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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现在已经正式成为玫瑰女人的情人了。这几乎是一种身份,一种有责任的职位,把我带进了社交圈子。我的模样不再是发老女人财的大学生,见到女人不敢说恭维话,除非她的年纪过百。自我正式上任玫瑰女人的情人以来,我察觉到人们对我的评价大大提高了,所有女人都忌妒地向我卖弄风情;相反,男人却对我冷淡起来,在与他们不多的交谈中,可以体味到相当的仇视和紧张。他们觉得我已成为一个可怕的竞争对手,而且今后会更甚。我听说他们其中许多人严厉地批评了我的衣着,说我穿得太女人气,我的头发卷得太过了,油也抹得太多了,再加上我那副没有胡须的面孔,给人一种滑稽可笑、围着女人献殷勤的小白脸形象。他们说我穿得绚丽,但华而不实,就像剧院的演出服装一样,人更像个戏子而不是个男人。他们说这些话的目的在于使自己能不修边幅、穿着破衣烂衫招摇过市。不过,这些流言蜚语并没有诋毁我,因为所有女人都觉得我的头发是世界上最美的头发,我的追求最有品位,似乎很愿意用什么来补偿我为她们而耗费在打扮上的金钱和精力,因为她们还不至于愚蠢到相信所有这些讲究仅是为了炫耀我个人吧!

对我的选择,那幢寓所的主人起初看上去有些不悦,她原以为我肯定会选择她。一连几天,她的话语间总是带着某种刻薄(仅仅冲着她的情敌,对我说话语气还是那样)。从某些小的方面也可以显露出来:例如用一种女人独有的尖厉的声调说“我亲爱的”,并且扯高嗓子数落一番她的打扮,如您的胸衣塞在腋下了,这条裙子是谁给您做的?或者您的眼皮耷拉下来了,我觉得您完全变了,等等,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另外一个人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用非常故意的恶意方式来反驳的议论,如果机会来得太迟,她会自己制造一个,别人说一句她会回十句。但是很快就会有另一个话题转移了这位受鄙视的公主的注意力,终止这场嘴仗,使一切恢复正常。

我已经简要地说过,我正式成为了玫瑰女人的情人,但这对于像你这样认真的男人来说还不够,你一定会要求我说清楚她叫什么名字,至于她的姓名吗?我不想告诉你,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为便于叙述,而且为记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的裙子的颜色,我们就称她珞赛特吧。这个名字很美丽,我就是这么称呼我养的那条狗的。

你是个对这些事情拘泥于细节的人,你肯定想了解我与这位漂亮的布拉达曼特之间爱情故事的所有细节,比如我是如何一步步地从见一个爱一个到倾心于一个女人的、如何从只是一个观众转变为一个演员,以及我是怎样从一个女人的追随者变为她的情人的。我非常乐意满足你的好奇心,我们的爱情故事中没有任何一点的不幸福,一切都那么美好,我们唯一流过的眼泪也是因为快乐。我们的爱情过程中没有无聊或重复,一切都以贺瑞斯[203]极力推荐的那种匆忙和迅速走向结局。这是一个真正的法国式浪漫。但是你千万不要凭空以为我没费吹灰之力。那位公主,尽管对她的臣民非常仁义,却不像人们原先以为的那样会轻易喜欢上一个人。她的宠爱价格太高,不会开个价格卖给你。此外,慢一点能激起更强的欲望,半推半就会给快乐更多的妙味,她太明白这个道理了,所以无论你对她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她都不会让你痛痛快快地得手。

为了详细地向你述说,必须稍许回顾一下。我和她第一次谈话的情况,我已经非常详尽地告诉过你。后来还在那个寓所里,我与她还有过一至两次,甚至三次见面,此后她邀请我去她家。正如你想象的那样,我欣然接受了。起初,我去她家时特别小心不让别人知道,后来次数多起来,再后来更多,最后我想去就去。我向你坦白,我每天要去三四次。只要几个小时没有见着我,那个女人就会把我当做刚从东方印度回来一样接待我。我对此感触颇深,觉得自己应当用一种最殷勤和最温柔的方式来表示我的感激之情,她欣然接受。

珞赛特(我们约定这样称呼她)是一位才女,很懂得男人。尽管她聊起天来总是没完没了,但我没对她发过一次火。真是非常奇怪,因为你知道,当我不能立即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或者当一个女人超过我计划给她的约会时间时我是多么愤怒。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的,从我们第一次约会开始,她就让我明白我有能力得到她,而且我比得到她亲笔书写并签名的保证书更坚信这点。人们可能会说,她对我的随意和放肆的态度给了我希望和信心。但我不认为这是真正的原因。我曾见过有些女人,她们令人吃惊的放荡在某种程度上让人根本不需要任何揣摩,但对我却没有产生这种效果,我在她们面前表现出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错位的紧张和胆怯。

