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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铁血英雄

1950年10月,朱彦夫随部队进入朝鲜境内,加入抗美援朝的行列。

那一年,他18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经过解放战争血与火的锤炼,他变得成熟、机敏、刚猛,已经成为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优秀军人。

身后,刚刚成立的共和国土地上,到处洋溢着喜庆、热烈、昂扬向上的清新气息,被压抑得太久的中国人,真正体会到当家做主的自豪感和幸福感,也不容战火再次蔓延到祖国大地上。一种强大的气场,成为朱彦夫和所有志愿军将士的巨大动力。

毛泽东在评价抗美援朝战争时说过,志愿军打败了美军,靠的是一股气。美军不行,“钢多气少”。“气”,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字,它是空气,气体,大气,更代表着精神和力量。使伟人和匹夫显然不同的,往往是精神上的差异。在中国的传统哲学里,“气”是伟大的道德动力。更简单地说,就是人求善、求正义的高贵精神,这种精神人人皆有,是与生俱来的。人在世界上活下去,这个“气”可因得其陶冶营养而壮大,亦可因消减而衰弱。在志愿军的词典里,这个“气”就是一种为正义而战,为祖国而战,为保卫我们家园而战的伟大精神。有了这种精神,我们就会战胜任何强敌。

朱彦夫曾动情地对我们说:“世界上再伟大的教育家也比不过毛泽东。他从精神上武装了我们。”

在朝鲜战场上,朱彦夫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了那个“气”字。同时,他本人也是构成这种“气”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1950年6月25日,朝鲜内战爆发,美帝国主义悍然参战,战火蔓延到鸭绿江边,对我国形成直接威胁。党中央、毛主席果断作出决定:抗美援朝,保家卫国。10月8日,彭德怀被任命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翌日,这位在气势汹汹的美国人面前也敢“横刀立马”的彭大将军,率志愿军兵分三路,秘密开赴朝鲜战场。

有那么多困难迎候着26万名首批过江的志愿军战士。首先是军事装备处于劣势。我志愿军基本上还处于“小米加步枪”的时代,而美陆、海、空三军全部用现代化装备武装到了牙齿。他们每天出动飞机1000架次,并给每个军配备了1500门火炮,还有大量坦克。我志愿军一个军大炮不到200门,坦克更少,飞机没有,用的步枪大多是缴获日本人的三八大盖。相比之下,美国人显得“钢多”。其次,我志愿军因敌机轰炸,运输线不时中断,造成前线部队供应不足。有的部队每天只能吃一顿煮苞米或稀粥,有的部队连续几天饿肚子,有的部队在冰天雪地里只能让战士们光着脚,战士们只得剪毯子裹脚。再者,严寒成为比美军更为凶残的敌人。特别是朱彦夫所在的东线部队,由于入朝仓促,部队只发了南方冬装,战士们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里,穿着单薄的衣服,饿着肚子作战,由于冻饿而减员的士兵每个军都高达万人以上。在战士们呐喊着向敌人发起冲锋时,整连上百人冲着冲着就无声地仆倒在雪地上。他们是因为饥饿而壮烈地躺在了异国的大地上。

近半个世纪后,谈到这些,朱彦夫的脸上仍有一种果敢、一种悲壮在漫溢。勇敢,是一片美丽的光晕,让男人有一种神秘的魅力。我们痛恨战争,战争给人类乃至我们这颗美丽的星球带来了巨大灾难。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战争是培养和造就男子汉的最好摇篮。战争让我们受到最庄严的生命洗礼,一大批我们民族最优秀的男子在战争中诞生了。

朝鲜战争中的残酷性无与伦比。当志愿军大举进入朝鲜暴露后,美军向朝鲜战场上投入了除核武器以外的所有先进武器,用绝对的制空权对朝鲜本土进行了狂轰滥炸。志愿军队伍在朝鲜领土上高密度集结,很容易暴露目标,这给初进朝鲜的志愿军造成了重大损失。美军的炮火昼夜不停地轰鸣,对每一个目标都是超饱和的轰炸,在那里找不到“安静”二字。美军的战火比朱彦夫曾经历过的国内战场不知要猛烈多少倍。部队在一个山岭附近的树林里待命。美军的飞机将一颗重磅炸弹投在了正在抢修工事的战士中间,十几个战友当时就被炸得踪影全无,一个排除了五个受伤的,还剩下三个囫囵人。残酷的现实让战士们的神经始终绷得紧紧的。朱彦夫经常痛恨太阳不早点落山,他很想做一个射日的后羿,把太阳从天上打下来。那样,美军的飞机和大炮就失去作用了。

他快速适应着异域的环境和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局面。天上的美军飞机从早到晚不停轮番轰炸,远程炮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在面前,生命,在这里变得很脆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泯灭。珍惜生命保护好自己,免遭炮弹袭击是取得战场上主动权的重要条件。朱彦夫信奉一条规则:“在战争中只有消灭了敌人又保存了自己,才叫获得胜利,二者缺一,不能算是胜利者。战斗中也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去消灭敌人。”队伍每到一处,无论多么疲劳,他都要先挖掩体修工事,从不怠慢,就是这个习惯使他在战场上无数次逃脱了厄运。战友许福路在行军停留时,没有去挖掩体,而是坐在树下吸烟休息,一袋烟还没有吸完,呜呜一阵呼啸,咣,一声炸响,坐在树下的许福路就不见了。朱彦夫只在山上找到了许福路被炸断的旱烟袋。

在黄草岭战斗中,朱彦夫与冲上阵地的美国兵展开了肉搏,人高马大的两个美国兵,嗷嗷号叫着朝他冲刺过来。他毫不畏惧地接招,并机警地刺中一个美国兵,刺刀没来得及拔出来,就被另一个美国兵刺中。刺刀扎进胸部一寸多深,幸好他在下坡,被刺中后身子朝后倒下去,美国兵的刺刀才没有刺得更深,刀尖就差一点碰到心脏。美军被打退后,他对伤口作了包扎。他没有下战场,在阵地上坚守了七天以后,伤口竟然奇迹般的愈合了……炮火连天的战场,锤炼着朱彦夫的男儿刚性和韧性。

入朝后不久,朱彦夫所在部队就参加了志愿军发起的第一次战役。

是年初冬,不可一世的“联合国军”总司令命美第八集团军和第十军从东西两线向朝鲜北部边境进军,并企图向鸭绿江、图们江一带挺进,进而占领整个朝鲜半岛。风雨欲来。志愿军入朝时间短促,但战略指导方针正确,造成了战略上的突然性。针对美军的空中优势和炮火优势,我军以近战、夜战、速决战为主,辅以阵地战和游击战,狠狠打击了美军的气焰。在西线,美第八集团军遭受到我志愿军的猛烈袭击;在东线,美第十军陆战第一师和韩国第一军在长津湖、赴战湖以南的险峻山地,被志愿军“钉”死,激战数日没能前进一步,美军伤亡严重。

