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我听闻涵山你缉拿战犯立下大功,恭喜。”
“本分而已。”
“涵山谦虚了,当朝谁不知许大人大名,一代青年才俊。”
涵山?许玦,字涵山。
我将那春宫图又往腰间塞了塞,贴近树叶看外面,只看见一黑一青的背影。
没记错的话,今天太子穿了身暗红色,远看似黑。那么旁边穿青色衣裳的是徐大人。
后院有水榭,一座小亭凌驾于水榭上。从小亭有石板路,曲折相通,两旁繁花错落有序,种有牡丹,京城之最。
他们二人说话文绉绉的,害得我好几句都听不懂。
待在小亭的石桌旁坐下,又见那无所不在的太监匆匆赶来,低声在太子耳边说些什么。
我适时打了个喷嚏,赶紧在草丛间躲好。等了一阵,再伸出个脑袋时,太子已经不见了。小亭里只剩许大人一人。
我乘他转身的时机,连滚带爬躲进另一片树丛。
他坐下,背对着我,抬手饮茶。
隔近了看,这背影……莫名眼熟。
我想着要凑近一些,遂又往前爬了爬,爬进了牡丹从里。
他正与一旁的侍卫说话,那侍卫看起来武功高强,不好对付。再挪近一点,说不定就被发现了。
我看那背影正出神,突然感觉脖子痒痒的,被什么刺了刺。
一低头,一只绿油油的毛毛虫趴在牡丹花上,正要往前爬。
我:“……”
啊啊啊啊啊我的娘亲!
我窜出去,昏头转向间不知道自己滚到那个角落,挣扎了几下,清醒时发现自己脸枕石板,五体投地状。
僵持间感觉有人走近,青色的衣角被风吹起,扫过脸。
小心抬眼看看,苍术那张脸咫尺之间。
怪不得那背影如此眼熟,谢特。
我:“呵呵!这地上真凉快。”
他配合的呵呵一声,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是东宫的丫鬟?”
我忙答:“不是不是。”
“我到不知道还有哪位小姐在东宫做客。”他好心问:“你是不是摔伤了爬不起来?”然后回头看他的侍卫,“将这位姑娘扶起来。”
我摆手,爬起来:“呵呵,不用不用,没摔伤。”
爬到一半,腰有点疼,大概是刚才动作太过猛烈,闪了一下。不得不说,这别人的身体果然不如自己用得灵活,虽痛,但可以克服。
我拍拍身上的灰尘,抬头瞄一眼,他微微笑着,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善意的微笑。
他问:“那么请问这位小姐躲躲藏藏,意欲何为?”
我指指牡丹花:“花好看。”
大概我动作太过浮夸,腰间塞着的那本书掉出来,砸在地上,摊开,少儿不宜的一面。
众人齐齐低头。
……
死了一般的安静。
不愧是绝版,镇住了所有人。
我:“呵呵!这画好看。”
说罢弯腰去捡,刚碰到封面,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拽了过去,捡起那本书。
他将那春宫图合上,仔细打量一番,并没有还我的迹象。果不其然,在我杀人的目光中,他将书交给身后的侍卫,道:“女孩子家怎么能看这种书。”
我伸手,内心绞痛。我的……绝版……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全身而退。以这种形象遇见苍术转世已经够倒霉了,万一他知道我作为谢一瑾做的那些糗事,那不更尴尬。
说不定,要对我这个天字号媒婆失去信心。
我赶紧道:“那啥许大人小女还有要事在身,先溜了。”
说罢没等他反应便抬腿就跑,结果我前脚踏出去,后脚刚抬起来,便听见我那亲爱的太子哥哥咆哮道:“谢一瑾,你给老子站住。”
那侍卫见机将我拦住,我推他也推不动,只能回头看气喘如牛奔来的太子殿下:“太子锅锅。”
转化为傻白甜只要一秒钟。
“你可让我好找。”他一边拂胸一边喘气,“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跑这么快,走一会你他妈就不见了。”
许玦在旁边轻轻咳一声,将太子拉回神来,太子尴尬笑笑:“让许大人见笑了。”
他凶狠看我一眼,对旁边苍术道:“这便是将军府四小姐。”
将军府四小姐,京城著名的傻子。
我觉得很是丢脸,也很纠结,方才我在许玦面前并没有装傻充愣,前后不一,希望不要被人瞧出端倪才好。我偷偷瞄一眼许玦,看他露出说不清的笑容,不知为何意。
见到傻子这么开心的吗?
