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每年都会在离村子不远的自留地里,种上一点谷子一点黍子,谷子黍子相伴而生,年年如此。每每谷子黍子籽粒饱满,头垂腰弯之后,娘都会细心照料,娘在谷子黍子地里,扎上穿着破衣服带着旧草帽的稻草人,插上拴着红色塑料袋的木棍,把那些前来偷食的麻雀吓走。
记忆里谷子黍子种得并不多,享用它们的时候也极少,但它们确确实实是农人们年年离不开的作物。
谷子脱了粒就变成了小米,小米熬粥营养价值丰富,能开肠胃、补虚损、益丹田,可用于气血亏损、体质虚弱、胃纳欠佳者进补,据说有“代参汤冶之美称。但我们小的时候,很少喝到这“代汤参冶的小米粥,都说小米粥坐月子的妇女喝了好,于是一部分小米被月子里的产妇享用了,另外一部分小米被大人们送给了城里的亲戚。那个时候城乡差别大,农人们能拿得出手的物件里,自己舍不得吃的小米就是其中的一件,剩余的那可怜的一部分是留着过年过节用的。
虽然平常我们喝不到小米粥,但是除夕那日白天的中午,我们是可以好好吃一顿小米做的干饭的。这个时候娘是极其舍得的,她从米袋里搲出足足的小米,放在大盆里用水瓢晃漾着淘洗,一遍两遍三遍,直到米粒里的沙子都沉到了底被捉了出来。娘把淘好的小米放在八印大锅里煮干,这就是干饭,把干饭盛出来,在大锅里把白菜豆腐猪肉炒熟,推到锅的一边,再把干饭倒进锅的另外一边,加热,让不多的菜汤给干饭提一提味道。这就是我们年年都吃,一年只吃一次的小米干饭和大白菜豆腐猪肉菜,年年都是在除夕那天贴完对联的时候享用。
娘的干饭做得是十分富余的,是我们怎么吃也不会吃完的,娘从其中取出冒尖的一碗,在中间插一棵洗净了根的菠菜,这就做成了年年过年必备的供桌上的一样供品。
黍子的收获有些麻烦,需先用小镰刀把它们的头带长茎割下来,装包运回家,再在碾压得四平的场院上脱粒。脱粒也是极其费力的,翻转的锄头立在那里,用手摁住了那黍穗头轻轻地拉过,才把那粒子脱下来,这是纯粹靠手工的,用不得半点机器,因为机器会伤了黍头的筋苗,而那筋苗是万万伤不得的,用伤过的筋苗是做不出好的扫炕笤帚的。
黍子的籽料就是黄米,记忆里也是只有节日的时候才吃黄米。
年前的几日,娘会把淘好的黄米放在锅里蒸熟,然后拌上糖精或者白糖,把它们统统包进发面皮子里去蒸,这就是年年过年都会吃到的米包或者叫糕饽饽。
也是年前的几日,几个或是住得近的或是走得近的,又或是本家的妇女,三五个一约,各自端上簸箕里自家准备好的黄米,拿着新的扫炕笤帚、箩面的细箩就去了村西的磨盘。那是一个很老的磨盘,经年累月的石头上发着深度摩擦之后才有的铁青的光,在一处破落的屋子里遮蔽着,平时少有大人来,只在过节时,女人们需要磨黄米的时候,它才风光起来。女人们会提前把它洗刷得亮亮堂堂,打扫得干干净净,年轻的女人两人一班,一边一个轮班推磨,年老的女人拿着新笤帚不断地把四周的米面扫到碾子下面,一班人累了,换下一班。米碾得差不多了就过筛子,筛子下面出来的黄米面嫩黄松软。
磨好的黄米面被娘盛在搪瓷茶盘子里,放在煮地瓜的锅里煮熟就成了米糕。然后趁米糕还热着,还软着,娘把早就准备好的五颗小红枣方方正正地插进去,等到米糕凉透了,成了型,再用锋利的菜刀切掉它四周的圆弧,它就变成了真正的方糕了。方糕同样是我们那里过年供桌上不可缺少的一件供品。
每年正月初五,一早放过鞭炮,给庄稼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吃到炸糕,把成了型的硬硬的黄米糕切碎,放在油里炸透,趁热放到白糖水里蘸着吃。它的黏被水隔离,它的清苦被糖制服,它入口之后唯有那软软的好口感,黏黏的好劲头,甜甜的好味道。
(2016.1.4于江苏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