经过12个昼夜的连续苦战,志愿军取得了第一次战役的胜利:给李承晚的伪六师以歼灭性打击,重创伪第一、第八师和美陆军第一师。此役,共计歼敌1.8万人,我军收复了清川江以北的全部地区和清川江以南的德川、宁远地区。

东线的战事尤为酷烈。我军以两个师阻击伪一军和美陆战第一师的进攻。在一位名叫阿乐蒙德的美军将领指挥下,敌人依靠大量的航空兵、炮兵、坦克的支援,轮番进攻,被迎头顶住,敌人迂回鸭绿江边界的美梦被彻底击碎。

在长津湖以南的一座无名山头上,志愿军的一个连击退了美陆战第一师两个营的数十次冲锋,整个连队几乎全部阵亡。

朱彦夫成为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战士。

“那个小山头”是朱彦夫经常说到的地方。在《极限人生》这部自传体小说中,朱彦夫把它命名为“二五〇高地”。朱彦夫说这是根据部队番号和伤亡人数得出的名称。

直到现在,他的思绪常常飞越千山万水,在“那个小山头”上栖息一会儿。有时,想的多了,他甚至怀疑那场战争是否真的发生过。周围的世界燕舞莺歌,一派升平模样。也许,那只是一个回忆的影子,来一阵风都会把它吹跑。然而,“那个小山头”已经成为他躯体的一部分,一个声音,一个眼神,偶然的一点外界刺激,都会让这个山头急剧膨胀,巍峨无比,成为一个再真实不过的世界,所有激战的惨烈场面都会清晰无比地复现,闭上眼睛也栩栩如生。

在那个山头上,朱彦夫曾最后地保留着自己完整的身体。那是一个眉清目秀、双腿挺拔修长、面部线条生动流畅的小伙子。

“二五〇高地”属于1950年那个酷寒的冬天。即使我们查遍朝鲜地图也找不到这个小山包。在朱彦夫的记忆中,它位于朝鲜中部腹地的崇山峻岭之间,长津湖以南。山不算高,东西走向。山顶端的面积约有70平方米。山的南北两侧是陡坡和悬崖。在这里,朱彦夫失去了肢体,这山头就像是朱彦夫重生的肢体,伸展在后来的故事里。

1997年我们去沂源采访,朱彦夫回忆说:“部队开进二五〇高地后,仗打得特别残酷,天上有美军的轰炸机,地上有美军的大炮,他们每天几十次对山头阵地进行地毯式的轰炸,山头被削去了几十厘米。在阵地上,抓一把尘土就有几十块弹片。战士一次次计算着美军的炮击时间,打退敌人进攻后,快速躲进山后的坑道里,炮击停止后又快速爬进山顶工事里阻击敌人。美军的炮弹不一定啥时候打来,躲不及就被炸死,有时候美军为了巩固进攻的效果,还把进攻到阵地前的美军用大炮一起炸掉……”

这天黎明,一缕如血的霞光唤醒了“二五〇高地”。几棵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树木被霞光点燃,一束一束,如火炬。

随着震耳欲聋的炮声,美军新一天的进攻开始了。志愿军战士刚刚钻进简单的掩体和交通壕,炮弹就如雨点般落下,溅起一股股混杂着尘土的浓烟。接着,几十架战士们称之为“黑老鸹”的美军飞机黑压压地飞来,如一群毒蚊般地嗡嗡响着,俯冲下来。飞机飞得那么低,贴着山头过去了,带起的尘土往脖子里灌,甚至连美国驾驶员的狞笑也能看到。

“‘黑老鸹’的腚一撅,就拉不出好屎来!”一个战士在小声嘟囔。

果然,成吨的重磅炸弹接连抛下来,瞬间,狭窄的山头弹片斜飞,响声如雷,坚固的山头在颤动,不,甚至可以说是在跳动。厚厚的雪全被打光了,石块、冻土、枪支弹药被抛向空中,又落回地面,再被抛向空中……

阵地,成了一片火海。被映红的,是一张张等待复仇的脸庞。

朱彦夫正焦灼地等待着。耳朵被炸得“嗡嗡”作响。

他知道,他们面对的是美军的王牌部队——美军陆战第一师的两个主力营。敌人配有上百架飞机,30多辆坦克,数十门火炮。而我们一个连的兵力到最后这一天仅剩下19个人了,个个遍体鳞伤,快7天没吃饭了。除了敌人,饥饿和寒冷也在虎视眈眈。当部队还在上海接到紧急命令北上时,朱彦夫还不知道是去朝鲜战场。部队发的是南方冬装,很薄,几乎没什么棉花。在上海温暖如春,但一到东北,见到别人都穿着大皮袄、厚棉鞋时,全身疼得便如猫咬一样,不可名状。为了不暴露目标,首批赴朝作战的志愿军把可能暴露身份的物件一律寄存在国内,就连喝水用的茶缸上“八一”两个字也涂掉了。坐了几天闷罐车后,又坐汽车,几经辗转,部队才到达朝鲜中部山区。“二五〇高地”之战,是志愿军进入朝鲜后防御性战役的一个组成部分。当时,作为士兵的朱彦夫,只大概知道:为了掩护大批伤冻人员撤离,也为了粉碎敌人把战火燃到鸭绿江边的罪恶企图,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上级命令朱彦夫所在连队强攻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二五〇高地”。高地上守敌武器精良,且扼据险要,几次抢功,均未奏效。连长强令扔掉背包、挎包和几条缴获来的美国鸭绒被,轻装突击。经过浴血奋战,他们拼上高峰,将守敌打下山去。

据我们推测,这应该是一场夜战。敌人具有的空中优势和炮火优势一进入黑暗就统统失灵了。但即使在夜间,朱彦夫所在连队也伤亡20多人,包括伤员只剩下52人。据守阵地的第一天,美军进行了疯狂反扑,志愿军战士的鲜血染红了阵地。他们身无御寒衣,腹无充饥物,工事未挖好,弹火无处防。一天激战,击退敌人数次冲锋后,全连仅剩下19人,而且个个都挂了彩。现在已进入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天了!

