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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亲爱的朋友,你抱怨我很少给你写信吧,你希望我给你写什么?不会是我一切安好,我始终那么喜欢你吧?这些你都已熟知于心,我的年轻和你的优良品质所需要的比这些要多得多,让一张可怜的纸跑上数百英里而仅说这些,简直太荒诞了!我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要写的事情。我的生活再平静不过了,没有任何事情来打破这种单调。今天接着昨天就像明天接着今天一样,尽管我没有预言家的天赋,但我在早晨就能准确地预测出晚上会发生什么。

我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早晨起床,这不用说,每天都是这样开始的;我吃早餐,练一会儿击剑,然后出门,回来吃晚餐;去几家串串门或者看会儿书,结束后我和前一天晚上完全一样上床睡觉;我坠入梦乡,由于从来没有新的事情来刺激我,因此只能做些陈旧、老掉牙的梦,和我的真实生活一样单调。你看,一点意思也没有吧。不过,比起六个月以前,我对这种生活要适应得多了。我承认,我很无聊,但我很平静而且很认命,这种生活不乏某种温馨,我总认为它可以与气候宜人的秋天相媲美的。酷暑之后,秋天总给人一种神秘的魅力。

这种生活,虽然我表面上已经接受,但却根本不适合我,或者至少与我原先想象的我应当过的生活相差太远。也许我搞错了,再不就是我命中注定要过这种生活,但我很难相信这点,因为,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我肯定会过得比现在更自在,而且我也不会在这么多地方,被它的锐角伤害得如此痛苦。

你知道探险对我来说诱惑力有多大吗?我多么酷爱那些奇特、过分和充满危险的事物,我读起那些冒险故事和游记来是多么的贪婪,仿佛在狼吞虎咽。在这个地球上,没有人比我的想象力更疯狂,更飘忽不定。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命运安排的,我竟从未有过一次探险,也从来没有旅行过。对我来说,环游地球就是围着我住的城市绕一圈,天边的每一处我都去过。我遇到的全是现实,我的生活就像沙滩上的贝壳、大树周围的常青藤和壁炉里的蟋蟀那样。其实,我非常奇怪,为什么我的双脚还没有在地下生根。

画家画爱情时,都用布条遮住自己的眼睛,其实应该用这样的方式来画命运。

我的仆人是那种相当笨拙的乡下人,但却像风一样到过魔鬼才知道的很远的地方,亲眼看见过那些我只能梦想的奇迹。他曾身处最奇特的境地,有过最骇人听闻的险遇,我请他讲述了几次。一想到所有这些美好的事物都让这个既没有情感也没有思维、只配拍掉衣服上的尘土和去除靴子上泥块的粗人独享,我简直要发疯。

显然,这个贱人的生活应当就是我的生活,而他却认为我很幸福,看到我这般意气消沉竟然非常吃惊。

我可怜的朋友,所有这些都不特别有趣,也毫不值得写在纸上,你说呢?不过,既然你一定要我给你写信,我就必须告诉你我在想什么,我在感受什么,没有事件和行动,我只能为你编一些思想。我告诉你,恐怕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但这只能怪你自己,是你想要这样的。

我俩从小是朋友,一块儿长大,共度了一段很长的岁月,我们都习惯了互相交流最私密的想法,所以我可以毫不脸红地向你倾诉我那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我不会添加一个字,也不会删去一个字;即便是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请你相信,我绝不在你面前遮掩什么,因此我说的都非常真实。我在你面前没有骄矜。

在我刚才说的沮丧、悲观的表面下,偶尔骚动着一种与其说死不如说麻木的思想,我始终没有感受到忧郁给人们带来的那种伤感的平静。我时而旧情复发,重新陷入我以往的激动之中。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些毫无动机的激动和毫无目的的行动更让人精疲力竭。那几天,虽然与其他每天相比并没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但我每天很早就起床,早在日出之前就起,权当我非常忙,时间从来不够用。我用非常快的速度穿衣,随手套上一件衣服,珍惜每一分钟,就好像家中发生了火情。看见我那时的样子,你会以为我去与情人见面或在找钱。其实根本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我不能待在这里,待在这里不能拯救我的灵魂,我必须离开这里。我仿佛觉得外面有人在召唤我,此时我的命运正处在一个关键时刻,解决我的问题全在此一举。