我通常对我看不上的女人比对我想得到的女人更殷勤,因为等待适当的时机但对计划成功与否没有把握,这种情况很折磨人,它会使我陷入一种沮丧和梦痴之中,使我身体虚弱无力,魂不附体。看到我计划用在别的女人身上的宝贵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失去时,我会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而说出一些尖刻的话,有时甚至很粗鲁,失去了不少姻缘。与珞赛特在一起,我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甚至在她最冷冰冰的时候,我都没有这种感觉,而把它看做是对我的爱的一种回避。我让她慢慢地施展她所有引诱人的花招,对她的有意矜持表现出惊人的耐心。她的冷漠让人感到亲切,甚至在她的希尔尼亚[204]的残忍中都带着一点人情味,让你不会真正感到心灰意懒。而那些正经女人,即使在不那么道德的时候,我也受不了她们的假正经和板着面孔的样子。她们好像随时想敲响唤铃让仆人把你轰出门外。说真的,我觉得,一个不辞辛苦向女人献殷勤的男人(顺便说一句,这并不像许多人想象得那么快活),根本不应该受到这种礼遇。亲爱的珞赛特却不这样对待男人。我可以告诉你,她因此得到不少好处。只有和这个女人在一起,我才能感受到我自己,而且能对自己有这么好的感觉。我的才智得到充分地施展,她敏锐的回应使我在自己身上找到了比我想象得更多甚至可能比实际更多的才智。确实,我过去一直比较古板,而和她在一起却几乎再也古板不起来。但这不是因为她也古板——尽管C先生这样说她,而是她如此地充满着生命、力量和活力,在她所处的环境中那么如鱼得水,以至于我不想让她离开这个环境而走进脱离现实的幻境。她的现实生活充满了快乐,使生活给她还给其他人都带来乐趣,你在梦中也不会想得到更好的东西了。

简直是个奇迹!我认识她已经整整两个月了,在这两个月中,我只有不和她在一起时才感到无聊。你会赞同我说一般的女人是不会有这样的魅力的,因为通常女人对我产生的效果恰恰都是相反的,她们离我越远我越高兴。

珞赛特的性格堪称世间最好的,我的意思是对男人而言,因为她对女人却极其恶毒。她快乐、活泼、机警,乐于做任何事,说话方式非常独特,不时说一些人们想都想不到的风趣段子逗大家高兴。她不仅是一个情人,也是一个很有品位的伴侣,一个与你一起上床的漂亮女伴。倘若我的年龄再大一些而浪漫再少一些,我会不在乎这些,我甚至会自认为是世上最幸运的人。可是,……可是,……这个小小的连词有种不祥的含义,而它又不幸是各种人类语言中最常用的词之一。可是我是个笨蛋,是个疯子,一个地地道道的傻瓜,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永远不满足。我从来没有心满意足,总是觉得美中不足。对于我们人类来说,美中不足已经很不错了,可是我却不满足。

在所有人的眼中,我有一个让许多女人都争做而且忌妒的情人,没有一个女人瞧不起她。所以,从表面上看我如愿以偿,我没有权利不满足命运的这一安排。然而,我却不觉得自己有情人。我的理智告诉我有情人,但我的心里却感觉不到她。如果某人不经意地问我是否有情人,我相信我会回答说没有。但是,拥有一个漂亮、年轻、聪明的女人,在任何时代和任何国度,都始终被人称为有一个情人,而且我想不会有其他称呼方式。但这不能阻止我对此怀有古怪的保留态度,而且它已经发展到这样一种地步:如果有几个人同时让我说我不是珞赛特宠爱的情人,即使与事实不符,但最终还是会相信。

千万不要根据我对你说的话就以为我不喜欢她,或者认为她在某些方面让我讨厌,相反,我和所有人一样非常喜欢她,喜欢这位漂亮、惹人喜爱的女人,唯一不对劲的地方是我好像没有情人。不过,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给我这么多的快乐,如果说我已经体验到了快感的含义,那就是在她的怀中。仅仅一个吻,只是纯洁的抚摸,能让我全身痉挛般地哆嗦,热血沸腾。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告诉你的都是事实真相。不过,男人的心却充满了这些荒唐的矛盾,要把它们全部搞清楚并非易事。

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我可以整天都看到她,如果我想的话夜里也能看到她。我愿意可以随心所欲,可以让她穿着衣服也可以不让她穿,可以让她住在城里或者住在乡下。她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快乐之源,无条件地满足我每一个突发奇想的念头,不论我的念头有多么离奇。有一天晚上,我一时心血来潮,突起一个想法,想让她站在灯火辉映的客厅中央,壁炉中点着火,摆上一圈扶手椅,布置得像一场盛大的招待晚会一样,我要她一身舞会装扮,手里要拿着花束和扇子,手指上和脖子上都要戴钻石的戒指和项链,头上要插羽饰,衣服要尽可能华丽,而我却装扮成一只熊。她按我的要求做了。当一切准备就绪时,仆人们非常惊奇地接到把所有门都关闭的命令,不让任何人进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带着一副非常迟钝的表情走开,逗得我们会心地笑了起来。我敢肯定,他们一定认为他们的女主人疯了,但是我们一点也不在乎他们在想什么或没在想什么。