“唰……”枪声忽然响起,如飓风和暴雨般越刮越紧。原来敌机已停止轰炸。凭经验,朱彦夫知道敌人马上又要往上冲了,他把腿从泥土里拔出来,心头狠狠地骂道:“美国佬,上来尝尝老子的黑枣吧!”“黑枣”是他对子弹的昵称。他猫着腰向悬崖南边跑去,却发现连长的左腿被弹片切断了,血直往外喷,但他仍爬着指挥战斗。“伙计们,拼命吧!放美国佬走近些,多用手榴弹解决他们!咱们的三八大盖冻得快哑巴了。”

美军的影子越来越近,士兵臂章上的马头标志隐约可见。这是美一师的独特标志。

“打呀!”随着一声声呐喊,一颗颗手榴弹如长了眼睛一般在敌群中开花。一些狡猾的美国兵双腿一伸,像木桩子一样,滚下山去。而更多的敌人涌上来……

这时,连队的指导员高新坡见连长伤势严重,便让朱彦夫背连长下山。尽管连长连踢带打不肯离去,但朱彦夫仍背着连长滑行到山后一块大蘑菇石上。他把自己的军衣撕下来,撕成长条,把连长的伤口包扎了一遍,但暗紫色的血仍然冒着泡涌出来。

望着连长因失血过多而变得如一张蜡纸似的脸,朱彦夫心如刀绞。连长深陷的双目里闪过一丝柔和的光,揉得人心碎。“好孩子,我的好战友,我怕不行了,你回去打美国佬吧!……如果……咱爷俩有一个——最好是你能活下来,过几天和平安宁的日子,该多么好啊……”

他就那么凝望着朱彦夫,这位18岁的小战士,嘴角的稚气还未褪,如果不是这些可恶的美国佬,他会在哪里呢?会在洁净的大学课堂上读书,在和平的田野上种田,欢快的车间里做工。也许,他会战死在战场上。连长的目光里包含了很多内容,五味杂陈,但凝结着无数真情。没有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很难理解那种真挚感情,水一般透明,玉一般晶莹,不带任何功利色彩。平日里,他们只能吃上黄豆粒、玉米粒,偶尔用铁锹或破脸盆烙出一张白面饼子就是美味佳肴。随着战事的深入,就只能吃到生“地蛋”(土豆)、洋葱和胡萝卜了。在雪地里,“一口土豆一口雪”,透心地凉;还有一次,饿极了的朱彦夫吃了太多洋葱,结果半夜全吐出来,从此他就闻不得洋葱味。更刻骨铭心的是,朱彦夫和战友偷偷去拔胡萝卜充饥,结果遭遇敌人埋伏,朱彦夫一个骨碌滚到沟里,战友却被机枪射中,牺牲时身上的27个弹孔不断往外流血,染红了他怀里紧紧抱着的胡萝卜。一直到现在,朱彦夫一吃这些东西就恶心胃酸,这都是当年留下的阴影。穿的也一样,在零下30多度的寒冬,有的战士鞋跑掉了,只能用破布包裹着。但再冷的天也冻结不了战士们的感情。即使扒到个生土豆,大家也要你吃一口我吃一口;即使有一双鞋,也要你推给我我塞给你。记得有一次,打下敌人一个废弃的机场,只有两个馒头,连长让全连分着吃了,他自己没吃一口。

二五〇高地的那个夜晚,朱彦夫看到连长被伤痛折磨着,心如刀绞,他忽然想起有一个背包丢弃在附近,里面有简易急救物品。他想把背包找来,帮连长包扎,没走出多远,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强大的声浪,把朱彦夫推倒在地上。当他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被尘土封盖起来,他抖抖尘土,返回连长所在的地方,却不见了连长的踪影,眼前只有一个重磅炮弹留下的弹坑,还冒着缕缕硝烟。连长牺牲了。朱彦夫声音撕裂地喊着:“连长,连长,你别走,胜利了,俺还要让俺娘给你蒸一大锅白腾腾的饽饽呢,连长……”

当朱彦夫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狂跳着回到阵地时,敌人又被打了下去。

死一般的沉寂。全连只剩下十几个人了。一个新单衣上也血迹斑斑的战士,大概想忘记疼痛和饥饿,轻轻地哼着一首山东民歌: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青山那个绿水哎,多好看,风吹那个草低哎,见牛羊。高粱那个红来哎,豆花香,万担那个谷子哎,堆满场。咱们的共产党哎,领导好,沂蒙山的人民哎,喜洋洋……”

听着这熟悉的歌声,一股浓烈的乡情不经意间撞开心扉。也许在短短的几秒钟间,他的心插上翅膀,飞向故乡沂蒙山。那里的山和脚底下这座朝鲜的山散发出一样的气息:倔强,直率,不屈不挠,坚持到底,这就是山的性格。

1997年,我第一次到山东省沂源县采访朱彦夫的事迹。时任沂源县委书记陈传玉一定要带我们到县招待所最高的楼顶上看看。

天空,透着一种纯净的瓦蓝。极目望去,这片古老的热土上,大大小小的山头有节奏地起伏着,像是一片凝固的波浪。

如果没有眼前这位穿西装的县委书记的热心,或许到现在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朱彦夫,当陈传玉第一次知道朱彦夫的事迹后就感叹不已,他认为沂源县找到了一颗“精神原子弹”。此后,他多次到朱彦夫住处问寒问暖,并多次在沂源号召“学习朱彦夫,为党添光彩”。

站在高处,陈传玉指点江山:

“在这里你们就会感受到山风的凉爽了。我们沂源县是山东省海拔最高的县,平均海拔有400多米,境内大小山头数不胜数,光能叫得上名字的就有2000多个。河谷也是山东第一,有1600多条。因地势高峻,自古以来,沂源的水流向四面八方,滋润着兄弟县市,它也象征着沂源人一种无私的奉献精神……”

据资料表明,沂源位于山东省中部,东靠沂水,西依莱芜,北连淄博、临朐,南接蒙阴,西南部与新泰市毗邻。

沂源地处鲁中腹地,鲁沂山脉之阳。北部鲁山横亘东西,地势呈西北高,东南低,顺沂河流向逐渐由北向东南倾斜。境内大小山头2075个,大小河谷1600多条。地貌明显分为三个类型:山地占地表面积的59.69%,丘陵占31.23%,山间小平原占5.09%。全县平均海拔400米,最高点鲁山1108.3米。

境内地质主要由两条构造线构成:一是走向北东的上五井断裂带及其次生构造,贯穿县内的三岔、土门、南麻、鲁村、大张庄和黄庄;二是呈北西走向的韩旺断裂带及其次生构造,贯穿东里、石桥、张家坡、悦庄、鲁村三块小盆地。