我心神不定,衣帽不整,蓬头垢面,迎面遇见的行人都回过头笑话我,都以为这是一个放荡的青年,刚刚在酒馆或其他某个地方混了整整一夜。我确实醉了,尽管我一口酒也没喝,却醉得连路都走不稳,时快时慢。我像一条与主人失散的狗一样从一条街跑到另一条街,毫无目标地寻找主人,而且非常担心,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一有动静就会转过身来,跟进每一堆人群,不顾碰撞他人而遭到无礼的回应,以一种通常没有的清晰的视觉四处张望。随后,我突然发现自己走错了,肯定不是这里,必须再往前走,可能在城的那一头。我奔跑起来,疾驰如风,身轻似燕,仿佛鬼在后面追赶着。我看上去一定是一副奇怪的样子,脸部表情疯癫、狂躁,挥舞着双臂,嘴里发着含糊不清的叫声。当我定下神来想起这些时,我真的感到无地自容。但请你相信,这绝不会阻止我下次还这样。

倘若有人问我为什么这样奔跑,我一定会很尴尬,难以启齿。我不赶往某个地方,因为我没有地方可去;我不怕迟到,因为我没有时间约定;没有人在等我,我没有任何理由如此匆忙。

难道在我的生活中缺少什么?我还没有意识到但却在本能地寻找着?是一次爱的机会还是一次历险、一个女人、一个念头或者一笔财富?我的生活需要充实?是走出家门摆脱自我的欲望吗?是因厌倦了周围环境而想开始一种新的生活的欲望吗?也许是其中一个吧,也许是所有这些吧。不管怎样,这种状态令我很不愉快,但每次高度兴奋之后,都是一种彻底的放松。

我经常觉得,如果我早出发一个小时,或者如果我加快脚步,我肯定会按时到达。当我穿过那条大街时,我所寻找的东西却走过了另一条大街,而使我与长时间漫无边际所追寻的东西失之交臂的原因,只是马车阻塞了道路。当我明白所有这些都将无果而终、我的青春将逝、我的前程殆尽时,所陷入的那种极大的悲哀和深深的绝望,你是绝对想象不到的。这时,我所有没有得到满足的激情在我体内无声地剧烈翻腾着,它们因为没有人哺喂而像动物园里看管人忘记喂食的动物一样互相吞噬。面对每天令人窒息、深藏内心的失望,我身上总有某种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反抗和挣扎。我不期待,因为有期待你就必须想要某个东西,希望某个事物以你希望的而不是其他的方式发展;我什么东西也不想要,因为我什么东西都想要;我不期待,或者准确地说,我不再期待。期待,这太傻了!我根本不在乎某个东西是否存在。我在等待某个东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在等待。

这是一种令人躁动、充满不耐烦的等待,我像情人等他的情妇那样急切、紧张。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勃然大怒,禁不住号啕大哭。我在等天门大开,走下一位天使,让我顿悟;我在等一场革命爆发,人们把我簇拥上王位;我在等拉斐尔画中的一位贞女摘下面纱,投入我的怀抱;我在等我从来就没有的亲戚去世,给我留下一笔能让我的想象随着一条金子的河流淌的遗产;我在等一只神话中半马半鹰的怪兽把我带到遥远的地方。然而,无论我在等什么,等到的肯定只是一些极普通、极一般的东西。

这些都如此地过去了,以至于我回到家时,一定会问:“没有人来看我?没有人给我写信?没有新鲜事?”我非常清楚什么也没有,也不可能有。这没什么。人们习惯地回答我:“没有,先生,根本没有。”每当此时,我总是非常惊讶,极度失望。

有时,不过很罕见,我的幻想更实际,我在等某个我没有见过的美女。她也不认识我,我可能在剧院或教堂遇见过她,而且她可能丝毫没有注意到我。我走遍房子的各个角落,把每个房间的门都一一打开,我几乎不敢说出口,太荒唐了,我希望这位美女已经来到我家,就在最后一间房间里。这不是我自命不凡,因为我太不自信了,以至于好几个女人非常温柔地关心我,而当别人告诉我时我却无动于衷,一点意识也没有过。不,它来自其他地方。

