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和杜宾打架，以及出人意表的结局，凡在斯威希泰尔博士的学校念过书的人永远也不会忘记。杜宾是斯威希泰尔博士的年轻门生中最沉默寡言、最笨的一个。他的父亲在老城区开了个杂货铺。他的伙食学杂费由他父亲用货物支付。有一天，一个年纪小的学生碰巧看见杜宾及拉奇杂货食油店的送货车停在校门口，正在把本店经营的货物卸下来。这一天真让杜宾倒了大霉了。从此同学们刻毒地取笑他，作弄他。
相反，卡夫是斯威希泰尔博士学校学生中的大王和花花公子。他有金表，像博士那样吸鼻烟。他看过歌剧，了解名角的长短优劣。他能在一小时里一口气背出四十首拉丁文诗歌。他会写法文诗。据说博士本人都惧他三分。
卡夫这位大王趾高气扬地统治、欺压自己的臣民。“无花果”是他送给杜宾的绰号。有一天，这两位年轻的先生私下里发生了争执。无花果一人在教室里写家信。卡夫进来了，吩咐他去传个口信，并且叫他的妈妈“无花果老娘”。杜宾大吼一声，跳起来抓起一个铅制墨水台，吓得卡夫收住架势，冷笑一声走开了。
这次交锋以后不久一个下午，卡夫碰巧来到离威廉·杜宾不远的地方。杜宾躺在操场上一棵树下看《天方夜谭》。
突然他听见一阵尖叫声，仿佛是一个小家伙在哭，打断了他的白日梦。他抬头看见卡夫就在他面前，正在训斥一个小同学。
那正是看见了送货马车把他的隐情抖了出来的同学。
“老兄，你竟敢打破瓶子！”卡夫说。
原来那同学受他支使爬过操场围墙，去赊果汁甜酒，回来爬进围墙的时候，滑了一下，瓶子打破了，甜酒洒了，裤子弄脏了。
“老兄，你竟敢打破瓶子！”卡夫说，“你这笨手笨脚的贼子。你喝光了酒，现在假称打破了瓶子。伸出手来，老兄。”
球棍猛地抽下来，啪的一声重重地打在孩子的手上。跟着是叫痛的哎哟声。杜宾抬起头来。打到第四下，杜宾跳了起来，高声叫道：“卡夫，住手；
别再欺负这同学了，不然我要狠狠地揍你一顿，让你尝尝一辈子也没有尝过的厉害。”
小奥斯本抽抽咽咽流着泪，抬头看到突然有人仗义执言来保护他，很是诧异。卡夫的惊讶也不在奥斯本之下。
“上完课之后。”他顿了一下，瞟了一眼之后说。他那眼神等于在说，“立遗嘱吧，把你临终前的愿望告诉你的朋友。”
这次有名的搏斗开头，卡夫轻蔑地微笑着，动作轻松愉快。他精通拳法，接连三次把那倒霉的拳师打倒在地。
无花果根本不会招架向他打来的拳头，而且前三个回合都是卡夫先出招；
现在他决定要先下手为强。他是个左撇子，就用这只手臂，运足力气打出两拳，一拳打在卡夫先生的左眼上，一拳打在他的漂亮的罗马式鼻子上。
这回是卡夫倒地了，使得周围的人都大吃了一惊。这场战斗后半截，无花果的左手大显神威。每次都是卡夫倒地。到第十二个回合，卡夫给打懵了。第十三回合，卡夫扑通一声倒在草地上。时间到了，卡夫先生还没有爬起来，或者说不想再爬起来了。
这时所有的学生都为无花果齐声欢呼。这声音把斯威希泰尔都从书房里引了出来。他威胁说要把无花果狠狠地抽一顿。但是卡夫这时已醒过来了。他站起来说：
“先生，不是无花果的错……不是杜宾的错。我当时在欺负一个小同学，他打我是我该打。”他这宽容大度的一席话不但使他的征服者免了一顿鞭子，而且挽回了他因失败而差点儿失去了的对同学的权威。
杜宾的人格随着他的胜利而在同学们心目中大大提高了。“无花果”这个名字也成了学校里最体面最受欢迎的绰号之一了。
杜宾的精神也随着境遇的改变而振作起来了。他的学业成绩有了惊人的进步。出类拔萃的卡夫亲自帮助他学拉丁文诗歌，抽出玩的时间“辅导”他，使他从小班胜利地升入了中班。大家发现，他虽然学起古典文学来很笨，但学起数学来却不同寻常地快。在六月统考中，他得了第三名，得到一本法文书作为奖品。
杜宾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境遇好转全是自己慷慨豪爽的性情所致。他偏偏认为好运全是乔治·奥斯本带来的。他从此对奥斯本情谊特别深厚。杜宾拜倒在小奥斯本的脚下，衷心地爱他。
因此，在去沃克斯霍尔玩的那天，奥斯本中尉来到拉塞尔广场时对太太小姐说：
“塞德利太太，我已请我们的杜宾来这儿吃饭，然后跟我们到沃克斯霍尔去。他差不多跟乔斯一样害羞。”
“害羞，呸！”胖子先生得意扬扬地瞅了夏普小姐一眼说。
“他真的害羞——而你风度翩翩；
他哪能比得上你，塞德利。”奥斯本笑着接下去说，“我到贝德福德去找你，碰上了他。我告诉他说，阿米丽亚小姐回家来了。我们都想出去乐一宵。我告诉他说，孩子们来做客的时候他打破五味酒碗的事，塞德利太太已经原谅他了。太太，您还记得七年前他闯的祸吗？”
“把五味酒都洒在弗莱明哥太太的红绸袍上。”脾气好的塞德利太太说，“他真笨！”
“市参议员很有钱呢，是不是？”奥斯本顽皮地说，“太太，您不认为我可以娶她的一个女儿，发一笔大财？”
“你这傻东西！你一副黄脸皮，我倒想知道谁会要你？”
“我是黄脸皮？等见了杜宾再说吧。他害过三次黄热病。在拿骚害过两次，在圣·基茨岛害过一次。”
那天傍晚，阿米丽亚穿上白纱上衣，准备到沃克斯霍尔去倾倒众生。她跳跳蹦蹦走进客厅，歌声像百灵鸟，脸儿像鲜艳的玫瑰。这时一位姿态笨拙的高个子先生，走上前来迎着她鞠了一躬，那姿势比世上任何人都笨。
那正是国王陛下军队中某步兵团的威廉·杜宾上尉。他所属团被步兵总部派到西印度群岛。他得了黄热病，回家来了。
他到达的时候，轻轻地敲门，楼上的太太小姐们都没有听见；
不然的话，阿米丽亚肯定不会大胆到唱着走进客厅。然而她唱了，那甜美柔和的声音一直闯进上尉的心田，依偎在那儿不走了。
他毕业后的情况，前面的对话已经点到。杂货商杜宾成了市参议员、上校、爵士。当时老奥斯本只不过是他率领的部队里的一名下士。上校的儿子入了伍，小奥斯本不久也加入了同一个团。他们在西印度群岛和加拿大服过役。所属团刚刚回国。
他们不久就坐下来吃晚饭，谈战争、荣誉，谈拿破仑小子和威灵顿勋爵，谈最新的战报。小姐们离席的时候，乔斯跳起来为她们开门。然后回到桌旁，斟了一杯杯红酒，急匆匆地喝了下去。
“他在为自己壮胆呢。”奥斯本对杜宾悄声说。动身的时刻终于到了，马车来到门口，等着送他们上沃克斯霍尔公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