那天的晚会是我一生中最滑稽的晚会,你能想象得出我当时的样子吗?手中拿着一顶羽毛做的帽子,每根手指上都戴着戒指,一支短小的护身佩剑套在银鞘里,刀柄上系着一条天蓝色的布条。我走到美人的面前,向她行一个很优雅的屈膝礼,随后坐在她的身旁,以各种方式与她调情。矫揉造作的情歌、赞美她的恭维话,所有适合那种场合的语言,从我的熊面具里说出来变得尤其生动。我用绘着画的硬纸板做了那个很漂亮的头罩,但我很快就不得不把它扔到桌子下面,因为那天晚上我的女神是那么可爱,我是那么想吻她的手和其他地方。还因为我从来没有扮过熊,头罩严实地挨着下面的“熊皮”,戴上后我连气都喘不过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随后,你能想象得到,化装舞会开始展示它的魅力:羽毛像下雪一样在她周围飘落,肩膀很快从袖子里面、乳房从胸衣里面、双脚从鞋子里面、双腿从袜子里面脱露出来了。项链散落后满地滚动,而且我相信,从来也没有比这更干净的裙子被如此毫不吝惜地揉搓撕扯。她的裙子是用银色的薄纱做面料,用白色的缎子做衬里。我高度评价珞赛特在这个场合中所展示的远远超出女性的英雄主义表现,她像一个公正的证人参与了这场对她衣服的掠夺行动,她的裙子和花边被扯碎了,可她没有显出一丝的心疼,相反她一直处于非常欢乐的状态,还动手帮助我扯断那些不容易扯开的地方。你不觉得这场晚会应当与古代英雄的壮丽行为共同载入史册吗?她没有说:“裙子是新的,小心别把它弄皱、弄脏了。”这就是一个女人所能献给她的情人的最伟大的爱的信物。对于丈夫来说,新裙子是一种比人们通常认为的更可靠的监控装置。珞赛特一定非常爱我,再不就是她的哲学修养在埃皮克提图[205]之上。

尽管如此,我仍确信已经向珞赛特补偿了她衣服的价值,我使用一种尽管在市场上不值这么多但并不因此比它价值低的货币来补偿她,这样的英雄主义值得如此多的补偿。此外,她作为一个慷慨的女人,把我给她的一切都还给了我。我疯狂了,几乎因快乐而抽搐,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种感受。我们亲吻的声音混杂着突然的大笑和我们急切、令人颤抖的抚摸,由于服装和当时情景的限制,所有这些刺激、令人兴奋的快感并不能完全感受到,但却比没有这些妨碍时要更强烈,我太激动了,突然抽搐不止。你不会想象出珞赛特看我时的那种温柔、自豪的表情和她忙着让我平静下来时充满快乐的担心,她的脸上仍放射出因为对我产生这种效果而感到快乐的光彩。与此同时,她的眼睛里含着温柔的泪水,透出一种对我发病的担心和对我的健康的关心。我发现她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漂亮。她看人的方式那么具有母性、那么纯洁,竟使我全然忘记了刚刚发生的比阿那克里翁[206]的狂欢和欢宴更热闹的场景。我情不自禁地在她面前跪下请求她允许我吻她的手,她怀着一种特有的凝重把手伸给我。

这个女人肯定不像C先生让所有人相信的那样道德败坏,也不像经常让我觉得的那样堕落。她的堕落驻在脑子里,而不在灵魂中。

这样的情景我已向你述说过无数次了。我感到,在此之后,我可以完全把自己称为一个女人的情人,而且这样说没有丝毫的自命不凡。可这恰巧是我所无法做的。每当这种想法再次纠缠我并像往常一样折磨我时,我几乎无法回家。我看到了什么,干了些什么,我都详细地回忆起来了。所有细微的动作和姿势、所有细节都非常清楚地铭刻在我记忆中。我回想起一切,从我们的声音细微的波动一直到快感的难以察觉到的微妙之处,遗憾的是,我似乎不敢肯定所有这一切是否只发生在我身上还是也会发生在某个人身上,不敢肯定这不是一个幻觉、一场变幻不定的梦,或者我还没有在某个地方读到它,或者甚至是我自己编造的一个故事,因为我经常编造故事。我担心我被轻信所愚弄,被骗局所迷惑,尽管有我的筋疲力尽和我夜不归宿作证明,我还是宁愿相信我昨天是按平时的作息时间钻进了自己的被窝,一觉睡到天亮。