当我没有被郁闷和沮丧所麻木时,我的灵魂开始复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我希望、我热爱、我渴望,而且我的欲望非常强烈,以至于我自以为它们像一块连距离很远的小铁块都能吸过来的吸力巨大的磁铁一样,把一切都吸引到它们身上。这就是为什么我只等待我希望得到的来到我的身边,而不主动地去找它们,而且往往与已经在我面前的最有利的机会擦肩而过。换上另一个男人,他一定会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写一封世界上最钟情的情书,或者会找机会接近她。而我,并没有写过信却问邮差有没有回信,把时间尽花在脑子里虚构出的最佳的情景,想在那个最意外、最幸运的日子看到所爱恋的人。为了把她引到我的身边,让她察觉我的挚爱,我想象出的策略够写一本比波利比奥斯[171]的兵法书更有分量、更有计谋的书。通常,我这样做只需对一位朋友说“请把我介绍给某某夫人”,然后便可以对她说一些从希腊神话中学到的恭维话,并配以适当的停顿。

听到这一切,人们会认为应当把我送进疯人院,而我却是一个相当有理智的青年男子,而且我并没有实际地尝试那些胡思乱想。这一切只是发生在我的心灵深处,所有这些荒唐的念头都深藏在我的心底,别人从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来。我在众人面前,俨然是一位沉默寡言的、有自制力的青年:对女人无动于衷,对我这个年龄的正常东西不屑一顾。人们通常的这种判断其实与我的内心大相径庭。

然而,尽管有这些障碍,我的某些欲望还是得到了满足,这些满足给我带来的快乐是那么微不足道,竟让我不敢再满足其他欲望了。你会记得我儿时有想拥有一匹马的强烈欲望,我母亲最近给了我一匹。那是一匹黑得发亮的马,前脸上有一小块白毛,性情刚烈,发光的毛发,细长的腿,非常合我的意。当这匹马被牵到我的面前时,我是那么的激动,激动得脸上苍白了足足一刻钟,一时无法恢复正常。然后我骑上马,一句话也没说,快步向前而去,在田野里跑了一个多小时,心中有一种难以想象的欣喜若狂。以后整整一个星期,我天天像这样骑马。实际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让马筋疲力尽或者至少让它气喘吁吁。

一点一点地,这一极大的热情熄灭了。我先是让马快跑,接着转为漫步,然后我终于让它无精打采,以至于常常趁我不注意停下来。快乐往往比我想象得更快地变成一种习惯。至于法拉格斯——这是我给马起的名字,是我所能见到的最漂亮的一匹牲灵。腿上长着像鹰的羽绒一般的毛,活跃起来像山羊,温顺时候像羊羔,你要是来这里,一定非常乐意骑它跑跑。更重要的是,尽管我骑马的狂热已去,但我始终很爱它。因为它具有一种非常可贵的马性。说实话,我对马的宠爱比许多人要深得多。要是你能听到我去马厩看它时它发出的欢快嘶叫,能看到它看我时的眼神是多么机敏,该多好啊!我必须承认,我被它的情感表达所触动,我搂住它的脖子,双手抱住它,像吻一个美女一样温柔地亲它。

我有过另外一个欲望,一个更强烈、更炽灼、更持久、更珍惜的欲望,我为它在我的心中建起一座屡屡被摧毁、又屡屡以一种绝望的执著重建起来的可爱的幻想宫殿。这个欲望就是有一个情人,一个完全属于我的情人,就像我的马。我不知道这个梦想一旦成真,我会不会还像实现其他愿望时那样很快地就索然了。我不敢肯定,但我也许错了,也许只会很快就厌倦它。由于我特殊的性格,我想要的东西,我疯狂地想得到(尽管我为获得它不做任何努力),以至于如果因为偶然或者因为有目的地使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会在精神上感到十分痛苦,而且筋疲力尽,以至于变得很虚弱,再也没有力气去享受愿望的实现所带来的快乐。所以,我不需要的东西比起我渴望得到的东西,在得到时会给我带来更多的快乐。

我今年22岁,已经不再是童男子。如此年轻就已失童贞,而且不仅是失身,更糟糕的是失去感情上的贞洁,太可惜了!除了那些为挣钱而供人玩弄的女人(她们不过是一场色情梦),我不时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有过一两个还算正派的女人,她们既不漂亮也不丑陋,既不年轻也不年老,就好像专门为没有固定关系而且没有谈恋爱的年轻人准备的。如果你们同意并加上强烈的浪漫情调,我的意见是可以把她们称为情人。而我绝不会这样认为,像这样的女人我可能会有许许多多,但我仍会认为我的欲望还没有得到满足。