这两条构造线形成沂源全县以剥蚀山区为主的地貌特征和构造骨架,控制了沂河、弥河、汶河三条河流的走向。

在这数千个山头中间,朱彦夫家住在县城东南垂直距离约20多公里的朱家山上。朱家山是一座石头山,除了石头,还有几棵零星的树,此外便是遍地荒草了。朱彦夫的父亲从蒙阴县讨饭来到沂源县,就在朱家山上搭了一个“团瓢”住了下来。当地人费了很多口舌才给我们讲清什么是“团瓢”。这是一种简易的建筑物,基座用石头三面围起,敞着一边,上面是圆锥形的草顶,颇像一顶时下大街上靓女戴的竹笠。朱彦夫家的“团瓢”用山草搭起,风吹日晒,已经发黑,山风一刮草屑飞扬。

朱彦夫的弟弟朱彦坤回忆道:当时,家里只靠3亩山岭薄地和给地主打短工为生。朱彦夫也曾跟着母亲去要饭。参军前,朱彦夫没穿过棉衣和鞋子,吃的是乞讨来的干煎饼,喝的是野菜稀粥。他吃过的最好饭食是谷子煎饼卷豆腐,但是不能吃饱,得用菜粥填补肚子里的空隙。终日饥寒交迫,他像村里大部分孩子一样,长着苘杆腿、细脖子,挺着青筋大菜肚,小脑袋精瘦,行动却相当敏捷。在朱彦夫10岁那年,父亲被日本人抓走,回来后得了当地人说的“噎食病”,也就是食道癌,吃一口饭就要吐出来,饿极了的朱彦坤常常拨拉着看父亲吐出些什么。父亲去世了,姐弟7个先后有4个病饿而死,弟弟朱彦坤也被送了人。

朱彦夫和老母亲在这大山深处相依为命。

晚上,怕野兽来,母亲就在“团瓢”门口挂上个生锈的破筲(水桶),一有事就敲敲。母亲提不动大水桶,就找来两个泥壶,到几里外的“龙王庙”提水。朱彦夫刚能挑动两个泥壶,就不让母亲再去提水了。有一次,朱彦夫去挑水,一不小心,一个泥壶碰到石头上,撞碎了。担杖失去平衡,紧接着,另一头的泥壶也摔到地上。回到家,朱彦夫找起镢,拿起筐,一溜烟儿地跑进深山。到晚上,朱彦夫还没回家,母亲急了,要知道,山里常有野兽出没,野狼的叫声也非常吓人。于是,母亲颠着小脚向山中找去,一路上“彦夫彦夫”喊个不停。直到第二天上午,母亲才在一个山谷中找到朱彦夫。这时,他已刨了大半筐中药材,药材上放着几个野果子。“娘,你打俺吧!俺打碎了泥壶,俺把药材卖了再买两个新泥壶。”原准备把儿子痛揍一顿的母亲,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擦也擦不干。

刚过10岁,朱彦夫就参加革命活动。据朱彦夫的姐姐说,朱彦夫参加了“新兴团”,别人马上纠正说是儿童团。还有人说朱彦夫是当时的“青年书记”,这个词又现代了一点。但不管如何,有一个事实可以认定,朱彦夫开始走向革命道路。母亲心里既高兴又害怕,她对朱彦夫说:俺见过抗日的,头被割下来,一窖子一窖子的,你最好别去惹事啊。

1946年,国民党“还乡团”来了,到处烧杀抢掳,欺压百姓。朱彦夫也被抓去给担粮食。在经过沂河时,他被大水冲倒了,担着的粮食也被水冲走。“还乡团”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第二年9月,他报名参加了解放军。临走的那天晚上,朱彦夫把水缸挑得满满的,又拾来一大堆柴火。怕母亲反对,他没有告诉母亲。他只是托人捎信给母亲:家里那条唯一的裤子,挂在后山的篱笆墙上,让人拿回去穿吧!

当时,朱彦夫家盖不上棉被,仅有的一条棉裤,全家也要轮流着穿。谁有事出门谁就穿上。

据我们分析,朱彦夫参加人民解放军,除了因其家庭的贫困和对国民党的痛恨,还在于解放军的正面影响,在于沂蒙精神的熏陶和培育。

沂源过去属于临沂管辖,这里是一片红色的热土,每次来到沂蒙大地,我都会感受到灵魂在接受洗礼。沂蒙传统文化底蕴丰厚,正是因为传统文化的熏陶,把尚武、豪爽、力量与敦厚的基因传承下来,造就了沂蒙人重义尚礼、敦厚淳朴、威武不屈、坚韧不拔、自强不息、吃苦耐劳的特有品格。这里自古还是一个出大忠臣的地方: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甲午战争中壮烈牺牲在平壤的左宝贵,是临沂平邑人;明代抗倭英雄孙镗也是临沂人;就连书法家颜真卿,也是一个用热血写下“忠”字的人,他集兵20万,给叛军以沉重打击。被安禄山抓住后,大义凛然,斥责叛匪,被安禄山肢解,舌头被割掉后仍吼声不绝,直至身亡。这就是临沂人,这就是祖先给他们遗传的基因。沂蒙自古多忠孝啊。在中华民族的许多关键时刻,沂蒙山人都挺身而出,成为时间坐标上一个个永恒的雕像,成为民族英雄。历经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两个时期,一直到建国前夕,临沂是全国持续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革命根据地之一。当年的沂蒙山根据地,成了山东乃至华东地区的政治、军事、文化中心。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年代,沂蒙山区总人口约420万人,却有20万人参军入伍,120万人参战支前,10万先烈血洒疆场,乡乡有“红嫂”,村村有烈士。有人说,沂蒙人民的最后一口粮作了军粮,最后一块布作了军装,最后一个儿子送到了战场。为了民族,为了国家,他们可以把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无私地奉献出去。

1947年,孟良崮战役和南麻战役刚刚结束,解放军的英勇顽强被老区人民越传越神,这一切都激发了朱彦夫参军的强烈欲望。

那年2月,莱芜之战,解放军全歼国民党第73军和第46军。蒋介石改全面进攻为重点突破,企图挽救华东战场的劣势。蒋介石命令卫戍南京的整编74师进鲁南至临沂,向蒙阴进攻。当时,驻扎在鲁南地区的国民党军队,由蒋介石的亲信汤恩伯统一指挥。汤恩伯驻在临沂城,指挥着7个整编师的国民党部队。蒋介石、汤恩伯都把美械装备的整编74师当成王牌,令其担任主攻。到5月上旬,蒋军以74师为主力向蒙阴发起进攻,以整编83师担任右侧掩护。74师师长张灵甫头脑简单,性情憨直,在他的指挥下,74师为我军全歼,张灵甫也被击毙。这就是孟良崮战役。此一役,我军共歼敌32000余人,成为解放战争中华东战场上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次战役。