太子想起什么,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按理说,一瑾你还要叫涵山一声表哥。”
许玦道:“正是。”
我还纠结于这混乱的亲戚关系,太子便一把将我拉过去,自言自语道:“我和一个傻子说这些干嘛?”
他对许玦作了个辑:“涵山兄,失陪了,我先将谢小姐安顿下来。”
许玦点头:“此番叨扰了,太子殿下有事在身,不如改日再议。”
太子点头:“也好。”
我在一旁啧啧几声,感慨这太子假正经起来还有点像模像样。平日里脏话连篇,说不定人前出口成章。人不可貌相啊。
他大概听见我发出来的声音,狠狠剜我一眼,小声道:“我从不揍女人,信不信我今日破例。”
得了吧,在我大哥身下你只有颤抖的份,还揍我。
一路被拽回宫殿,他随手扔我几样东西,什么西域进贡的玩意,皇上皇后赏的,女孩子送的,一股脑扔过来。自己又骂骂咧咧坐回桌上看那奏折。
他长了痱子般不安分,一会问:“你说那许玦什么意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懒得管他。
“还叫我别让父皇操心。这是人说的话吗?我父皇操不操心管他毛事啊!”
当然为了抢你皇位啊!
我对着那一堆金钗银钗也是无趣,简单扒拉几下,开始满殿跑。太子房里书籍甚多,却再也不见一本绝版春宫图。而且对于当朝官员,也一点记载也没有。
我记得那太监通报时,说许玦是兵部的许大人,想来官位不低。
反正郡主诗会还会想见,不急于一时。
天快黑时,大哥来接我。那威猛雄壮的肌肉一横在太子面前,就将他吓得两腿发软,连忙说:“今日一瑾乖得很,什么祸都没闯……当然,我与她玩得,呵呵,很是愉快。”
大哥将我领出去,临走前我不忘朝太子眨了眨眼,示意别忘了他答应的事。
出了门,只看见他愣怔的表情,见了鬼一般。
回去的路上我与小树坐在轿子里,想起白天的事,我问她:“你可知许玦是什么人?”
对于装傻一事,我并没有刻意隐瞒小树,只把将她当做亲信,她也是镇定,不见惊慌,陪我一唱一和,很是机敏。
前不久我叫她帮我查京城里的公子小姐们,她以为我思春要找婆家,遂将那些公子祖宗十八代都弄得清清楚楚,于是流利道:“许玦,太傅长孙。说起来你太傅还是你外公,许玦比你长四岁,你得叫他一声表哥。”
“许玦那长相很是招蜂引蝶,每月各家小姐送的帕子就足以砸死人。他年少成名,熟读五经诸史,春闱正中榜首。当时连康元公主都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求皇上赐婚。”
我觉得奇怪:“我记得康元公主比我还要小四岁。”
小树龇牙:“可不是,当年康元公主才十岁。”
我:“禽兽啊!”
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下手,苍术果然够猥琐。
小树思考了一下,道:“我觉得小姐还是放弃吧。不是我诋毁小姐,众所周知,小姐在京城中名声不太好,就算是夫人的娘家,也未必能近水楼台啊。”
闻言,我看她一眼,摸摸手上的鸡皮疙瘩:“想多了你,我要看上他了才不会这么客气。”那是直接饿狼日里夺脆骨。
再说这表哥表妹的,颇有乱伦的意思,为了子孙安康,天界几百年前就不流行了。
现在的问题是,找哪家小姐与苍术凑一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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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做梦我不知闯入何处,只见一片水潭,水潭澄色似空,睡莲三三两两点缀。
扪心自问我是从未来过这个地方,想必与前尘往事无关。
果不其然见到司命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等我,喝得烂醉,半眯着眼:“小桐在人间玩的可开心。”
一想我就来气:“成日装傻累得很,不如司命星君过的潇洒自在。”
她抬手拢拢散落的鬓发,身形一动,转瞬便站在了我身后:“你的命虽不由我造,但想必甚苦。”
我懒得搭理她。
她道:“凡逆天而行,皆困苦。”
那酒杯摇摇晃晃,却一滴未撒。她扶着石头,朝我嫣然一笑:“小桐不在这些时日,我甚是无聊……”