所以,我还没有过情人,我的全部愿望就是有一个情人。这个念头尤其使我烦恼。这不是情欲冲动,不是热血沸腾,也不是青春期的第一次萌意。我想要的不是女性,而是一个女人,一个情人。我想要她做我的情人,她一定会做我的情人,就在不远的将来。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不能实现这一欲望,会从此断绝此念,并将永远心有余悸,一种无言的沮丧将永远挥之不去。我认为我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失败者,是个不完整的人,自我不和谐,精神上和情感上有缺陷。我所想到的东西是正当的,是任何一个男人应当具有的本性。只要没有达到目的,我就只能把自己看做一个孩子。对于是否应当有这种本性,我心底没有信心。对于我来说,情人就是古罗马男青年穿的成年袍[172]。

我看到很多男人,在各个方面都很卑微,他们的女人却漂亮非凡,他们连做她们的奴仆都不配。我因此为这些女人感到脸红,也为自己感到脸红。这些女人让我感到很悲哀,她们不去委身于真诚深爱并感到非常幸福、拜倒在她们石榴裙下的年轻男子(比如说我),却迷恋于如此粗鲁不堪而且不但看不起她们还欺骗她们的男人,使我因此对女人产生一种怜悯。确实,这种男人在交际场合比比皆是,总是仰面躺在某张扶手椅上,在耀眼的女人面前炫示自己;而我却待在家中,把脸贴在窗玻璃上,观看小河冒着水汽,雾渐渐弥漫,静静地在心底筑起那座散发着香味的圣殿,那座我将在某一天安居我心中的未来偶像的美好殿堂。这是纯洁而富有诗意的占有,而她们却丝毫也不会表示感激。

女人对爱幻想的人几乎没有兴趣,而对把思想付诸行动的人情有独钟。她们毕竟没有错。由于所受的教育和社会地位,她们不得不保持沉默,静静地等待,结果她们自然而然地会更喜欢主动前来与她们搭话的男人,这些男人让她们脱离了这种虚伪的窘境。这一切我都明白,但我绝对做不到像那些人一样站起身来,穿过客厅,直截了当地对一个女人说:“您的长裙非常合身,您穿起来真像一位仙女。”或者说:“今天晚上您的眼睛特别亮。”

所有这些都无法阻止我必须有一个情人。我不知道谁将是我的情人,但在我所认识的所有女人中,我还没有看到谁能有这个荣幸。我觉得这些女人都缺少我所需要的特质。年轻的女人不够漂亮或不够机灵,既漂亮又年轻的女人却道德低下,让我厌恶,再不就是没有基本的自由。这些女人旁边总有你必须甜言蜜语或者必须摆脱的某个丈夫或某个兄弟,或者某个瞪着大眼睛、竖着长耳朵的母亲或姨妈。世上没有不长虫的玫瑰,如果有一天你要摘美丽的果实,每个女人都有一大堆需要打发的亲戚,他们每个人,甚至连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乡下的曾孙辈的表兄弟,都想保持她亲爱的表姐妹的纯洁。想起来真令人作呕,我绝没有如此耐心去拔掉我寻找漂亮女人的道路上所有碍事的野草和荆棘。

我不很喜欢年轻的妈妈,更不喜欢未嫁人的小姑娘。我还应当承认,有夫之妇对我的吸引力很一般。这里边有一种让我反感的杂乱的性关系,我受不了这种与他人分享的感情。一个既有丈夫又有情夫的女人就是在向其中一人(往往是向两个人都)卖淫,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把这个位置让给另一个人,我自傲的天性不会让人这样羞辱自己,我绝不会让位给别人,无论那个女人是名声不好还是道德败坏,即使人们为她拔刀相助,个个都用脚踹他的情敌,我都不为所动。偷情的暗梯、藏人的大衣柜、暗室,所有这些偷情用的器具,对我来说均毫无用处。