非常不幸,我对物质上确定的东西无法获得精神上的确信。一般人都与我相反,通常是用事实来验证理想,而我喜欢用理想来向自己证明事实,但却往往枉费心机。尽管事实非常奇特,但它确实存在。事实取决于我、取决于我在什么程度上有个情人。但即使我正在拥有她,我也无法强迫自己相信我有一个情人。如果我对如此显而易见的现实都没有必需的信仰,那么我也不可能信仰神学的三位一体,尽管它对于其他人而言是如此简单的事实。信仰不能靠获得,它是一种上帝的纯粹赐物、一种特殊恩惠。

没有人比我更想与别人一样生活。任何人都比我成功。无论我做什么,别的男人在我眼里都只是幽灵,我无法感受到他们的实际存在。然而,我所缺乏的并不是了解并参与他们的生活的欲望,从根本上讲这是我的同情心的能与不能。一件东西或一个人的存在与否不足以让我动真情,在某个地方实际地看见某个女人或男人在我面前,并不会在我灵魂中留下比梦想或梦更深的映象。在我周围,是苍白的世界,挤满了幽灵,一堆真真假假的影子发出低沉含糊不清的声音,我身在其中感到极其孤独,没有一个人能对我的心情好坏产生作用,他们对我来说似乎是完全不同的族类。如果我与他们说话而他们用一些意思多少有点共同的词语来回答,我会像发现我的狗或我的猫突然会说人话并插入我们的谈话那样出乎意外。他们的嗓音总是让我吃惊,我总以为他们是虚幻的影子,而我是他们在现实中的镜子。不管我比他们高贵还是卑贱,但我肯定不是他们的同类。有时,我只承认神在我之上;有时,我又觉得自己连石头下面的土鳖虫或沙滩上的软体动物都不如。不过,无论我在哪种精神状态下,无论情绪高低,我从来未能说服自己相信我真正地与其他人一样。每当别人称呼我先生时,或者当他们谈论我时,用“这个人”指代我时,我感到很陌生。我的名字本身仿佛是一个虚名,不是我真正的名字。然而,当这个名字被人轻声呼唤时,无论周围的声音有多大,我都会以一种我从来没有完全理解的紧张和敏捷突然地转过身来。难道是害怕发现这个知道我的名字而且对他来说我只是随便一个人的人会仇视我?

尤其是我与一个女人在一起生活时,我更感到我的本性是多么地排斥任何与其他人的联同和融合。我就像水中的一滴油,无论你怎样搅和,它绝不溶于水。油只会分裂成无数颗细粒,一旦水恢复平静,细粒最终会再重新聚在一起漂浮在水面上。我的生活就像那滴浮在水上的油。肉欲像一条钻石项链把我们所有人联结在一起,那个吸引我们的欲火像真正的火烧熔铁和岩石一样,正在熔化我们灵魂的岩石和金属并把我们熔化成泪水,但无论它有多大威力,都无法控制我或者熔化我的心。我的感受非常强烈,但我的肉体却是我的灵魂的敌人,这不幸的一对,和其他所有夫妻一样,不论是否合法,永远生活在交战状态之下。人们都说女人的胳膊是把男人拴在地球上的最牢固的东西,但我觉得它是最无力的捆绑物,而且当情人把我紧紧地抱在她怀里时,我从来没有像这样离她更远,我受到唯一的约束只是呼吸困难。

有多少次我对自己大发雷霆!为了不落到如此地步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啊!有多少次我告诫自己要温柔,要有爱心,要热情,并且用头发拉住我的灵魂,一直把它拖到我已在接受一个热吻的嘴唇之上!

无论我在做什么,我的灵魂总是往后退,我一放手它就立即自我消失。对这个可怜的灵魂而言,像自始至终坐在它什么也不能吃的盛宴上一样,目睹我的肉体在纵情淫逸,简直是一种折磨!

正是与珞赛特在一起,才促使我下决心要一劳永逸地证明我是否真的是个另类,以及证实另一个人存在对我是否有好处。我不断地实践直到完全没有可能,但却没有完全澄清我的疑惑。和她在一起,我的快感是那么强烈,以至于我的灵魂被因此转移甚至被感染了,这对观察的准确性有些影响。我最终体会到,这种感觉非常肤浅,我只感受到了肉体的快乐,而我的灵魂在其中却仅是一个好奇的参与者。我之所以感到快乐是因为我年轻欲盛,但只是从我自己而不是从他人身上得到这种感受的原因在于我而不能怪珞赛特。

这一切都没有用,我连一刻也未能走出我自己。

我依然如旧,即处于一种既被人搞得非常厌烦也让人厌烦的状态,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我未能把其他人的思想装进我的脑子,未能把其他人的感情注入我的灵魂,未能把其他人的痛苦和快乐放在我的身体里。我是我自己的俘虏,而且任何逃脱都是不可能的。囚犯想越狱,牢墙就要倒塌,牢门正试着打开放他出去,我不知道是什么命运把每块石头都放在它的位置上让别人搬不走,把每个门闩都放在它的插销里。对我来说,让别人来我家和我去别人家一样,都是不可能的,我既不会造访他人,也不会接待来访者,我身处在人群之间,却生活在最悲哀的孤独之中。我的床可能不止一个人睡在上面,但我的心永远是孤独的。