这年7月,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在南麻、临朐一带与敌激战三天四夜,歼灭国民党整编11师、8师等9000余人,击毙11师18旅旅长谭道善。

炮声隆隆,不时从远处传来。

在朱彦夫的故乡张家泉一带,一些激奋人心的好消息到处流传着。据说解放军的一个团冒雨强渡蟑螂河,堵击南麻之敌,与敌人展开白刃搏斗。激战数日,击溃敌人12次反扑,击毙敌人五百余。

朱彦夫听得坐不住了。他毅然走进了人民解放军的行列,开始其“枪杆子”阶段的人生旅程。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穿上鞋子,第一次穿上这么多衣服,全身通体暖融融的,非常舒适,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一样好受。他把身上唯一的裤子换下来,搭在路边的高粱篱笆上。那条裤子已经千疮百孔,破烂不堪。数月后行军路过此地时,他换下的裤子还在那里迎风飘舞,连要饭和捡破烂的也没看在眼里。

参军后的第一个大仗,是去攻打兖州。他身上的武器装备就是一颗手榴弹。激战中他把这颗手榴弹投进了敌军阵营中,炸死两个敌人。看到冲在前面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朱彦夫也学着战友的样子,高喊“共产党员,跟我上!”冲向敌群。胜利后,他与战友王新民一起奔去打扫战场。突然,王新民的身体僵硬地挺住了,一会儿身子朝后倒下去。是一颗流弹击中了王新民的头颅。战友才十七岁就永远离开了人间。他跪着抱起王新民痛哭流涕,这是教他穿军装、行军、扔手榴弹的好兄弟,他们暖融融的友谊才持续了一天,战友说没就没有了!失去了依靠,他心里无比恐慌和痛苦。他说:“我从那时候起才理解了娘为什么说‘当兵的人就是死了没埋’。”

淮海战役中,他所在的队伍到蚌埠打阻击。战前,他们连队补充了新兵,新兵训练了一个月后投入战斗。战斗刚打响,与他并排趴在阵地上的新兵徐志柱、马恒昌就被敌人的机枪打中头部牺牲了。战场上人对同类的杀戮震醒了他,他深深感悟到战争的无比残酷性,在战场上人对同类的残害比任何动物都残忍。刚参军的战友连枪都没来得及放一次就牺牲了,他们还没来得及杀敌,也没有一点战功,可是却付出了人生最珍贵的生命。朱彦夫常说:“我们活着的人,有再大的成绩与烈士相比也应该汗颜。”

渡江战役,他们排所乘坐的渡船遇到了大风,被吹离了大部队,漂落在长江中的一片小陆地上,凭着机警,他们一个排的解放军战士俘虏了敌军的一个营,荣立集体三等功。

上海战役中,朱彦夫火线入党,所在的连队再次荣立集体三等功。这次,他们连队担任主攻。守敌凭借日军修筑的坚固碉堡负隅顽抗,阻截解放军的进攻。刘连长组成20人的爆破队,朱彦夫多次申请参加,刘连长为了保护他没同意,说他年纪小没头脑,上去也是送死的货。爆破一组、二组、三组、四组、五组、六组的队员炸掉了三个碉堡后,相继牺牲,前方又冒出三个暗堡,冲在前面的战士大多数被击中,暗堡里冒出的几道“火舌”挡住了队伍的攻势。此时,一个连的战士所剩无几,连长也受了伤。朱彦夫打红了眼,从旁边抓起了四个手雷,躲避着猛烈的枪弹连滚带爬地朝前冲去。他敏捷地在敌人暗堡的火力盲区穿插,跳跃着靠近了敌暗堡的火力口,将手雷拉弦,投进了敌暗堡的枪眼里。手雷立即从敌暗堡里扔出来,轰的一声,爆炸了,差一点伤着他。他想了想,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又将第二颗手雷拉弦,停了一会儿后,投进了敌暗堡。暗堡里的敌人被消灭了,他如法炮制,炸毁了剩余的两个敌暗堡。战后连长抱住他说:“小小年纪满心眼,是个将军料。”战斗向纵深发展,当他举着胜利旗帜带领队伍攻进上海北站时,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右腿,他拖着负伤的腿爬上车站门楼,插上了红旗。

在解放舟山的战斗中,他们连队把红旗插在了三个岛上。

几年间,朱彦夫跟随部队辗转大江南北,参加了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解放上海等大大小小数百场战斗,三次立功,十几次负伤……

无论战斗到哪里,朱彦夫都像一座摧不垮的山。沂蒙山的影子耸立在他的血管里,晃动在他的骨髓里,遇到再大的困难,再强的敌手,他都要去攻克。

14岁离开家,南征北战,但朱彦夫无时无刻不想念着故乡的山山水水,那是他永远的精神家园。一株株苦菜花,永远用清香滋润着他的灵魂;一块块山石,泛着青光,铸造者他的骨骼、他的坚强。

在从沂源县城到朱彦夫老家——金星乡张家泉村的路上,遥望车窗外,我看到,在那条蛇一样向前游动着的土路两旁,一丛丛大山那么敦厚朴素地立在蓝天下,石头小屋点缀其间,牛羊梦幻般地游走着。此时,我猛然看见一条蓝色的河流绕山而过,这就是沂河了。山之刚,水之柔,在这里结合得如此完美,在朱彦夫的性格里也表现得那么鲜明。

让我们还是回到朝鲜的那座硝烟弥漫的山上,回到坚守在二五〇高地上的朱彦夫身边来。他太需要支援了!

天,渐渐暗淡下来。整个山头已被敌人的炮火“犁”了无数遍,伸手就能抓起一把带着火药味的焦土。被烧成焦炭般的残树,冒着一股股呛人的白烟。简易掩体全被炸毁了。交通壕也被炮弹“啃”得七零八落。

死一般的寂静又降临了。这寂静里布满了看不见的陷阱,无声地折磨着人的神经,似乎随时能把人吞噬。

“娘的,还不如赶紧冲上来和老子拼刺刀!”朱彦夫走在交通壕里,观察着敌情,满腔愤怒。在交通壕的拐弯处,他忽然听到一阵痛苦的呻吟,跑过去一看,原来是指导员高新坡受伤了。

在朱彦夫的印象里,高指导员威武而和善,他很善于做思想工作,也非常爱兵。而现在指导员的右大腿已经血肉模糊,更为醒目的是胸口有一大块殷红的血水,浸透了单薄的军衣,如一朵枯萎的鲜花。大概受伤的时间太长,身体内又缺水,伤口的血块慢慢凝固了,呈紫红色。

指导员的嘴角在急剧地颤动,他想说话,但嗓子干得冒火,发不出一丝声音。朱彦夫抓住指导员的肩,将他放平。又赶紧去悬崖边抓来一把雪,塞到指导员嘴里。

可能因为身体内有了水分,指导员凝结的伤口又开始滴血。朱彦夫撕下裤脚就要包扎,指导员一把拉住了他:

“俺那好兄弟,用不着这样了!”