我不很喜欢所谓的处女的清白、青春的质朴、心灵的纯洁,以及其他能增加诗歌风雅的迷人的东西。我直言不讳地把这些都称为幼稚、无知、愚蠢甚至虚伪。这种处女的清白,无非是坐在扶手椅的角上,双臂贴住身体两侧,两眼下垂紧盯着自己的紧身胸衣的衣角,没有祖父母允许不开口说话;这种青春的质朴,不过是不烫发或穿白色长裙;所谓心灵的纯洁,就是穿宽松高领衫,原因是她没有胸,也没有肩;对我来说,仿佛是一盘没有味道的菜。

我没有兴趣给那些傻乎乎的小姑娘上爱情入门课。我既不那么老,也不那么堕落,不会乐于此道。再者,我在这方面也不成功,我从来没有能够教别人什么东西,即使是我最熟悉的。我比较喜欢念书流利的女人,这样可以快一点念完一章。对于任何事物来说,尤其在爱情方面,结束是必须考虑的问题。在这点上,我很像有些人,他们看小说从最后一部分开始,先看结局,这样倒过来读到第一页比较安全。

这种读书和恋爱的方式有它的魅力。当人们对结尾不感到意外时,就会更细细地品味情节,把这个顺序倒过来就会有许多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

这样,未婚的姑娘和已婚女人都不会成为我们的情人,于是我们只能在寡妇当中挑选女神,可我担心在她们中间也找不到我们想找的,尽管只剩下这些人了。

如果我爱上其中一位脸色苍白、泪流满面,忧伤地趴在某个刚刚幸运地死去的丈夫的新墓碑前的仙女,我肯定会很快像她已故的先生在世时一样痛苦。这些寡妇,无论多么年轻,多么迷人,都有一种其他女人没有的可怕的缺陷:只要对她稍有不好,爱情的天空就会出现一片乌云,她们马上会以一种轻蔑的、倨傲的口吻说道:“啊!瞧你今天这个样子,就像我丈夫。每每我们之间发生口角,他总是和你说的完全一样。真奇怪!您发脾气时候的腔调和表情和他一模一样。你都想不出与我的丈夫有多像!真可怕。”听人对你当面说这些话实在太不舒服了。其中有些人把这种恬不知耻发展成为颂扬她已故丈夫的悼文,还夸他的心和腿来贬低你的心和腿。和那些有一个或几个情人的女人在一起,我们至少绝不会听到她们谈论前夫,这是一种不可言喻的优越性,你们千万不要小看这点。这些女人对规则和礼节看得太重了,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她们不可能不注意自己的言语。她们会在第一时间内把一切都与过去进行一次比较。当然,你必须总是一个女人的第一位情人。

我不认为需要一种非常严肃的东西来回应一个如此合情合理的嫌恶。不是我认为吊丧的年轻漂亮寡妇毫无可爱之处,而是说她们那副因为爱而忧郁的表情,那种垂着双手、扭着脖子、像失散落单的斑鸠一样昂首挺胸的姿势,再不就是被透明的黑纱半掩着的那一大堆妩媚的娇态,她们非常懂得如何与故人撒娇,她们的叹息声分寸把握得那么恰到好处,眼泪来得那么恰逢其时,让她们的眼睛更加明亮!

毫无疑问,喝过葡萄酒后,甚至是在此之前,我最喜欢的饮品就是挂在棕色或古铜色睫毛尖上闪闪发光的最清澈、最可爱的眼泪。这种东西能抗拒得了吗?不能!还有,黑色对女人是多么适合啊!除了做诗外,白色的皮肤可以变为象牙色、雪白色、乳白色、莹白色,变成一切可供情歌作者歌唱世间纯洁的颜色;灰褐色的皮肤只能变为棕色,只能象征活力和欲火。丧葬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一大笔财富,我不结婚的理由就是害怕我的妻子为了替我吊丧而把我除掉。然而,也有的女人不会利用悲痛,她们哭得鼻子发红,脸哭得变了形状,像人们在喷水池中看到的怪兽形状的滴水嘴一样,这可是一大忌啊!你只有非常迷人才能哭得悦人,没有这种天姿,你只能得到短暂的抚慰。即使摩索拉斯国王[173]的阿蒂密斯王后不忠于他的影子的乐趣再大,我也绝对不会在这群吊丧的女人中,最终选择一个我必须用自己的心才能换取她的心的女人。

