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已至,日落的昏黄,浅浅的辉映在几人身上。
“崔姑娘觉得三人中最有可能是谁呢?”
“我不知霹雳堂为何要护送那女子到寒山寺,但我们地下钱庄想要打探的消息,想必也不止我们一家想要知道。”
“崔姑娘的意思是三家都有可能?”
崔欣欣没有马上回答叶归,反倒是一旁一直站着,冷着脸不动声色的雷鼎接过了话茬,“合欢宫就算要抢人也不会是宫主直接出马,罗刹门的叶城是出了名的浪子,他轻易自然是不会卷入这些江湖事里来的。”
“雷鼎兄所言不差,毕竟一宫之主还不会这么轻易和我们这些小辈对上,而浪子又是江湖中第二大出世之人,自是不会轻易与我们计较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不约而同的打着机锋,都只说明不说透。
但显然四人中有一个不懂气氛的。
雷炎听了一圈也算是明白了,所以他直言道:“原来你们说了一通,意思就是我们四人要一起去找那个采花贼萧潇!”
闻言雷鼎横了雷炎一眼,崔欣欣手帕遮唇,娇笑不已,连叶归也是嘴角微勾,轻笑出声:
“炎阳兄说的正是,看来我们休整一下,明日就该上渝州抓人,哦不,找人啦。”
既然心照不宣被雷炎硬是说破,而四人也已经达成共识,那便也没了继续谈论的理由,就各自抱拳一礼,回房歇息了。
转而,夜深,打更声渐远,明月高悬。
客栈院中的古柳下,阵阵梅花儿香。
有一人影,绛青色的长衫坠地,虚坐在柳枝上。
“夜深了,公子还不睡吗?”
崔欣欣缓缓走来,像夜里盛放的白牡丹,妖娆多姿。
在这样的深夜里,美人肤白胜雪,声音也如出谷的黄鹂,勾起人心中久远的伤。
柳树上的叶归低下头,看向崔欣欣的方向,如墨色的眼眸,似乎映出什么人,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望着那个向他靠近的美人,轻轻开口,不答反问:
“你会喝酒吗?”
“自是会一点的,只是这梅花镇小,怕是无甚好酒合叶归兄的胃口。”
“你会挽琴吗?”
“自是会一点的,只是在这客栈里,怕是也没有上好的琴可挽啊。”
“喔,那无妨,深夜无眠,美人在侧,又适逢月色喜人,我,为你弹奏一曲吧。”
放下手中的酒壶,叶归凝眸。
五根缠绕着红线的金针飞出,扎在柳树的另一根枝头。内力牵引,琴音缓缓飘荡。琴音自在,像一只高飞的鸟,琴音孤独,像鸟儿只长有纤薄的羽毛,脆弱的翅膀。
一曲尽。
崔欣欣靠得更近了。
她微微福身,问道:“公子好琴艺,小女子甚是欢喜,小女子夜深来问,只是为了一路上避免麻烦,不知日后我如何称呼公子呢?”
“师父逍遥子与崔前辈没有私交,但和令尊有过往来,你我年岁相当,唤我的旁字便可。”
“何解?”
“忘忧,忘忧而归,唯有忘记心中烦忧才算归。”
“那忘忧兄也唤我的旁字吧,我字末儿,没有忘忧兄长的意境,只是因我是家中最小的,唯一的一个女儿而已。”
叶归轻笑,他的笑声意味不明,在这深夜里,如一片叶惊了一塘水。
“崔凤仙唯一的一个女儿,这便已经是你的意境了。”
崔欣欣眉目含笑,看不出情绪,她微微一福身,示意今晚的交谈可以适可而止了:
“夜已深,忘忧兄还是早睡吧,虽现在还没有萧潇的踪迹,但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前去渝州,还要赶路。”说完,崔欣欣一福身,渐渐走远。
客栈,雷炎雷鼎的房间里,亮着的灯也熄灭了。
而将刚才那一幕收入眼底的雷炎自然回身和他的大师兄言说:
“大师兄,这个崔欣欣到底是什么路数,她和叶归兄早就认识吗?”
“不会。”
“那为什么崔欣欣一下子就能猜到叶归兄的身份?”
