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两辆渣土车驶离公路停在写字楼外地坪上。保安发现后,立马出去交涉。
“哥们,借个火!”
黄毛青年嬉皮笑脸同他拉拉扯扯。另一黑衣壮汉,满脸横肉,出其不意将他打趴在地。留在楼内的保安赶紧打电话给主管。
两大车的土尽数倾泻下来,淅淅扬扬撒落了一地。
后半夜,大雨滂沱。
第二天早上,来上班的员工发现,嘉轩已经“土”漫大楼!
楼外泥浆到处都是,玻璃外壁上泥浪溅起三米高,泥水顺着门缝洇了进去。沙袋堵在出入口的重要位置,门口横七竖八躺了几个泥泞的汉子,后勤部长眼里布满血丝。
大家心情极度不美丽。训练有素的杨姐立刻安排人手打扫卫生,除了技术部,其他部门全都倾情钜献。营销部最为清闲,担任攻坚的主力。
袁姐站在梯子上,擦拭墙上的泥垢;手臂酸胀,腿脚发麻。泪水涟涟,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受控制。
几天前,李哥头破血流被扔到门口。高大男人倚着法拉利,一脸冷漠。
“我的车半路熄火,他从旁边跐下来,看到是你们公司的,就给送过来。”
不说豪车同“小毛驴”抢道,不说法拉利熄火,光凭伤者不送往医院就医,反而扔到门口耀武扬威这点,便知此人用心险恶!
袁姐几乎哭瞎了眼,把命耗在病床前照顾,咬牙赌狠不肯休假。
公司最近不大安定。周围多了混混闲逛,上下班的女同事心惊胆战。有员工收到恐吓包裹,肢解过的动物残骸肚肠四溢。
清洁工作告一段落,卫生间里人满为患,衣服上刮下的泥点糊了一地。公司许久没有这般热闹过。
面皮黝黑的青年背着水电工帆布包走了进来,眼睛骨碌碌射出戒备的光。
“嘿!”
一只手拍上他肩膀,他吓得跳出两米外。回头看去,男职工端着水杯友好地请他让路。
红黄蓝三色电线交错排布,骨瘦如柴的黑手游刃有余操作着。
九州递了抽纸给袁姐。她坐在落地窗前哭,沮丧又挫败。身上穿了件背心,头发忙得散乱。
“没事吧?”
“哦,没……我就是,嗯,想起了李……”她抽搭几下鼻子,换了种轻松的口吻,“他呀,觉多饭少,嘴里总念叨着‘合伙人’三个字……”
“欻拉——”
日光灯泡炸出电火花,整层楼的灯全都暗了下来。警报器发出尖锐蜂鸣,喷射状水柱劈头盖脸砸下来。尖叫、骚动,到处乱成一团。
“……为什么我要提起这件事,呜……”
袁姐崩溃大哭,抓起一团纸巾掩着脸朝杨姐走去,用她衰弱的精神和疲惫肉体,安抚这群哇哇大叫的“孩子”。她像一个勇猛的战士,满怀激情,时刻奋斗在前线,哪怕力不从心,哪怕胸腔已冷……
第一次听清李咕咕哝哝的话语时,她吓得惊慌失措,找到谦总和盘托出。兆谦脸色晦暗不明,默了刻多把钟;她呢,如坐针毡。出来后,腿是软的,脚是木的,手心汗湿了。袁姐至此寡言少语,夜里常常梦魇。
厕所里面水管爆裂,烟雾弹放出刺鼻气体,解手的同事提上裤子慌慌张张往外跑。
天呐,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遇上这种事!
兆谦吩咐保安部加强巡逻,关紧大门一个不许放出。状态尚佳的男同事们,撸起袖子一齐搜寻可疑人士。
没多久,冒牌水电工便被五花大绑起来。
瘦黑个像只困兽一样抵死挣扎,龇牙咧嘴,低声咆哮。
“扭送警局,让他们以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的名义,先关上十五天。告诉警长,不用客气!”
斩钉截铁,毫不迟疑,兆谦毅然决然地说。
保安队长嘤声还想讯问。
“照他说的做吧。”九州温和地指点他。
回到办公室,兆谦拿起听筒打电话,按钮键的动作浸泡着愤怒。电话刚刚接通,他就火力全开地指责。
“你就只有这点手段而已吗?”
张意如闲散地回答,语笑缱绻,并不恼怒:
“陆总可别含血喷人!我现在躺在阳光沙滩上,一个大波美女正朝我挥手。我有什么手段呐?”
“你的马仔已经落网,正在去警局的路上!”
“什么马仔不马仔,一个混混而已,要送就送吧!反正脏水也泼不到我堂堂总裁身上。”
兆谦嘴角咧起一弧微笑。
“呵,我要告他故意伤害罪,把他送到牢里——里面弄死可比外面方便。”
“你!你狠,你比我狠多了!”