我曾听你对我说过,未婚的你不要,已婚的不要,寡妇也不要,那你将选谁?你不喜欢有孩子的妈妈,我断言你不会更喜欢有孙子的奶奶吧。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这像是一场猜字谜游戏,我如果知道答案是哪个字,就不会这样苦恼了。至今为止,我一个女人也没有爱过,但我却爱过“爱情”,而且现在还继续爱着它。我虽然未曾有过情人,而且我有过的女人只能激起我强烈的性欲,但我已体验到并懂得了什么是爱情。我所有女人都不爱,也不更爱某个女人,但我爱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她应当在某个地方,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会找到她;我很清楚她长得什么样,当我遇见她时,我肯定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我常常想象她住的地方、她穿的衣服、她的眼睛和头发的样子;我能听到她的声音,我能在千人之多的人群中辨别出她的脚步,如果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我一定会回过头去,她的名字肯定是我想象的五六个名字之一。

她的年龄在二十六岁,不多也不少;她已不再年幼无知,但还没有看破红尘,对什么都腻烦、麻木,这是享受真正的爱情的迷人年纪,既没有少女的稚气,也没有荡妇的放肆;她中等身材,我既不喜欢高个女人,也不喜欢矮小女人,我愿意自己能把心爱的人从沙发抱到床上,而不愿意被迫直接到床上去找她。我必须保证,她只要稍稍抬起脚跟,就能够与我接吻,这才是我要的身高。至于身材,丰满好于纤细,我在这方面有些土耳其人的品位。我不想在找出柔软曲线的地方会摸到骨头。女人的皮肤必须有弹性,肉要坚实得像还没有熟的桃肉,我想找的情人就与她一模一样。她应当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棕色的皮肤、黑黑的眼睛、漂亮的脸蛋,微笑中带着红色的闪光;她下嘴唇应当相当宽,眼眸要在水汪汪的眼眶中转来转去,前胸丰满但不大,手腕纤细,双手长得长长的、肥得起涟漪,走路要摇摆,像条直起来的游蛇,臀要滚圆有动感,肩要宽,脖子后面要长着细细的汗毛。这是一种精致和坚实、优雅和活力、想象和现实兼具的美,就是一幅按鲁本斯[174]的风格绘出的焦尔焦内[175]的画。

至于她的服装,我想应当穿猩红色或黑色的天鹅绒长裙,裙衩用白色缎子或银色织物镶边,胸开得很低,美第奇[176]家族式样的皱领,头上戴一顶和希劳斯特曼[177]戴的那顶随意弄破的毡帽一样的帽子,帽上插的新的白色羽毛又长又卷,脖子上挂着一串钻石金项链,双手十个指头都套着嵌有各种宝石的大戒指。

她还必须有戒指或手镯。她的长裙必须用真正的天鹅绒或锦缎作面料,至少也要用绸缎。我宁愿在她身上弄皱一条丝裙而不愿弄皱一条布裙,宁愿从她的头上扯断一串珍珠或一根羽毛,也不愿扯断一朵鲜花或一个发结。我知道,布裙的衬里往往和丝裙的衬里一样诱人,但我还是更喜欢丝裙。因此,在我的梦想中,许多王后、皇后、王妃、苏丹的后妃、名妓都是我的情人,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世俗女人或者牧羊女。即使在我最流浪不定的梦中,我也没有在草地上或铺着奥马勒[178]粗布床单的床上与女人做爱。我认为,美丽是一颗钻石,应当装在或嵌在金子上面。我想象中的女人一定有马车、马、仆人,有所有富人应当有的东西。美丽和富有应当对称,互相需要。好看的脚需要穿漂亮的鞋,漂亮的鞋必须与地毯和马车相配,等等。在我看来,一位漂亮的女人,衣着褴褛住在破烂小屋中,简直是惨不忍睹,我绝不会爱这种女人。只有找既美丽又富有的女人做情人才不会让人笑话或让人怜悯。按照这个逻辑,能有资格谈恋爱的人并不多,我本人头一个就会被排除出去,我坚信这点。