我习惯了她醉酒后跳跃的思维,打断她:“你可知与苍术一起轮回有什么位高权重的仙女吗?最好是那种大家闺秀,贤良淑德。”
她道:“有啊,青鸟一族,南莲公主。”
我仔细回忆一番,第十一届迎接西方使者大会上,这公主我见过,倒也担得起贤良淑德。只是不知在人间是个什么身份。
我尚在苦思冥想中,司命星君突然笑出声来,扔了酒杯,一双眼睛盯紧我:“你真是处处为你那未婚夫着想。”
她眼里难得清明,一半怜悯,一半嘲笑。
太清楚。
我伸手,摸上她的眼,遮住她的目光,笑道:“司命是醉了,说什么胡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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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来神清气爽,唯一让人难受的是昨日毛毛虫爬过的地方痛得厉害。
小树推测那只毛毛虫多半是有毒的,果然东宫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我们院里的虫成堆爬过小姐的脸都挠不动那脸皮。
我顿时觉得小树的描述得有点恶心。
早饭过后二哥来看我,权当看望伤残人士:“四妹,听说你智障未好,还伤上加伤。让二哥看看。”
说罢来扒我衣服。
我推开他,觉得这人多半是个隐性智障,一言不合就扒衣服。仗着自己好看,其他女孩子自然是自愿脱给他看,香艳传闻自然不会少。可怜那些女孩子,对牛弹琴,谈给了这个智障的二狗子。
我对小树说:“我要见三姐姐。”
见三姐姐告状。
没等小树出门,二哥慌忙拦住:“你三姐姐忙着终身大事,你就别添乱了。”
终身大事?
二哥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摸摸根本不存在的胡须:“十几年了,终于有男的来将军府提亲了。”
我了然,所以之前来提亲的女的。
怪不得今日府中如此热闹,小树方才去小厨房都没人刁难。
我问:“三姐姐要嫁人了?”
二哥思索一番:“看起来是这样无疑,提亲的是三皇子,男才女貌,天合之作。听说之前与三妹有几面之缘。”
他轻轻“嘶”一声:“竟然瞒着二哥暗结朱胎……”
越说越夸张,我扔给小树一个眼色,打断他:“哎呦二哥我脖子痛。”
小树配合道:“小姐怕是恶疾发作了,二公子请回吧!”
送走他,我问小树:“三皇子是什么人?”
“淑妃所出,淑妃风头正胜时,三皇子在众皇子中最出类拔萃。后来那淑妃不知为何想不开出了家,自此,三皇子无论如何优秀都不受皇上待见。”
涉及皇家,里面必然充满风险。
不知为何,记忆里我石山的娘一掠而过。她扶着高高盘起的鬓发。喃喃道:“伴君如伴虎……”
怀郡神君与太子问岚便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我并不知情这其中细节,与当年事情有关的人。无论战神,琉璃主,长曦神君,或者其他,早被天帝清理得差不多。
不知我那娘隐姓埋名的娘,能否躲得了这一劫。
而我,是否也躲得过这一劫。
小树拿手在我眼前挥了挥,试探道:“小姐?”
她道:“不知将军是否会答应下这一亲事,大公子在太子门下当差。而现在三皇子又提亲,这明显是拉拢将军府,皇子之争,真是叫人左右为难。”
我道:“这难道就是脚踏两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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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远处的湖。湖上有几只小舟,舟山有女子嘻笑玩耍。
我化为一朵花遮掩于层层绿叶中,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啧啧,原来在看美女。
身后有太监唱道:“陛下驾到。”
许玦以及一直跟于他身后的侍卫连忙转身行礼。
啧啧,看孤的女人,捉奸在河畔啊!
那平王一把年龄,却瘦的脸颊凹下去,走起来来弱柳扶风,一步一咳,两步三咳,想必是命不久矣。他一脸慈祥地扶许玦起来,问:“不知许卿觉得昌卉公主如何?”