张意如默了许久,幽幽地说:
“不知陆总亏心事做多了,晚上睡不睡得着?”
“你知道什么?!”
兆谦急切地问。张意如之前敲打过他好几次,他现在已是草木皆兵。
“我什么都知道。陆总做事可不怎么低调。当时无所畏惧,现在总该怕的。不如我们做个了结,晚上……码头……”
九州屏息凝神躲在里间休息室里,留心着他们通话。低落下去的声音忽而大了起来。
“……今天一天码头都在卸货,你不可能派人进来藏匿……只准一辆车来,如有尾随,我是不会现身的……你要不来,那件事情将被公之于众。反正我是疯子,死也要拉人垫背!”
电话“嘟”的一声挂断。休息室的门“咔哒”一声拉开。兆谦吓得心头一跳。
九州缓缓走出,拎着抹布,手足无措。踌躇一会,她怯生生地笑了,兔子一样蹦跳着跑开。
兆谦松了口气。
“你还真是乱来!”
高大男人倚墙抱胸,心悦诚服地感慨到。
“怎么,你要阻拦我吗?”
张意如笑得像个灿烂的男孩,歪着脑袋调戏他。
男人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地说:
“‘东西’今天上午运达,下午就能拿到。老板目的已经达到,你没用了,要找死也随你。不过,别坏事!计划还有一小部分。”
对呀,剩下的一部分是“死无对证”!
张意如黯淡了眼神,取出一手提箱的钱,饱含深情地对他说:
“哥,虽然你奉命来监视,但我只当你忠心护卫。这些天,也就在你跟前,我能说句真心话。我心里一直把你,当成哥哥一样看待!小武被抓进去了,你无论如何救他!”
说着,连同一只叠得扁扁的纸船,交到他手里。
男人叹了口气接过,袖口上的金质饰物光亮如新——平日必是精心保养。
张意如坐上秘书开来的车。马尾女孩有些紧张。
“你叫什么?”
“小,小怡。”
小怡?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在他粗狂外表的对比下,女孩显得十分娇小。
“诶——,那谁,可以走了……”
拘留室大门打开了,警察不耐烦地朝里面吆喝几声。
瘦黑个恍若未闻,盯着脚尖正襟危坐,睬也不睬他。
警察踢动铁栏杆,大为光火。男人拍拍他肩膀,跻身进去,蹲在小武面前。小武依然无动于衷。他无奈将纸船递了过去。
小武火急火燎拆开船,上面赫然写着两个歪斜的大字——“快跑”!
他把折纸塞进嘴里嚼烂,眼睛灌入神采,撞翻守卫,猕猴一样灵活,猎豹一样迅速,不顾一切地向外跑去。
警察猝不及防,一二十人跟在他身后拼命追赶。没多久将他扑倒在地,七八个壮汉险些压制不住他。
小武疯魔了,瘦骨嶙峋的手依然向前爬行。
“Sir,这可不行呐,手续没办完……”
白胖警官皱着眉头抱怨。
男人赔了番好话,方得他应允。
身上束缚一旦解脱,瘦黑个直奔向远方。如鱼向海,如鸟归林。
九州走到巷口一辆法拉利窗前。
“叭!Game over!”
手指比成枪的模样抵上他脑袋。张意如忍俊不禁。
“别说话。”
柔软小手覆住他额头,九州专心致志盯着他的眼睛看:
平正铅直的线条,眼仁多而眼白少,长睫毛帘幕般垂下。眼神温顺而桀骜,隐藏着深刻的厌弃,再往下是薄薄一层温柔。
记忆的遥远深黑处,她曾俯视过这样一双眼。彼时未加注意,过后无尽怅惘。
“我见过你。”
九州简单地盖棺论定。
张意如睒睒大眼睛:
“你怎在这儿?”
“不过想着现在到晚上,这么长时间你该如何打发,于是来这看看。”九州顿了一下,“我想,你应该会用最快速度解救自己朋友,并且亲眼见证他逃脱成功。”
听到“晚上”一词,瞳孔猛地收缩。张意如取出一个U盘递给她,摸摸九州柔顺的发。
“你想知道的全都在里面。太危险了,不要去。”
他是怀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死前能拉那人下地狱,真是再好不过!选择一个死法是他目前最大的自由。
“不——!我要给你捧场,听你亲口讲。”
九州接过U盘,抿唇微笑,一字一句地说:
“而且我们都会活下去。你也要好好儿地活着。”
张意如回味着掌心里的顺滑触感,唉,到底不是,他的怡怡!
……
九州回到公司。陆兆渊在楼外逡巡,看见她转身想躲,扭扭捏捏又朝她走来。
“听说最近很忙,他不容易的,你多照顾吧……”
九州点了点头,蹴蹴脚尖:
“你呢?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