子亦是回以温润的一笑,只是细看,便能发现晋王的温润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带着一股子自幼什么都不缺的无欲无求。
而太子的温润,是自幼不受重视,性格软弱无主见,追求你好我好大家好,得过且过境界的老好人式的温润。
两相对比,让晋王未来必是明君的信念更加深入人心,而流言蜚语中太子的形象虽不中,却不远矣,今日过后,不知又会有多少人对太子彻底失去了念想。
面对这样的局面,显国公刘起开自是满意非常,他自得的撸起下巴那一小撮精心打理过的胡须,心情看上去还不错,连带被皇帝刻意隐瞒,早朝乍然看见太子的不悦都冲淡了不少。
康帝高居高位,将大殿中朝臣各异的形态尽收眼底,他对魏喜颔了颔首,魏喜知意出列,宣道:“奉陛下旨意,宣武承候出列觐见。”
柳辞从靠近大门口的武将队伍末端出列,身姿挺拔的大跨步来到御前,下跪行礼道:“臣柳辞,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站起身来,让朕好好看看。”康帝态度和善,语气就像是对待自己家的一个亲近小辈,“一别数年,辞儿已长得这般大了,不知道敬直在北疆一向可好。”
敬直是卫国公景隆的字,作为康帝幼时的伴读,成年后镇守北疆的统帅,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和陛下对他的信任从康帝称呼其表字一事可窥见一二。
柳辞却恍若未觉,恪守君臣之礼,规规矩矩的道:“承蒙陛下挂念,舅舅身子一向安好。”
“你这性子倒是和敬直一模一样,不愧是敬直亲手培养出来的,英雄出少年啊。”康帝忆起和景隆过往相处的情谊,笑容满面,再一看柳辞毕恭毕敬,少年老成的态度,真是越看越满意。
“蒙陛下厚爱,臣却自知尚不及舅舅一二。”柳辞叩首掷地有声的道:“唯愿臣不负舅舅的教诲和陛下的恩典,日后能和舅舅一样,为陛下的大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好,好!”康帝激动的从帝座上走了下来,亲自将柳辞扶起,道:“大晋得敬直和柳爱卿这样的忠臣能人,何愁大晋不兴,朕的江山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