高指导员疼得咧着嘴想挪起来,但被朱彦夫按住了。他斜靠交通壕躺着,用右手按住胸口,脸色蜡黄,疼痛难忍。

战场上,一切都进行得那么紧张而又匆忙。战友牺牲,一般都来不及留下什么遗言,活着的人也来不及流泪与悲痛,战斗正激烈之时,甚至连闪过一个念头的时间都没有。也许过一会儿,就轮到其他战友掩埋自己了。激战间隙给高指导员留下一段宝贵时间。

“俺有个想法。”朱彦夫把耳朵贴在高指导员干裂的嘴边,才听清他的喃喃细语:“一个连打光了,在战争史上算不了什么……可是,要想把这壮举……照实记录成文,传给后人,比咱们的牺牲更有价值。我闭上眼睛,也不枉一死……”

朱彦夫从指导员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渴望,一种对这个美好世界的无限留恋和渴望。那渴望的烈焰渐渐暗淡了,却烤得朱彦夫五脏俱焚。

一股液体般透明的东西,从指导员高新坡眼中流入朱彦夫心里。朱彦夫觉得身体一抖,另一种物质充斥身心。他猛然觉得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无比刚强、顶天立地的人。即使天塌下来,也摧不垮、砸不烂了。在以后几十年的生活里,指导员仿佛没有牺牲,他一直伴随着朱彦夫坚强地活着。他的脸被硝烟熏得像涂了炭一样黑,只有牙齿是白的,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有时候,他的声音从非常遥远的地方响起;有时候他也亲切地微笑着和朱彦夫促膝谈心。他的腿没有负伤,他轻轻地行走在朱彦夫的稿纸上,被冻硬的鞋底钢板一样“嘎嘎”作响在雪地里;他的胸口也没有流血,总是无声地推开房门,在朱彦夫的梦乡里,目光慈父般安详……

一阵枪声,从东边阵地传来。凝望着朱彦夫远去的背影,躺在交通壕里的指导员瞳孔渐渐放大……他没有想到,从此,他就矗立在朱彦夫的心灵一角,伴着朱彦夫开始一生的漫漫征程。

在交通壕里,朱彦夫在暮色中见到这样一幕:几位战友,卧在掩体和交通壕边沿,枪托顶在肩上,手扣扳机,虎视前方,子弹好像随时会呼啸着飞向敌人。

“伙计们,天快黑了,这天下又是咱们的了!”朱彦夫欣喜地向他们喊道。但没有回音,他走上前去,摇着战友的肩膀大声喊叫。哎呀,不好!他触摸到战友身体的手像被什么撕咬着,几乎掉了一层皮。战友们冻成了一个个冰人,一敲当当响。他们太像用冰雪雕成的塑像了,躯体牢牢地和大地焊接在一起。朱彦夫这才感觉到,冷风正裹着雪片,迎面扑打过来。牺牲了的战友们的鞋袜被雪水浸湿,和脚冻在一起;生前流出的汗水又把衣服上的雪溶化了,经冷风一吹,褴褛的衣服上结了一层冰壳,好像穿上一套冰雪盔甲。再仔细看,他们的睫毛上还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死亡竟如此简单。简单得让人无法面对。

回想起这些“冰雕”般的战友,朱彦夫到现在也常常从梦中哭醒。泪水能湿透半个枕头。

在前一天,其中的两个战友的对话还那么热烈,而眼前的冰人显得那么虚幻。

“你把仅有的一件新衣服穿上了。又不是娶媳妇,收拾那么漂亮干什么!”

“俺不打扮得俊点,到阎王爷那儿落户,他老人家还不开除俺的鬼籍呀!”

“笨蛋,阎王爷不要俺要啊,不在阴间在阳间,怕什么?!”

“俺负过两次伤了,要是再炸掉一条腿或两只眼,俺就爬出掩体,让美国大鼻子用炮火给俺送葬,穿上新衣裳赴黄泉呗。你呢,想媳妇了吧!”

“要是胜利后回了国,俺要请一个月的假,回家亲亲俺那儿子。俺走的时候,媳妇怀上都三四个月了,她肯定拖着个大肚子在等俺,她说一定给俺生个带把的……”

这滚烫的话语被风雪冻结。

山头上只剩下5个人了。两个身上多处中弹、双腿被冻僵的战士,正撕着一块被套吃。七天七夜没吃什么了,饥饿的胃恨不得连钢铁也吞噬下去,似乎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他们的脸上冒着虚汗。朱彦夫也撕下一块被套,艰难地嚼了几口,慢慢地咽下去,噎得直翻白眼。一位重伤员和他开玩笑说:“看来,你这糊糊罐子(胃)也不是铁做的!”朱彦夫感到已无力“还击”对方,胃里像锋利金属切割的锐痛消失了。现在的疼很遥远,很迟钝,但胃在身体里的比重好像越来越大,无情地压迫着体内的其他器官。

后来,截去四肢的朱彦夫去给小学生作报告,一位小学生吃惊地问:“朱爷爷,有奶油蛋糕、‘肯德基’、巧克力那么多好吃的你们不吃,干吗吃被套!”另一个小学生说:“爷爷,在朝鲜是不是很好玩,有那么多漂亮的雪,你拍了很多照片作纪念吧!”