哟,有人抢在我前面做媒婆。
我狰狞一笑,将蝴蝶蜜蜂吓得退出几步。那边许玦很是礼貌地客套几句,不外乎昌卉公主大家闺秀,生性淳善云云。
那边女子嘻笑声不断,我觉得接下来应该玩个落水,然后英雄救美,喜结良缘。
然而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但这为皇帝后宫,皇帝命人将许玦带进来看昌卉公主。司马昭之心皆知。可恨许玦的回答太过客气,明显地对昌卉公主没兴趣。
不知那昌卉公主长什么样。
我扭扭脖子,只是这花的视角有限,只看见那边湖的一角。
许玦突然道:“这芍药花开得格外好。”
我收回视线,缩回花中,小心看他一眼,与他的视线对上。
我??不可能会被发现啊。
皇帝道:“许卿若是喜欢,折一只去就好了。”
许玦回道:“我对这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但是老夫人多年没回宫,对宫中光景怀念得很。”
平王咳了几声,笑道:“难为你一片孝心,孤也是多年不见皇姐,不知她是否安恙。”他回头吩咐太监,“将那只开得最好的折下来。”
于是众人的视线齐齐盯向这朵“开得最好”的我。
小太监觉得这是表现自己的好时机,从兜里一摸,摸出一把剪刀来,“咔嚓”一声茎叶分离,动作行云流水,断口齐整。
突如其来的腾空有些不真实,下一秒,我被交到许玦手中。
接住我的那只手,玉白泽明,却寒凉似冬。生生使我打一个寒颤。
有喜有忧。喜的是,我可以继续跟踪许玦,忧的是,我被非礼了。
回去路上喧嚣满道,街旁人熙熙攘攘,店家吆喝声不绝于耳。前一秒杂乱无章的街道,看见官轿,纷纷退让出一条路。
许玦身边的侍卫问:“公子,陛下这是要将昌卉公主嫁给你,你为何不答应?”
许玦道:“有什么好答应的。”
帘随风动,吹起一角拂在他脸上,被他轻轻扫开了去。
他嫌无聊似得左右摆弄那朵芍药,上下摸一遍,掷几下,直叫人头晕。
侍卫在外面道:“听闻昌卉公主生的极好看,天人之姿。娶了这样的女子难道不为一件乐事??”
许玦没理他,突然开口道:“奇怪。”
他将芍药捏起,对着阳光仔细打量:“你说为何方才我看到这朵芍药,竟产生一种要将它折下来的冲动。”
因为我长得好看让你欲罢不能。
我正美滋滋地想着,却听他淡淡自问自答道:“长得碍眼了。”
轿子经过一座酒楼,他掀开帘子,兀自看一阵,问:“将军府的二公子近来出行可有异常?”
酒楼门口门庭若市,不少富家纨绔子弟在此处寻欢作乐。一日挥金无数,奢靡非常。
我不知他突然提到我二哥是何意,按理说我二哥虽顽劣,却不会缺心眼到与京城那些败家的玩意打交道。平日不动声色勾引良家妇女还好,出格之事,必不会做。
轿子经过酒楼,拐过街角,侍卫才低声道:“探子说谢公子近日出行频繁,有意隐瞒踪迹,将军府内行动受限,她无力查探。”
许玦低眉:“谢府人才辈出,一个个却偏要装傻充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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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时月满西楼,窗前暗响鸣枯叶。阵阵寒气入屋,冻得人直哆嗦。
借魂香已燃烧殆尽,桌案上只余香灰。
这人间香龛果然不比宝生佛所赠,借魂香只发挥出三分功力。
望着茫茫长夜,竟觉得天地之大,无处安身。苟活到今日,不知自己究竟是执着什么。或许早该化为黄土,或魂归故里。
我发了会呆,扭头找小树。偌大的闺阁中,纱帘外人影影绰绰,竟是靠在墙上睡着了。
安顿好小树,我将秘制的迷药撒在她脸上,道:“这迷药闻名遐迩,神仙都求之不得,现在倒大材小用了。”
收好药瓶后我溜出院子,一路上不见家丁守夜,便捏个诀去了天界找月老。
关系户如我,可随时回天界搬救兵。而那些苦苦追寻苍术的仙女,就只能爱而不得,兀自哀还自乐。
大概太久没去姻缘府,迷了几次路,最后到达颇费些功夫。
万年不见,府中陈设不改丝毫,似乎时光暂住。
许是近乡情怯,半天不敢进门,甚至想一走了之。
本就不该来这里。
我收回正欲跨过门槛的腿,却听里面人道:“老身等了八万年,这八万年里不比曾经闹腾,冷清了许多,倒怀念当年你作威作福。”
“我记得你拿老身的红线玩,弄乱了人间的姻缘,害老身记大过,花三个月理清。”
我问:“月老何以见得?”
他笑道:“心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