你只需要想象一下,不能在一个小颗粒上、一个小原子上增大。不能让别人的血在你的血管里流淌。总是用你自己的眼睛看东西,既看不清楚,也看不远,更无法区别不同,用同样的耳朵以同样的感情听声音,用同样的手指去触摸,用不变的器官去体察各种不同的事物,注定要听同样的声调,永远用同样的口音、同样的句子和同样的单词,而且还不能离开,不能躲起来也不能逃到没有人跟着的地方去,被迫总是自己照料自己,独自一人吃晚饭和睡觉,无论有多少个新欢女人都还是自己,拖着一个被感恩的人(你心里明白他的作用)在人生悲剧的最奇特的场景中四处走,思考同样的问题,做同样的梦,这些多可悲啊!多无聊啊!

我曾想得到唐古特[207]兄弟的号角、佛图纳图斯[208]的帽子、阿巴里斯[209]的棍子和古阿斯[210]的铁环,我曾出卖过我的灵魂来攫取某个女神手上的魔棍,但我却没有那么渴望像先知提瑞西阿斯[211]一样在山顶上遇见那些让你改变性别的蛇。我最想从奇形怪状的印度神那里得到的,是他们不朽的化身以及他们无数的变形。

我从希望我是另外一个男人开始,然后想到我可以用类推的方法大致地预想出我的感觉,而且没有因此出现任何出乎意料的吃惊和变化,于是我认为我会喜欢做一个女人。每当我有一个相貌不错的情人时,这种想法总出现在我脑海里。丑女人对我来说就是男人,在我们寻欢时我宁愿与她交换角色,因为感觉不到自己正在产生的效果而且只能通过自己的感受来判断别人是否有快感,这太令人受挫或泄气了。这些想法和其他许多想法一样,经常让我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刻露出一种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神态,总是无辜地被指责为冷漠或者用情不专。

很幸运的是,珞赛特对这些全然不知,以为我是世间最钟情的男人,她把我对自己不能爱而产生的愤怒当作一种激情的愤怒,而且尽力适应我所有的突发的尝试性奇想。

我已经尽力使自己相信我已经拥有了她。我试图走进她的灵魂,但我总是止步于第一节台阶,停留在她的皮肉和嘴唇上。尽管我们之间的肉体关系很密切,但我非常清楚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从来没有一个与我的思想相仿的念头展开翅膀飞进她年轻、微笑的脑袋里,她那颗充满着活力和激情的心,在如此纯洁、坚定的胸膛里跳动时,却从未与我的心灵同振过。我的灵魂从未与她的灵魂对接起来。丘比特[212],这个长着鹰翅的爱神,没有吻过普绪客[213]的象牙色的漂亮前额。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我的情人!

但愿你能知道我为了强迫我的心灵分享我肉体的爱情而所做的一切,但愿你能知道我把我的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把我的胳膊埋在她的长发里以及我紧紧搂住她柳树般的细腰时有多么的愤怒!我和古希腊那个与年轻的赫马佛洛狄忒[214]相爱的萨尔马西斯[215]一样,我曾试图与她的身体结为一体,我吸进她的喘气,咽下她被欲望溢出眼眶的热泪。我们的身体越是紧紧地贴在一起,我们的拥抱越是紧密,我就越不爱她。由于没有受到邀请,我的灵魂悲伤地坐在一旁,以怜悯的神情目睹着这桩可悲的联姻,或者是她因为厌恶而把脸捂住,藏在大衣的下摆里边抽泣。所有这一切都可能是因为:无论珞赛特多么值得爱,尽管我非常想爱她,但事实是我不爱她。

为了让自己摆脱“我是我本人”的思想,我创造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情境,使我完全不可能与自己见面。考虑到我无法放弃我的个性,我尝试改变它的方向,使它不再认出我自己。这一招成效甚微,这个魔鬼(就是我自己)与我如影随形,我没有办法摆脱它,也没有任何手段像对待其他我讨厌的人一样告诉它说,我出门了,我去了乡下。

我在海边度假时曾有过一个情人,而且我尽全力做一个特赖登[216]。大海是一个巨大的大理石水池,对于涅瑞伊得斯[217]来说,它给我展示的东西让清澈的海水自愧不如,再清澈的水也无法看到她掩藏起来的细腻的美。一天夜里坐在一条威尼斯轻舟上听音乐时,我曾借着月光看到过这种精美。

这种景观在威尼斯很普通,但在这里却很稀罕。坐在她飞奔的马车里,周围响着车轮声,一路颠簸摇晃,时而有提灯的微光,时而一片漆黑。……这是一种不乏刺激的方式,我把它推荐给你。但是,我忘了你年高德劭,不会只满足于这种文雅。我虽然口袋里装着她家的门钥匙,但偏从窗户进去。我让她大白天到我家来,用这种办法来败坏她的名声,使所有人(当然除我之外)都相信她是我的情人。