时间竟可以让我们变得如此健忘。

二五〇高地上,吃着被套的朱彦夫,感觉死神狞笑着在向他们逼近。

敌人又开始反扑。5名伤残的志愿军战士用手榴弹和机枪痛击敌人。枪声骤停。一阵软绵绵的声音从山下飘过来:“中国将士们、官兵们,我们已经完全包围了你们的山头,快向‘联合国军’缴枪投降吧,我们保证你们平安无事……”一阵机枪声把那个声音打没有了。

朱彦夫从悬崖上往下看去,只见从崖根到开阔地,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敌人。更残酷的进攻开始了。大批“黑老鸹”在山头上尖厉地盘旋着,投下的燃烧弹把二五〇高地变成一片火海。风,时缓时紧,挟着大火像毒蛇一般频频伸出舌头,舔着朱彦夫的衣服、头发、脸庞。一只红红的野兽从脸部跳到背部。皮肤一阵阵灼痛。

美国兵弓着腰走到不足100米的地方了,朱彦夫抹一把脸上的血水,端起一挺机枪,对准已经攀上悬崖的敌人扫了一梭子,被击中的鬼子滚下悬崖。

一粒雪花旋转着,落到朱彦夫的嘴里。转眼间,天地之间的雪花飞扬,一会儿,阵地之上变成一片银白。这座小小的山头,如一个缄默的汉子,披上一件白色的长衣。雪花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上去更像老天爷在悲泣。他伸出看不见的手,拉着一床厚厚的雪被,盖在几十具志愿军战士的遗体之上。安息吧,我优秀的孩子们!九泉之下,你们感受到温暖了吗?

二五〇高地上,只剩下朱彦夫一个人了。

仇恨是永不衰竭的动力,它使朱彦夫奇迹般地拖着受伤的身子,飘飞在三挺机枪中间。滚动换位。压满子弹。狠狠射击。要拖住敌人,给大部队战略调整争取更多的时间啊!

随着喊话声,敌人号叫着再次冲上来。开始是战斗队形,而后是羊群战术,向主阵地压过来。

“扑通通”,3颗手榴弹落在正要射击的朱彦夫面前,他迅速抓起一颗还给美国佬,又拿起一颗,刚扔出几米远,就“轰隆”一声爆炸了。他眼前欢快地闪出一个美丽的图案。火花四溅,流光溢彩。他进入一个黑暗无边的世界……

弹皮击中了他的头部后,从头部左侧穿进将眼球与脑浆击出。他昏迷过去,又被钻心的疼痛唤醒。

美国人“咿哩哇啦”地冲上山头。除了被大雪掩埋的以外,立着和卧着的志愿军战士都是在瞄准射击的一刹那死去的,一只眼闭着,另一只眼还愤怒地睁着,盯得美国鬼子顿觉毛骨悚然,脊背上淌下一股股冷汗。看着志愿军简陋的武器,单薄的军衣,美国鬼子怎么也弄不明白一个问题:这几十个人,靠什么顶住了飞机、坦克、大炮的“地毯式”轰炸?靠什么顶住了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的11次冲锋?山上空荡荡的,但美国鬼子分明感觉到有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阻挡着他们的步子。

是毛泽东所说的“气”,战胜了美国人的钢铁。在这次大战役中,我军重创美陆军第一师,歼灭了敌人大量有生力量。

冲上山头的美国鬼子为防万一,又对几个可能复活的尸体补上一刺刀,然后一起举枪,每人对天空射击一梭子,庆祝这场用数倍血本换取的“重大胜利”。之后匆匆返回大本营,钻进帐篷寻欢作乐去了。

数十年后,朱彦夫给孩子们讲起他从雪堆里死里逃生的故事,大女儿朱向华哭了,哭得呜呜作响,但还不懂事的二女儿朱向荣却哈哈大笑起来。她以为爸爸讲的是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一种不太可能在现实中发生的历险奇迹。

奇迹的确在朝鲜战场上发生了。

二五〇高地上的大雪越积越厚,血腥的战场被白雪涂成一片空白,时间猛然停滞了一般。

然而,就在这大雪之中,一条顽强的生命正如蚯蚓般蠕动着,无意识地扭曲着。“咯嘣,咯嘣”,身上的单衣已冻成冰块,朱彦夫一蠕动,周围就发出碎裂的声音。他想喊,他也大声地喊了,但似乎没有听见喊声,也许是伤势太重,已经喊不出声音,也许所有声音都被天地之间的那片漆黑稀释了、消化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朱彦夫终于挣扎着坐起来,但整个人仍像在梦魇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我死了,还是活着?”朱彦夫对自己发出疑问。

他看到自己变成一棵山草。太阳如煮。山草的水分要被烤干了,重量越来越轻。轻得几乎要飘起来了。草茎开始干裂。谁点燃了一把火。山草被点燃了,山草还有五脏六腑,烧得已经有焦煳味。这棵山草就这样在红色的烈焰中痛苦地跳跃。

水来了。这水像是从家乡北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清澈见底,潺潺有声,它们跳过山谷的卵石,很快将山草淹没了。山草张开干裂的嘴,清凉的泉水让他浑身一激灵。嫩绿的活力正要回来。水忽然变小,朱彦夫也从山草还原成自己。他伸手到脸上一摸,“泉水”咸咸的,稠稠的,带着一股腥味儿,原来是自己头上流下来的鲜血。

“他娘的,坏事了,受了重伤?连眼睛也瞎了?手为啥没有知觉?”一连串的问号,从朱彦夫脑子里闪过。他用牙狠狠地咬着手,像咬着一块硬邦邦的木头。他想站起来,结果摔倒了。

朱彦夫陷入无边的焦躁之中。他扬起两只被冻僵的手,猛搓双眼,但搓来搓去,还是一片黑暗。忽然,他看见一丝微弱的亮光,如万花筒般迷人。再搓,左眼里掉出一块黏糊糊的肉团,血糊糊地顺着鼻梁滑到嘴里。胃,火烧火燎起来。这是饥饿造成的。饥饿驱使朱彦夫张开嘴,一口将那肉球吞下去。还没等嚼,滑腻腻的肉团就滑到肚子里。

真香啊,两个多月没吃荤食了,要是多有几个这样的“肉团”就好了。

朱彦夫哪里知道,他吃下了自己的眼球。

这眼球曾让他领略了这个异彩纷呈的世界,帮他把山山水水装入心底,也许,今后只能用心去看这个世界了!