我们第一次邂逅应当在晚上,适逢一轮美丽的落日,天空应当是那种浅橙与淡青两色相映的色调,就像我们在旧时大师的绘画中见到的那样,会有一大排正在开花的栗子树和栖满野鸽的百年老榆树,树是那么好看,郁郁葱葱,荫翳蔽日,充满着神秘和湿润。这里或者那里,会有几尊塑像,几片雪白和碧绿相间的大理石花坛,一片水面,水中游着人们熟悉的天鹅;远处是一座亨利十四时期风格的城堡。城堡用砖石垒砌,尖屋顶用石板铺成,高高的烟囱,尖顶屋两端的山形墙上每扇都插着风向标,窗户又窄又长,在其中一扇窗户前,我心中的王妃穿着我刚才描绘的服装,倚在窗台上,神情十分忧伤;在她身后,一位身材矮小的黑人女仆拿着主人的扇子和鹦鹉。这就是一幅全景图,简直荒唐至极。那位美人的手套掉在地上,我把它捡起来,放在嘴上吻了一下,然后递给她,我们之间的谈话从此开始。我显得异常机灵,一番甜言蜜语。她来我往,情谈款叙像烟花一般绽放出眼花缭乱的亮焰。简言之,我很让人爱慕,也已被人爱了。到了吃晚餐的时分,她邀请我与她共进,我欣然接受。多么激动人心的晚餐啊,我的朋友,我的想象是厨艺多么精湛的厨师啊!香槟酒在水晶玻璃杯中冒着气泡,淡黄色的野山鸡在饰有徽纹的盘子上散发着热气。晚餐吃得很开心,一直延续到夜里。你一定会想到,我这一夜不是在我的房间里结束的。这难道不是某种美好的想象吗?这种事情如果只发生了一次而不是十次,在世界上最简单不过了,其实也是最让人吃惊的。

相遇偶尔也会发生在大森林中。场景是狩猎:号角响后,一群猎犬叫唤着以闪电般的速度穿过林中小道;我的美人侧坐在一匹非常轻快活泼的乳白色土耳其马背上;尽管她精通马术,但那马还是不停地打着响鼻,或平稳地慢跑,不时猛然弓背跃起,让她很难驾驭;那马不愿意被她控制,驮着她径直跑向一处悬崖;此时,我正好从天而降,上去抓住马,把已经吓昏的王妃抱在怀里;我让她苏醒过来,把她送回城堡。有哪个出身高贵的女人会拒绝舍身救她的男人呢?一个也没有!感激之情是通向爱情彼岸的捷径。

你至少会承认,我全身心地沉湎于浪漫,而且相当地疯狂。可是这样做的结果是,世界上没有人比一个有理智的疯子更沮丧的了。你还会同意,我每次写信,都不是一两张纸,而是厚厚的一沓。总之,我热爱一切超出正常的事物,这就是我为什么爱你。请不要过多地嘲笑我乱写的所有无聊的事。现在我要放下笔,把写的东西付诸行动,因为我总是回到那个重复的主题——我想有个情人。我不知道我的情人是花园中的那位,还是窗台上的美人,但我要向你告辞了,我要去寻找情人了。我的决心已下,即使我要找的情人远在中国或撒马尔罕[179],我也会找到她。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努力是否取得了成功。我希望我会成功,祝我成功吧,我亲爱的朋友。至于我,我会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走出家门,找不到我心中的情人决不回来。我已经做够了梦,现在要行动了。

又及:告诉我小D的近况,他现在怎么样了?这里的人都很关心他。代我向你兄弟和家人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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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很爱很爱你,你却和我保持一个人的距离,等我去爱你的时候,你却消失在人海。原来到最后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保持一个朋友的距离就够了,这样才可以一辈子。这是最天堂的距离,进一步意味着失去,退一步意味着放手。
  • 无敌从育龙开始

    无敌从育龙开始

    在以武为尊的天穹大陆,武法双修的苏陌,灵种被挖,武魂被废,天才沦为废物!叮!开启神龙育成系统!随便捉一只火属性小鱼,养成火炎神龙。随便捉一只雷属性螃蟹,养成雷电八爪战龙。随便捡一个光属性扇贝,养成光明装甲神龙。别人把神龙视为神明,苏陌养成的龙,不仅能化身灵种,帮他修炼法术,还能出站迎敌,横扫战场,更能通通清蒸或红烧,提升他的武道力量,开启逆天双修之路!
  • 重生花之逃不掉