“普天之下能有这么多江湖秘辛的地方只有逍遥城,虽然现在还多了个醉春风,但那样的地方养不出那像是寒梅一样的人。还记得师父在信里给我们说我们终是要留一个心眼,逍遥城的人现在出来行走江湖不是什么好的消息。这趟镖细节不明,无论是逍遥城还是地下钱庄,我们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嗯,我知道了大师兄。”
“好,夜深了,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可是那个嘱咐自家师弟要好好休息的人,却独自一人,坐在黑夜中,沉思到了清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套好了马车,准备上路去往渝州了。有了地下钱庄的人马,原本一个护镖的马车,现在就成了三辆,而且还只能走在远离官道小道上。
马车上两两入座,像是算好了一般,雷鼎和崔欣欣坐在同一座马车,叶归和雷炎一辆,剩下的地下钱庄的人马一些扎眼的坐一辆马车,剩下的都骑着马跟在后头,不远不近,训练有素。
见这样的分法,崔欣欣不仅没有意见,甚至还颇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感觉。
对着冷着一张脸的雷鼎,崔欣欣嘴角含笑,做得一派和谐,只话里直言:
“雷鼎兄,你让雷炎兄和忘忧兄一辆马车,你就放心他能应付?”
“他不用应付。”
雷鼎虽然话只说了半截,对崔欣欣而言却已经足够明白他的意思了,一语三关,是说叶归有问题他那师弟就是应付也应付不过来,而若是叶归没有问题那便自然也用不着应付,而自己这个半路插进来,昨夜里还刻意试图挑拨的人才是完完全全应该应付的。
被将了一军的崔欣欣不恼,她淡笑道:
“雷鼎兄说话还真是毫不掩饰地直接呢?”
雷鼎闻而不语,而同一时间,另一个马车里,叶归也是嘴角含笑,一点一点地饮着酒盏中的柳叶白。
马车行进着。
不慢。
很快到了渝州附近。
渝州虽和梅花镇分属两个洲,归两个不同的州府管辖,但确实梅花镇离渝州也不过百十来里的距离。
只是要到这渝州的中心,渝州城,怕是还要几天几夜的赶路。
而到了渝州城,要想在那儿,找到萧潇这个地头蛇自然是不难,只是想抓住他,那可是得好好计较计较的。
大家都不是什么前怕狼后怕虎的性格,与其找一个客栈先暂居还不若一开始就去到地头蛇的销金窝,如梦楼,先来个胆大心细的守株待兔。
三辆马车还未驶近,拉开车帘就能看见,那五层高的红木小楼。
巷子里来往的姑娘和恩客自成一番特色。
再近些,还隐隐能闻到楼里姑娘们身上发出的各类脂粉香。
马车驶进后巷,在老鸨和下人的引路下,将马车停置在后院,一行十四个人还夹杂着一个女眷,就直接入了如梦楼的顶层,只招待贵宾的顶层。
入了顶层,可见这顶层的豪华不比其下几层多多少,只是少人人来还是命人打扫的规规整整,足见这顶层在这如梦楼中的重视程度。
进了顶层坐好,在这一路上都不多话的叶归进了这如梦楼的顶层,话只是更少了,一行十四人,开口的就只有崔欣欣、雷鼎、雷炎三人。
“妈妈,叫你们当家花旦上来。”
渝州城最大销金窝的老鸨自然是风月场里见惯了市面的人,见开口的是来人中唯一的女子,而且一开口就是要她们的当家花旦也没有异色。好声好气地答了一声诺,便下去安排了。
毕竟能有牌子上来这顶层的主顾,都不是轻易她一个年老珠黄的青楼老鸨能招惹得起的。
老鸨下去虽然当家花旦还没上来,但不会儿就上来了十三四个鲜嫩的小姑娘,倒酒吃果子的伺候着,虽然不是此行的目的,倒是也没人真的起心非要赶她们下去。
一向少话冰冷的大师兄雷鼎在这般的风月场所也没有露出什么多余的或是不适的神色。而叶归又像是清冷书生,又像是混惯了风月之地的风流才子,不动声色不露痕迹。
只有真正的愣头青,霹雳堂里保护得好好的世孙,雷炎,一见姑娘们靠近就手脚乱摆,引得姑娘们娇笑连连。
虽然崔欣欣身边没有什么姑娘自作主张地靠近,但这边姑娘们,该伺候伺候,该调笑调笑,一点都没有马虎。又是半柱香的时间流走,傍晚如约而至,如梦楼的声音愈发嘈杂了起来,连在顶层都能隐隐听到楼下的杂音。