血还在流着,不能包扎,也就无法止血。燃烧的感觉逐渐消失,只有腹部、左眼、双臂还在烧着一团团火。他已经七天七夜没吃饭。他只穿着破碎的单衣。他遍体鳞伤,双腿、双臂冻得由红转紫,由紫转青转黑了。气温在零下30多度。据现在的医生讲,即使是健康人,几小时内也会冻死。而朱彦夫没有死,从医学角度上讲,似乎行不通,难以置信。他是靠什么活下来的?也许是从小艰难的日子锻造了他特殊的身体,也许是强烈的信念在做支撑,朱彦夫奇迹般地活着。

一堆堆白雪,隆起着,如一座座天然坟茔。49位亲爱的战友长眠在朝鲜的黑山白水之间了。朱彦夫清醒后的第一感觉就是要人在阵地在,绝不能当俘虏。阵地上,寂静无声,连一丝风也没有。朱彦夫恍然想起,自己的队伍在完成阻击任务后撤不出去,遭受到毁灭性打击。现在撤离阵地不当俘虏才是第一位的任务。他开始活动着手脚想站起来,腿脚僵直,手臂还勉强能动弹。他看了看陡峭的悬崖,用力将身子朝前挪去,当身子处在崖边时,用力一撑将身子顶下了悬崖。身子跌下去后,一下子滚出去了几十米。他知道这样做生还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但是,想离开高地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身上增添了几处擦伤。他强忍着疼痛,用身上仅存的能量支撑着破损的肢体,艰难地向前蠕动。

这是世界军事史上一次最悲壮、最漫长、最艰苦的“行军”。

鸭绿江以北的崇山峻岭、平川大河全被大雪覆盖了。雪花如刀,割着朱彦夫的脸、背、腿。一阵狂风刮过,雪屑如浓烟呛得他喘不过气来。巨大的雪魔充斥天地之间,寒冷的钢鞭舞动得“呼呼”作响。朱彦夫太渺小,太不是对手了。他上身只剩下一件单线背心;一条撕到膝盖的单军裤,早被血水浸透,因爬行时间过长,大腿上也是血肉模糊;一双力士鞋和脚冻在一起……

朱彦夫机械地爬行着,手脚并用。

茫茫雪海,何处是岸?疼痛,麻木,近乎昏迷的窒息。他感觉不行了,身体如一张白纸,飘飘然。也许一股轻风就会把这张白纸撕得粉碎。任命运之神摆布?

冥冥之中,朱彦夫看到一双眼睛。那是高指导员的眼睛。他全部肌体的力量顿时凝聚成一个亮点。这亮点越来越大,充盈在他的全身。他渐渐强大起来。狂虐的雪魔顿时矮小下去。他叮嘱自己:“你一定要活下去,告诉首长我们完成了阻击任务;告诉首长我连牺牲战友的名字。”

他的耳边好像忽然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军乐队,在演奏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华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朱彦夫又开始了漫漫征程,时昏时醒。只要醒来,就义无反顾地向前爬去。冰雪纷纷挤向两边,为这位钢铁战士让路。

他大口大口地啃着雪,缓解着腹中的火热。腿脚依然没有知觉,手臂也渐渐麻木起来,身上仅存的能量消耗尽了,他昏迷在一条冰河边上。袅袅娜娜的热气冒上来,水好温暖啊!一种黑脊背的小鱼欢愉地嬉戏着,全然不理会外边的枪炮声。朱彦夫再一次苏醒过来,他拼命地挣扎着,一点一点挪上岸来。大火,又重新在全身燃起。“第一次行军没有用脚走,没打血泡,不冷也不累,好轻快,好自在啊!”惬意中朱彦夫再一次昏迷了。

一阵急剧的马蹄声,隐隐约约地传到朱彦夫的耳朵里。他艰涩地抬起头,又用耳朵贴在雪地上谛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说话的声音。

是敌人,还是战友?朱彦夫一下子紧张起来,心里有一面鼓“咚咚”地敲着。看清了,是志愿军的战士纵马奔来。朱彦夫大喊起来。

两位志愿军侦察兵出来侦察地形。他们救了朱彦夫的命。他们在对朱彦夫的重点伤处进行简易包扎时,发现朱彦夫下腹部有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像一根沾满油污的烂带子在肚子外边荡游着。原来是美国士兵在冲上“二五〇高地”后,用刺刀扎了朱彦夫一下。那伤口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还时常流脓流水。两位侦察兵舀来河水,轻轻将朱彦夫的肠子冲洗干净,然后一点点慢慢地推入朱彦夫腹内,并从衬衣上撕下几块布条,打成结,把伤口裹得严严实实。

好像一下子回到母亲的怀抱,朱彦夫恸哭不止。“不用包扎了,俺已经不行了。如果俺回不去,你们给俺娘捎个信,就说俺不能回去给她挑水打柴了!俺家在山东沂源张家泉村……”

“你伤得不重,再说你已经爬到这里,你一定能活下去!”侦察兵紧紧地握着朱彦夫冰凉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他们在心里也认为这位重伤员能活下去的希望不大了。

因为还有任务在身,两位侦察兵把朱彦夫背到可能获救的地方。朝鲜老乡发现了他,并把他送到志愿军部队。

一辆装有伤员返回祖国的大卡车,行进在到处是弹坑的路上。车上,坐着朱彦夫等12名重伤员。和伤员焦急的心情相比,大卡车简直是在爬行。不时有伤员声音沙哑地问司机,“到祖国境内了吗?到了吗?”问过数次之后,司机不耐烦地回答:“到了到了!”

几个伤员头一歪,微笑着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们的神态里,充溢着满足和安宁。祖国母亲,孩子想在您宽厚的臂弯里沉沉入睡啊!

这一卡车伤员回国后只有朱彦夫一个人活了下来。他的伤口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开始发炎化脓,手脚被冻伤后发黑坏死。

一个人在头部中弹,眼球、脑浆外流,腹部被刺肠子外流,腿脚冻僵,手臂冻麻木的情况下,还在冰天雪地里爬行了三千多米,这又是一项吉尼斯世界纪录。

朱彦夫爬过的那条路在雪地里曲折蜿蜒,也将在人类的生命史上永远地延伸着。一滴滴鲜血,殷红殷红,在洁白的雪地上怒放着人类的精神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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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想开始了,就别停下来

    9个故事,一起走过喜悦与悲伤。或许是那个和爷爷一起住在不成调的民谣里的十七岁姑娘,爷孙一直坚持着,在彼此的生命里唱歌;或许是坚守一事,永远热泪盈眶;或许是爱折腾、尽管一而再的失败;亦或是在夜晚仰望星辰的未眠人……有人陪我们走过漫漫长夜,有人赋予我们勇气,让我们成为奋力翱翔的飞鸟。跌倒是生命的常态,爬起来才是生命的馈赠。这不是意在鼓励你我的壮志豪言,也不是安抚你我的心灵鸡汤,十年的青春陪伴,一起做梦想的同路人。10张轻盈奇妙的别致插画28个温暖故事21篇感性随笔筑一个丰盈坚定的梦想。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晨光有你最好

    晨光有你最好

    他为别人做的戏,却将她引入了局。只可惜,他们都过了可以为爱情放下一切的年龄。时隔多年,回想往事,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意乱神迷的旖旎,经过岁月的洗涤,化为了吉光片羽里模糊的痕迹。现在,简佳晨终于可以对他说:“我们结婚吧。”俞清元一把抱住了她,泪如雨下。--情节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