所有这些故意,如果不是我太年轻,肯定会产生一种堕落放荡的效果,让珞赛特比对其他所有人更崇拜我。她坚信这些行为都是一种任何东西也装不下而且不因时空改变而改变的爱的表达,她在其中看到她的魅力永在,看到了她的美貌的征服力,而且,从内心讲,我真心希望她判断无误。即使她判断失误,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我对她所做的唯一错事就是没有超越或者放弃自己。如果我对她说这个,亲爱的姑娘一定会很快地回答我说这正是她最爱我之处。这不是感情,而是同情或理解。

还是在我们交往的初期,我曾有一次认为我已经达到目的了,我曾有瞬间相信我已经爱上她了。我爱了!啊,我的朋友,那一瞬间中我充满了活力或生气。如果那一瞬间能持续一个小时,我肯定会变成神。当时我们俩骑马出门,我骑着我喜爱的法拉格斯(马名——译者注),她骑一匹雪白的母马看上去像一匹独角兽,马步轻快,马颈优美。我们沿着一条两旁矗立着耸天榆树的林荫道遛着,太阳正在落山,温暖、古铜色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在我们身上,深蓝色的天空在朵朵白云间发光闪耀,一条长长的浅蓝色划出地平线的边缘,在落日的橙色相映之下,变成非常柔和的苹果绿色。天空的景色是那么迷人,那么奇特,一股无法确定的鲜花香味随着微风朝我们飘来,太令人陶醉了。时而,一只小鸟欢快地叫着扑面而过。远处有个我们看不到的小镇,镇上教堂的钟正在传出祈祷钟声,那清亮的钟声,尽管由于离我们很远已大大减弱,但却有一种无尽的温柔。我们骑的马并排漫步,谁也不超过谁。我感到心花怒放,我的灵魂涌出了我的肉体。我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我一句话也没说,珞赛特也不言语,但我们从来没有这样心心相印。我们俩走得很近,我的脚都碰到了珞赛特的马肚。我向她侧过身去,用手搂住她的腰;她也向我侧过身来,头依偎在我的肩膀上。我们的嘴唇碰在一起,一个多么纯洁、多么美妙的吻!两匹马继续往前走,缰绳一直在它们的颈部晃来晃去,我感觉到珞赛特的胳膊松弛下来了,她的腰弯了下来,而且越来越弯;我却越来越感到无力,几乎快失去知觉。啊!我向你保证当时我根本没有想我是自己还是别人。我们就这样一直走到大道的尽头,此时,一阵脚步声让我突然坐直起来,原来是一些熟悉的朋友,他们也骑着马,前来和我们打招呼。我当时要有一支手枪,肯定会朝他们开火。

我沉着脸,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他们一定对我的表情感到诧异。无论怎样,我不应该对他们动这么大的怒,因为他们无意中帮了我一个大忙,他们在我的快乐由于太热切有可能造成痛苦以至于最终会因太强烈而终止这一节骨眼上,冲断了我这次短暂的快乐。见好即收是睿智,但人们却没有给予它应有的关注。有时,在与一个女人睡觉时,您会把手放在她的腰下。刚开始时,感受她身体微热,然后从腰背光滑柔软的肌肤,到光滑如玉的肋部,最后把手放在翘起并微微颤动的胸脯上,你会感到快活之极。那个女人会摆着这种多情和迷人的姿势进入梦乡。这时,她腰肢的曲线开始不那么明显,胸脯不再颤动,肋部随着熟睡时更大更均匀的呼吸而起伏,她的全身肌肉都松弛下来,她的头发散落在四周。这时,你的手臂会感到受到压迫。你开始觉得她是女人而不是仙女,但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抽回你的胳膊,这里边的原因有很多:首先,这样很容易把与你同床共枕的女人惊醒,你必须能用一种更美好的现实来替换她很可能正在做的美梦;其次,为了请求她抬一下让你把胳膊抽出来,您不得不委婉地说她的身子太沉了正在压着你,或者让她明白你体力不支或者累了,而这是一种特别让别人丢面子的事情,会把你的形象在她心中彻底毁掉;第三,既然你觉得这种姿势很快活,而且认为保持这种姿势您可以继续享受这种体验这种快活,这你就上当了。那只可怜的胳膊被一堆肉压迫着,血流被阻断,神经被拉扯着,像无数根细针在扎您,一直到胳膊完全麻木。您就像克罗顿的小米伦,你的床垫和你那位女神的后背几乎确切地代表着一棵长在一起的树的两个部分。天终于亮了,你终于从受罪中解脱出来了,你会用比任何一个丈夫都快的速度跳下这个婚姻断头台。

