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兴宫,魏喜前来宣旨。
谢召听罢旨意,从魏喜手中接过圣旨事一脸的愁眉不展,他让冯恩取了袋装有碎银子的钱袋子塞入魏喜衣袖中,道:“还请魏公公替收下,魏公公难得来一趟太兴宫,这是孤的一点小小心意。”
谢召说的并不是客套话,他这个太子不受宠,连带着整个太兴宫也得不到该有的重视和尊崇,魏喜身为大内总管,康帝的贴身太监,是不少朝臣和后宫妃子都需要巴结的对象,自然不会没事到太兴宫来闲逛。
魏喜也不推辞,他颠了颠钱袋子,也不嫌里面的打赏是他自到御前伺候后收到最少的一份打赏,而是神色自然的将钱袋收入囊中,道:“您这可是折煞老奴了,多谢太子殿下赏赐。”
谢召第一次收到康帝正儿八经的圣旨,内容还是和三司协同审理礼部尚书嫡孙女遇害一案,虽然案子不大,但毕竟是和三司的诸位大人一同会审,涉案者更是牵涉到了慧仁大长公主,由不得他一时又激动又不安,他嘴里自言自语的嘀咕道:“那,那这可如何是好,孤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更别说是审案子了,理念还牵扯到了慧仁姑姑。父皇缘何不派二弟去审理此案,他入朝议政一岁有余,处理的大事小事无有不好,论经验比才干皆孤之上,最重要的是他与慧仁姑姑自幼亲近,定能秉公处理此案,还慧仁姑姑一个公道。”
谢召只字未提去岁慧仁大长公主在康帝面前进言害他被迫推迟入朝一事,看样子要么是不记得此事,要么是不在意此事。
在旁人看来,他所言每一句俱是发自肺腑希望能尽早还慧仁大长公主一个清白,哪怕这个人不是自己,更没有一点害怕晋王真的办成此事,会风头更甚,把他这个太子衬托的更加一无是处的担忧。
说着,他在冯恩挤眉弄眼脸都要差点抽搐了的提醒下,终于意识到了魏公公等人尚未离去,他既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平日孤一个人呆惯了,常常自说自话,让魏公公见效了。”
魏喜没有半点架子,反而和蔼可亲,笑容满面的说道:“太子殿下至诚至信,是我大晋朝的福泽。太子殿下这番模样,倒是叫老奴想起了去岁晋王殿下刚入朝时的样子,和您真是一模一样。端看晋王殿下如今的样子,想必太子殿下在朝中诸位大人的辅佐下,亦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且三司中的诸位老大人都是朝廷的栋梁,陛下依仗的重臣,有他们在,太子殿下实在是无需太过忧虑,如往常般行事即可。”
不知是不是听进去了魏喜的安慰,又或者是他没有过被人哄的经历,总之谢召收起了担忧,温润一笑道:“多谢魏公公提前,孤,我真是感激不尽。”
仿佛是自觉方才的一席话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谢召没有自称“孤”,而是换上了较为平等亲近的“我”的自称。
魏喜有些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担忧,他方才的话不过是性子里养成的与人为善,宽慰人的客套之言,换个人,他亦会如此。
可这不受宠的太子却当了真,连感谢的话语和表情都透着一种后宫中难得一见的真挚,不免让人老成精的魏喜有些汗颜,好在他无意与太子为敌,这让他多少能宽慰自己一些。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以后万不可如此。”魏喜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谢召能明白他指的是自称“我”一事,“如今,老奴圣旨已给太子殿下带到,陛下身边不可离了人伺候,老奴便先行告退,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谢召语气诚恳,“孤虽是第一次与魏公公见面,却觉得甚是亲切,故一时有些失态。既然有魏公公善意提醒,孤日后必不再犯。父皇的安危喜乐远胜于孤,孤岂能耽误魏公公尽忠职守。”
谢召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太兴宫众人将魏公公一行送至了宫门,远远回首还能看见谢召领着太兴宫众人伫立目送的身形。
魏喜身边的一个小内侍却撇了撇嘴,不屑道:“义父,这太子未免也太胆小无能了些,特别是接到圣旨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比起晋王点下来实在是差的太远了,难怪皇上不待见他。”
小内侍是魏喜一众义子中心思最机敏,最能讨得他欢心的人,常常被魏喜带在身边,连带着见识了不少得宠的后宫嫔妃和位高权重的朝廷大人,自诩为有些见识,很是看不上太子殿下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再加上没少得刘贵妃赏赐,心本就偏到了晋王殿下那边,激动之下,说话也失了分寸。
“放肆,非议当朝太子,咱家看你是活腻歪了。”魏喜不等小内侍把话说完,就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紧接着从身后涌出来两名健壮的侍卫,捂了小内侍的口鼻把人拖了下去。
剩下的小内侍们知道魏喜的脾气,他平日看起来笑眯眯的,可一旦发起火来,是会有人为此丢掉性命的,没看那最得宠的义子一句求饶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人活生生拖了下去,他们惶惶不安,纷纷低垂了头老老实实等着魏喜发落。
魏喜阴冷的目光一一扫过众内侍的透顶,道:“趁着这个机会,咱家把丑话说在前头。咱们是伺候在陛下身边的奴才,行事规矩当依从陛下的意指。你们还年轻,有些个小心思,咱家能理解,可若是因此忘了陛下才是咱们正儿八经的主子,不等陛下发现,咱家第一个饶不了他。”
可对于魏喜来说,在皇上下旨令太子参与审理礼部尚书孙女命案一事起,就意味着皇上有意要抬举太子殿下,更别说皇上有借此让太子正式入主朝堂的打算,从这一刻起,太子的身份地位就和过去不一样了。
身为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对于时局变化理应比旁人要更为敏感,连这点眼见力儿都没有,也不必留在皇上跟前伺候了,省得害人害己。
魏喜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见小内侍们吓得两股战战,他取出太子殿下赏赐的钱袋,递给其中一位小内侍,道:“太子殿下的赏赐,你们几个,且拿去分了吧。”
承庆殿内,冯恩手忙脚乱的接过太子扔出的圣旨,又取了干净的帕子给净过手的谢召擦手,口中奇道:“魏喜可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之前从未来过咱们太兴宫,怎地第一次见了殿下,就有意示好,必是和奴才一样,被太子殿下的王者之气给折服了。”
“你倒是乖觉,夸人还不忘把自己给带上的。”谢召端起茶盏,静静地品了一口茶水,似笑非笑的道:“还王者之气,他分明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所以愿意在孤面前卖上一份好。”
冯恩欣喜道:“管他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横竖这份好是卖给殿下的。再说,有了这份旨意,殿下等于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由头插手朝堂之事。即便此间事了,皇上也做不出卸磨杀驴的事来,那么殿下入朝议政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
“别高兴的太早。”谢召用茶盖一下一下的拂开茶盏表面的浮沫叶子,“你以为,这案子是这么好审的?这案子如何判,全看圣心如何,慧仁多年来一直深受皇上信任和宠爱,她的分量,不是区区几个朝臣能左右的。此事不过是皇上卖老臣个面子,走个过场罢了,你且看吧,到最后不过是找个替罪羊来了结此事。三司的那些老大人,个个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最擅长揣摩皇上的心思,案子查的是松是严,判的是轻是重,这里面,学问可大着那。若是孤不能顺利办好这件差事……”
谢召眯起了眼睛,没有接着往下说,冯恩却明白他的未尽之言,道:“请殿下放心,我们的人已准备多时,一切定不会叫殿下失望。”
“恩。”谢召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以示自己听见了,他盍上眼皮,以手撑住头部倚在案几上闭目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