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实眼睁睁的看到,这前方一片光明的大好图景,正被一层、又一层的迷雾模糊了它的外表,灰色的微粒,一点点在堆积着,堆积着,加深了它的颜色,加浓了它的密度,就像蜘蛛那织得密不透风的灰网,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它还在不断的向前,扩张!扩张!他曾经设想的美好种种,瞬间成了空中楼阁,幻化为了一小点星星之光,微弱的在亮着,似乎就在前方,似乎又在很远、很远的某处,很快这点星光就被吞噬在了层层的雾色之中,天渐渐阴沉了下来,黑夜终于就要来临了……
滚滚的稻浪在田里涌动着,一块连着一块,一片接着一片,是泛着金色的海洋,风一猛吹过来,就齐唰唰地响起来了,那是风吹稻浪的美妙旋律,海浪声或许也不过如此吧,从来没有去过海边的他这样想着,但陈老实唯一可以很确定的是,别处的海有人对他说是咸的,尝起来是苦味的,而这里的海,他可以很骄傲的告诉别人说,我们的稻海是甜的,闻起来都是有香味的!这是别处的海可绝对永远也比不上的。每一株的稻穗,都结着满满的稻谷,谷粒颗颗饱满,个个都沉甸甸的,压得那稻杆子都垂弯了身子,陈老实看着很是欢喜。
还有那绿油油的茶籽,一粒紧接着一粒的,一个树杈紧接着一个树杈的,一树紧接着一树的,都结满了这茶籽,就连那叶子也没有,这漫山都是长满茶籽的世界,放眼望去,是绿油油的一片,这与田里的金色海洋有着强烈的颜色碰撞,带给了人们视觉上的享受,最后形成了水口村里两道最明亮的风景。
可就是这么美好的东西,却被人所丢弃,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一件又一件的撕毁给了他看,陈老实深深地体会到了一部悲剧的痛苦与绝望,他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保持沉默了。
别的地方在闹饥荒,饿着肚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如果他们到了水口村的这个小地方,看着这田里到处都是稻谷,看着这山上遍地的茶籽,那肯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觉得他们这里是天上人间,水口村子里的人在这里的生活,也正过得都是神仙般的日子,真的是快活的很啊!
村里的大多数人身体是越来越差了,不光是得了软骨病,眼睛也快不行了,成片的稻子被当成了花瓶摆设,就只是看着养养眼,对于这遍山绿油油的茶籽,他们也选择了视而不见,这真是到了失明的地步。稻穗掉到地上,看到了没有人去捡,看到稻禾倒了,也没有人去扶,金灿灿的稻谷熟了,看到了也没有人去收,大片大片的谷子,生在田里,长在田里,最后也烂在了田里,与它的根一起成了一堆淤泥。这山上的茶籽熟了,还在树上的时候,看到了没有人去摘,掉到了地上,看到了也没有人去捡,情愿就这样掩盖在了土里,腐烂成了一坡红土。
陈老实心在流血啊!那都是金子、那都是钱啊!他们怎么就不会感到心痛吗?就甘愿将它们通通埋葬在灰烬里!饭还是照样吃,吃剩下的饭菜就全部便宜给了猪吃,这些猪个个是膘肥体壮,吃的是人的伙食,别的人吃的饭有时还不如一只猪的好,他们活还是照样不干,吃好之后觉得心满意足,就开始睡懒觉了,过得也是像猪一般的生活,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陈老实实在是于心不忍啊!他不停的干活,拼命的干活,不分昼夜的干活,一刻也不停下,村里的有些人闲得没事就喜欢聚在一起,看到陈老实这样,都在背后议论着他:
“唉,你说陈老实他们是不是傻?要这么拼命干嘛?”
“是啊,是啊,又不是自己的,傻子才会这么做!”
“他们呀就是个干活的奴才!哪有我们这么好的命。”说完他们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唉~”他就在背后的角落里,听到他们对自己的嘲笑声,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里也在问自己:真的是他们说的那样吗?我真的很傻吗?我是真的做错了吗?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不是的!
陈老实自己也知道,光是他们一点的微薄之力,是远远不够的,他自己也越来越害怕,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那个他所讨厌的人。
他想,他坐在门口的石板上静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