这就是许多男欢女爱故事中的一个。

这也是它的全部乐趣所在。

然而,虽然被突然打断或者正是由于被打断,我体验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快感。我真正觉得不是我自己了,珞赛特的灵魂已经完全融入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离开了我,像她的灵魂充满我的灵魂一样充满着她的灵魂。我们的两颗心在这个长时间的“马背接吻”(此后被珞赛特命名的,顺便提一下,我为此感到气愤)中已经融入一体,让这两个上帝造物的灵魂在这如瓦破碎、如星离散的世界上最亲密地交叉、交融。

天使之间肯定也这样拥抱,真正的天堂不在天上,而在一个被爱的人的嘴唇上。

我等着这样的时刻再一次回来,或者我把它带回来,但没有成功。在那以后,我们不止一次在树林中那条林荫道上借着美丽的落日骑马散步。道两旁的树还是那么绿,小鸟唱着同一首歌,但我们却感到太阳失去了那一天的光泽,树叶也没有那一天那么青绿。小鸟清亮的鸣唱让我们都感到尖得刺耳,令人心烦,和谐不再。我们让马放慢脚步,我们尝试了同样的亲吻。真遗憾,我们只是嘴唇碰在一起,只是上次那种亲吻的影子,我一生中给予和接到的那种美妙绝伦、像神一般、唯一真正的亲吻,可惜一去再也不复返了。从那天起,每当我回到森林时,心里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沉重。尽管珞赛特像往常一样充满欢乐,也没有逃脱我的心情的影响,她撅起嘴唇的样子(远不如她微笑时那么迷人)让人看出她也闷闷不乐。

只有酒气和蜡烛的火焰才能让我摆脱那种多愁善感。我俩一言不发,像临刑前的死囚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一直到喝够为止,然后我们开始真心地大笑,嘲笑我们所谓的爱情。

我们笑,是因为我们不能哭。啊,谁能给我干干的眼睛里放上一滴眼泪呢?

为什么那个傍晚那么令人快乐?很难说明白,因为当时我还是那个男人,珞赛特还是那个女人,骑马散步对我来说不是第一次,对她也不是。我们看到了日落,但这种场景给我们的触动只像我们欣赏一幅喜欢的画时,觉得画的颜色多少有点明亮而已。世界上还有两旁有更多更高的榆树和七叶树的大路,那一条只是我们走过的第一条。那么,谁让我们认为它如此精美?谁把枯叶变成了黄玉?谁把绿叶变成绿宝石?谁把到处飞扬的尘埃都镀上金,谁把所有落在草上的水珠都变成了珍珠?谁把平时不成调的钟声和鸟的所有唧唧喳喳声变成如此温柔的和韵?想必是空气有一股极富想象力的诗情,因为连我们的坐骑都能体味到。

但是,世间没有比这个更有田园诗意、更淳朴了——路旁的树、天空的云、五六小棵欧百里香伸出嫩枝、一个女人,再加上一缕犹如徽章上一道金饰的阳光。此外,在我的感觉中,既没有惊喜也没有震惊,我知道我是谁。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我却清楚地记起来这里树的形状和云的位置,连那只白鸽从哪个方向飞向天空都记得。那个小钟发出的银铃般的响声,尽管我第一次听到,却常常在我耳边响起,而且很像我一个朋友的说话声。那条林荫道,我多次与骑在独角兽上的公主走过,却从来没有走到这里。我最快乐的梦每天晚上都飞向这里,我的欲望在这里产生了与我和珞赛特接吻一模一样的亲吻,这种亲吻对我来说一点也不新鲜,但就是我想要的那种亲吻。也许这是我一生中唯一没有感到失望而且现实与理想一样美好的一刻。倘若我能发现一个与我在那一刻的内心欲望完全相同的女人、一处美景、一座房子,或者某件东西与我梦想的那一刻完全吻合,我会不再崇拜神,我会心甘情愿地放弃我在天堂的灵位。然而,我真的不相信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在如此刺激的快感面前能够坚持住一个小时。两个这样的吻会用尽您的全部生命,会让您的灵魂和肉体均荡然一空。但这也并不是阻止我的原因,因为我视死如归,反正生命不会无限延长,我宁愿因快乐而死,也不愿老死或百无聊赖地死去。然而,这个女人并不存在。不,这个女人确实存在,但或者我们之间被一堵薄墙隔着而无法相见,或者我已经在昨天或者今天与她擦肩而过。

珞赛特与这个女人相比缺少什么?她所缺少的只是我没有把她当做这样的女人。我找的情人总是那些我不爱的女人,这是交了什么厄运?她的脖子很光滑,可以把最精细的项链衬托得更美;她的手指非常纤细,配得上最漂亮、最昂贵的戒指;她的耳朵很精巧,能让红宝石耳坠在红润的耳垂衬托下红得发亮,她的腰可以缠绕维纳斯的腰带,但她只会系上爱情的腰带。

