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啊，总是这样在人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溜走，看到它的人习以为常，没有看到它的人惋惜懊恼。
杨铭以为这样的日子还有好久要过，他从没想过，改变会突然到来。
1919年，是农历己未年（羊年），同时也是民国八年。
元旦这天，宫先生似乎很高兴，加上春节将至，连带着宅子里的气氛都欢快了起来。
今日不上课，像某只伪正太实在是拉不下脸来跟一帮小屁孩走街串巷嬉戏打闹，只好一大早上就找出课本，从里到外又翻了一遍。
合上书，在心里默默地想了想，再翻开一对照。
嗯，分毫不差！
真特娘的没意思。
他把课本一塞，心里开始琢磨着找点事干。
不过，六岁的孩子能干什么？！
小手搭在炕沿上，四根手指次第起伏，连续不断仿佛敲打出了马蹄飞奔的节奏。
就是有本书也好啊……
“呼”
厚厚的门帘被掀起来，杨铭猛地一抬头，就看见老姜已经进了屋子，厚厚的门帘再次挡住了呼啸的寒风。
这个时候……他怎么回来了？
杨铭的脑袋里冒出了一个想法，还没等他得出结论，老姜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老爷要见你，我带你去。”
“好嘞，叔。”
杨铭答应的极为痛快，连个“为什么”都不问。
本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连衣服都不用换，穿上鞋就可以走了。
并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完全是按着平日里的路程，走了小半圈，便来到宫先生的小院门口。
老姜带他进去，走到一边站好。
杨铭也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院子里有一株腊梅，树上已经能够看到零星的小花。
树旁，一个身穿黑色马褂的中年男子正在练拳。
杨铭都不用仔细瞧就能认出来，正是宫先生。
这位宫先生是上个世纪的人物，有四十岁左右，身形健壮，面色红润，头发都没有白一根，动作迅捷，自有章法。
隔着老远，杨铭便能根据雪花飞起和散落的状态，感受到他一举一动展现出的的威势。
杨铭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偷师，反正仗着自己是个小孩子，做出一副看呆的样子。
“呼……”
一趟拳法打完，宫先生缓缓吐出一口白气，这才转过身来看向杨铭，露出温和地笑容。
“刚才那通拳，你记住了多少？”
嗯？有搞头？还是陷阱？
对一个小孩子……
考虑了一下几种可能的概率，杨铭努力装出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拘谨的回答道：“我全记住了。”
“全记住了？”宫先生似乎愣了一下，又问道：“能打出来吗？”
杨铭连忙道：“我试试！”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仗着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加上宫先生平日为人也并不严苛，杨铭努力的在名为“希望”的边缘试探。
也不知道这么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拉下脸来装嫩的呢？
莫非跟女装是一个道理？
嘶~~~恐怖如斯啊！
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根据薛定谔的说法，在他的盒子打开之前，你永远不知道里面的猫是死是活。
但有些事情，是可以加大概率的，也就是可以争取的。
在宫先生的示意下，杨铭就这么一招一式的演练起来。
不，这甚至不能说演练。
虽然凭借优秀的记忆力能够做到过目不忘，但是六岁的孩子，身体的协调性就让他卡在了第一关的大门外面，看起来似模似样，实际上最多只能说是按照正确的顺序，摆出了正确的姿势而已。
没有任何作用。
看杨铭一趟打完，宫先生点点头，语气也难得的有了起伏。
“好孩子。”
他蹲下身来，双手已在杨铭的身上捏拿着，摸着筋骨，从上到下，直到腰身，全都捏拿了个遍，然后这才呼出一口气。
“老姜。”
“老爷。”
“是个好苗子，回头……就让他入门吧。”
老姜眼皮一颤。
“是，老爷。”
两个人全程都没有征求过孩子的意见，就像是说“孩子大了就该上学”一样，并不需要征求什么意见。
杨铭对此，毫无异议。
他也并没有等待多久。
1919年1月7日，初六，这一天晚饭之前，老姜大概是得到了指示，把杨铭带到了宫先生面前。
或许是因为杨铭从小在宅子里长大的原因，整个过程波澜不惊，来往的都是熟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大场面。
在杨铭眼中，或许最值得注意的，就是精悍的大师兄——马三。
但在其他人眼中，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大一些的少年罢了。
拜师的过程平淡无奇，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来观礼这一说，反而显得十分隐晦私密。
一个头磕在地上，奉上香茶，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师父”，就算定了名分，杨铭从此就算是宫先生的弟子了。
“小姜啊，今天你既然入了我的门下，我就送你一个名字。”
宫先生略微沉吟了一下，缓缓道：“你这孩子虽然够聪明，但修行之道，最难克服的也正是这个聪明劲儿。今天，我送你一个‘念’字，你要记住：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从今以后，你要以心为念，万万不可懈怠！”
修行之道，唯有上智下愚能坚定不移，中智必乱！他给徒弟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在修行之路上能够一步一个脚印，坚定不移，万万不要耍“小聪明”，懈怠了自己。
杨铭感激这位长辈的教诲，一板一眼的行礼道：“谢师父赐名！”
他知道，从今以后，自己就有一个叫做“姜念”的小号了，而名为“杨铭”的大号，或许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出现于这个世上。
……
第二天一早，杨铭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里一样，一个哆嗦，便猝然惊醒，就见自己身上的被子已被人掀了去。
老姜不由分说，上来一把就把他抓了起来，三两下给他套上裤子，穿上鞋袄，径直拎了出去。
外面的天还灰蒙蒙的，老姜踩在地上，嘎吱嘎吱的。
杨铭低声叫道：“叔，我自己走！”
老姜低头看了看他，“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宫先生的小院，里面有一间专门练功的静室。
宫先生坐在一把椅子上，双目微阖，似是闭目养神。
杨铭悄声走到宫先生面前，行礼道：“给师父请安。”
宫先生微微睁眼，看着他道：“从今天起，每日练功，不可懈怠。”
杨铭应道：“是，师父。”
宫先生又道：“你年纪尚小，从今天起，先开筋骨。”
开筋骨？
杨铭似乎想到了什么，冷汗都快下来了，但师父说话，当徒弟的绝不能怠慢，只能沉声应和。
“拳法修炼，讲究一个内通外开，其中自有锻炼筋骨的法门，你看好这几个动作……”
宫先生缓缓站起，走到一处空地上，比划出了几个架势，并没有什么难度。
待到宫先生演示完毕，杨铭便走过去，刚摆出第一个动作，一只大手就已经扣住他的肌肉和关节，纠正着他在细微中的不足之处。
这一下，杨铭就能感受到了明显的抻拉感。
几个动作都做完，杨铭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宫先生让他自己再做一遍，检查了没有错误之后，才嘱咐他回去自己勤加练习。
就在杨铭以为到此而止的时候，却听宫先生道：“热身结束，接下来要抻筋了，慢慢来，你忍着点，疼就叫出来。”
啊？？？
“啊！！！”
骤然一声惨叫，杨铭额头上转眼已是渗着冷汗，脸颊的肌肉疼的颤抖，轻轻地喘了两下，这才感到好了些。
丫丫个呸的，果然是要开胯……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