那开着让恩客们欣赏外面江景的窗户,迎来一阵阵微风。
又过了一阵子,微风中带起了星星点点的芙蓉花香,厢房的门板向两边拉开,一个娇美的、鲜艳欲滴的、绯粉色俏影进门来。
“伊芙今日躲懒起晚了,这会儿才梳妆上,这便是来晚了,还望公子姑娘容伊芙告个罪。”
盈盈一福身,芙蓉花香进屋闻来更醉人。
未即抬头,未见其容先闻其声,如空谷里俏丽的百灵,声音空灵清丽。
等她起身抬头,才得见她的面容,鹅蛋般的巴掌小脸上五官精致,肤色雪白中透着晶莹,大大的眼,细细的眉,小巧的鼻,微厚的唇,如一件名匠悉心多年的得意之作,倾国又倾城,独让人好奇那样一张小巧的脸上是如何长成如此绝美的模样。
第一次,雷炎看呆了,雷鼎也是微微一愣复又冷下脸来,连崔欣欣眼神中也有一闪而过的妒色。
只叶归,邪笑生,微微摇扇,音色中带有几分惑人的味道,说了他今晚说的第一句话:“芙蓉花开动渝州,想必说的合该是伊芙姑娘的美貌吧。”
伊芙浅浅一笑,再一福身,明明自然而然地动作,却是百媚顿生:“公子过誉了。”
“不,不,不,我倒觉得我没有过誉,而且更觉得此诗句后面应该再加上一句,‘百灵鸟来千古闻’伊芙姑娘合该算是千古一佳人啊。”
“那是公子待见,伊芙受宠若惊。”再一福身,再一笑,引得雷炎又看呆了去。
崔欣欣见此情景,心头诽谤:“说的是受宠若惊,那你倒是惊一下啊。”但面上还是端庄知礼,浅浅一笑再言:“伊芙姑娘,我们来见你只是有一事想问。”
“我记得你们如梦楼在江湖中立了一条规矩,若是有着如梦楼顶层令牌和千两黄金就能让如梦楼办一件事,一件随便什么事。”
伊芙神色隐隐一动,看不穿,她微微浅笑道:“是的,如梦楼的的确确有这条规矩,若是有着如梦楼顶层令牌的人不是江湖中人那便可求一生富贵,若是是江湖中人那便千两黄金一件事,随便什么事。”
崔欣欣拿出那块刚刚给老鸨看过的通体墨绿色的玉牌。
“那么如此说来,我拿着这个令牌,如梦楼是应了这件事了?”
伊芙神色隐隐可见有些惊慌,但她还是笑着回应道:“那要看姑娘手中这令牌是出自哪儿的了,若是江湖中人,那我们如梦楼自然是不会不应这件事的。”
“此块玉牌来自地下钱庄崔凤仙。”
“而我们要如梦楼给我们一个人,你们最大的恩客,或者你们最大的老板,十年前惹下多件采花大案的采花贼,萧潇。”
奇怪,刚刚听到地下钱庄崔凤仙的伊芙还有些惊讶之色,隐隐有些蓄力之色,现在听到要求反而刚刚积蓄的蓄势待发的内力又归散于丹田呢?
“姑娘那你这就是在说笑了,我们如梦楼从没有接待过一个名唤萧潇的恩客,就如姑娘所说他既然是个风流的采花贼自是不愿来我们这儿的,毕竟我们这儿没有什么采不了的、难采的花。”
“你是什么意思?如梦楼是打算不应这件事了?”
“姑娘是你为难伊芙了,如梦楼还有一项规矩是不碰已经绝迹江湖之人,这采花贼萧潇已经多年不曾现世了,姑娘请您换一件事吧,只要和如梦楼的规矩,伊芙自然没有二话。”
平平白白在一个比自己还要美上几分的女人身上吃了一计软钉子,崔欣欣脸上已有愠色。
伊芙她的三言两语就几乎逼得崔欣欣咬牙切齿:“敢从我地下钱庄劫人,我早知这事不会这么顺利,好一句合了你如梦楼的规矩。”
这时,听到楼下一丝内力带动的声音,叶归勾唇,他上前一步,立于崔欣欣身旁:
“末儿妹妹不必如此,既然久不现世的采花贼萧潇如梦楼为难,我们在座都不是愿意让美人为难的粗人,不若我们就换一件事罢了。”
“忘忧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要采花贼萧潇,我们来如梦楼千两黄金换一个人。风流客萧客。”
伊芙闻言,有些僵直。
突然,一声笑穿透而来。
“哈哈。”
这门外一声笑,瞬间打破了屋内僵硬的气氛。
“原来我这个久不入世的老夫还是有人记得的。”
听到来人的声音,无人招呼,只一下子,先前伺候的好好的姑娘们倒是一窝蜂的都下去了,连花旦伊芙都是微微一福身就转身准备下去了。
连一直呆愣的雷炎也看出了些门道:“原来这的姑娘都是会武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