珞赛特所有的优美都是天生的,我没有任何添加,我没有给她的美丽蒙上情人给所爱的人蒙的那种完美的面纱,与这种面纱相比,伊希斯[218]的面纱是透明的。只有厌倦才会掀起这面纱的一角。

我不爱珞赛特,即使我爱她,她也不是我的意中人,但也可能是我的理想错了。我什么也不能确定。尽管如此,她仍使我对其他女人的优美无动于衷,而且自从占有她以后,我很快就不再对其他任何女人有欲望。即使她有忌妒的理由,也只是一些幽灵,她对此并不太在意,而我的意中人则是她最可怕的情敌。无论她的感情有多么细腻,可能也永远无法察觉到。

但愿只有女人能懂得这点!最专一情人对他爱慕的女人是多么的不忠啊!我们一定要假定,女人们也这样对付我们,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们做的和我们男人一样,什么也不说。对一个男人来说,情人是一件必需品,通常需要华丽的服饰和漂亮的装饰来作外表,给她的亲吻往往并不是为她准备的,其实他心里正想着另一个女人。她不止一次从另一个女人让他燃起的欲火中受益——如果这样可以称为受益的话。我可怜的珞赛特,有多少次你用自己身体满足了我的梦幻,实际地充当你自己的情敌!你多少次不情愿地当过我不忠的同谋!你想象过没有,当我的双臂用力拥抱你时,当我的嘴唇与你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时,你的美丽和你的爱情却分文不值,在我的思想里你与我远隔万里!如果有人告诉你说我的眼睛中因为爱而无精打采,那是因为它们垂下来只是为了不看你,为了不粉碎你正痴迷之中的幻觉!其实你根本不是一个情人,而是一个感受快感的工具,一种欺骗无法实现的理想的方法!

啊,这些上帝的造物,德国大师笔下金色背景绘画中的美女,她们青莲色的双眼下垂,百合般的纤手合掌;那些彩绘玻璃上的圣女,弥撒经书中的殉难女,她们在古希腊爱奥尼亚式柱头上的螺旋饰中和阿拉伯式装饰图案中笑得多么温柔、在花冠中显得那么白皙,那么水灵!啊!你们这些美丽的高级妓女,披散着头发、一丝不挂地躺在撒满玫瑰花的床上,在宽大的紫色床帷影子下面,你们的扇子和镜子,和你们手臂和脖子上围着的硕大的珍珠链一起,反射着夕阳各种光彩的斑点。提香[219]的圣坛背壁装饰画中棕色皮肤的姑娘,向我们如此放荡地展示你们闪闪发光的腰、结实紧绷的臀部、光滑的腹部和柔软但强健的四肢!像白色幽灵的古代女神从漆黑的花园中走出来。你们都是我闺房里的妻妾群,我已经逐个地占有了你们。圣·乌尔拉[220],我曾在珞赛特那双漂亮的手上吻过你的手;我玩弄过威尼斯玻璃岛上姑娘的黑头发,让珞赛特为此不必花这么多气力去梳头;月神黛安娜,我与你在一起的时间比亚克托安[221]与你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但却没有把你变为牡鹿。是我代替了你英俊的恩底弥翁[222]!有这么多情敌!但我不能忌妒她们,也不能报复她们,她们并不全都是画像或雕像!

女人啊,当你们看到你们的情人变得比通常更温柔、用一种超乎寻常的激情紧紧搂抱你时,当他把头埋在你们的双膝然后再抬起来,用一双湿润转动的眼睛看着你们时,当快感只是更激起他的欲望时,当他用亲吻阻止你们说话好像他害怕听到你的声音时,你们一定要相信,他的眼前不是你,他此时正在与另一个女人的影子约会,你们就是这个女人的化身和可触摸到的实体。许多贴身女佣借机享受了男人对公主的爱情,许多普通女人乘势得到了男人对女神的仰慕,而且这样一种相当庸俗的现实却经常被当做你们梦中偶像的基座。所以有的诗人通常找下三流妓女做情人。一个男人可以和一个女人睡上十年但从来没有看见她,这也是许多伟大的天才的真实经历,他们之间的私情曾让世人震惊。

我对珞赛特只是这种不忠。我背叛了她,不过我仅与那些画像和雕塑偷情,我是在我的背叛之路的半道上被她撞见的。我没有任何实际的罪孽可以自责,在此方面,我像少女峰上的雪一样洁白无瑕。然而,我虽然没有爱上任何人,但却喜欢某个人爱上我。我不寻找机会,但机会出现我不会讨厌它。如果机会真来了,我也许会放弃,我坚信,这次机会和其他次机会没有什么不一样,而且与其他任何人相比,我宁愿与珞赛特一起利用这个机会。因为,一旦那个女人从我身边走开,我至少还有一个漂亮、有才智的女伴。这种想法不是困扰我的最小的问题,因为对我来说,失去情人比失去朋友更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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