    重生花之逃不掉

    重生花,是它重生的力量,带着我的记忆找到了你。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嫡女狂妃:傍个太子斗天下

    嫡女狂妃:傍个太子斗天下

    她,一朝穿越成为相府不受宠的嫡女!空有倾城之貌却名为不祥之人,骨肉至亲皆视她为眼中钉,就连贩夫走卒都不愿攀之若鹜。弃女强势归来,斗姨娘,败显贵,活的风生水起。本想安稳度日,却偶遇良人,用尽一生才华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大业将成,才知痴心错付。赤子之情竟为他人做了嫁衣。那人笑言为还她恩情只废其功,毁其容,挑其手筋脚筋却留其性命。街头行乞之时,她望着皇家祭天的队伍,心中起誓,必将天下夺回,活的万民敬仰!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寻找伊斯特兰的旅途

    寻找伊斯特兰的旅途

    文章作为笔者的第一次尝试,既没有达到签约要求,自己也不满意,所以笔者已经在写新的了,这本书将来一定会全面改写,给曾经支持的读者和自己一个交代。
  • 陆少,你老婆跑了

    陆少,你老婆跑了

    从一开始的认识就是为了血,所以夫妻之情也渐渐成了血色的交易:苏熙芮:“我给你父亲献血,你娶我。”陆泽林毫不犹豫:“好!”当她没了利用价值,等待的只有抛弃——“苏熙芮,你这种人尽可夫的贱女人,你配得到我的爱吗?”那一张张的裸照拍在她脸上,苏熙芮无话可说。重新归来,“陆泽林,你会为你做过的付出代价!”陆泽林眼中含笑:“苏熙芮,我等你好久了,等你……来要回你所有的一切,然后毁了我……”
  • 爬上墙头当红杏

    爬上墙头当红杏

    【全文三十万字,半价促销,某才首度尝试架空历史类小说,决定颠覆女尊架空潮流,走男强女弱风,轻松爆笑之余,来点温馨小浪漫,将言情俗套剧情演绎得另类绝伦!】★-----☆-----★某花蓬头垢面、满身淤泥、头顶大肿包,非常狼狈地出现在段萧竹面前,杏眼泛着层层委屈的晶莹。“头儿,你说他家戒备森严、机关重重,不可打草惊蛇,取地下之道才是明智之选,于是我非常听话地照办了。”“然后呢?”“可你没说他家地底下都是花岗石啊!”“…”☆某花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手持两块大小不一的石块出现在段萧竹面前,杏眼瞪圆,始终维持高度紧张状态。“头儿,你说他武功盖世、出手不凡,如若撞见,不可轻举妄动,吞下「矣漓」便可假死一时辰,于是我再次非常听话地照办了。”“然后呢?”“可你没说他还留有一狠招--关、门、放、狗!”“…”☆某花裹紧夜行衣,鼻间系个歪斜的蝴蝶结,此时很没形象地挂在后墙上蠕动着,并未发现身后多了一道身影。“墙太高了?”“废话,没看见我翻得这么辛苦吗?真是的,没事把墙砌这么高干嘛,难不成他怕他家娘子红杏出墙?”“…”“我看八成就是,他那么残忍、那么腹黑、又那么变态,娘子红杏出墙是迟早的事!”“残忍?腹黑?变态?”“不止不止,还有冷血、心机重、语障、面瘫等等等等。”“…”“兄台,改天再聊,我得赶紧溜了,要是被他抓到,我又得被残害了。噢,对了,你看我这一直都回不了头,也瞧不见你长相,敢问兄台大名,明儿个好找你。”“乔楚翎!”“啪!”地上腾起一层朦胧的灰尘,它们在这种充满杀气的氛围里活跃地蹿上蹿下,有点太过明显的幸灾乐祸吧?☆“你们谁打得过…他,我白花花就嫁给谁!”某花抬手指向靠在圆柱上一脸悠闲的北漠,摆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架势,杏眼贼溜溜地与台下人海中的某个黑影传递着暗号。“要是没人打得过我呢?”北漠凤眼一眯,嘴角扬起一丝戏虐。“谁赢我就嫁谁呗!”最好来个全败俱伤,这样我就可以趁乱逃跑了。☆“花儿,你终于可以嫁人了!”“爹,我不要嫁!”“啊?为何?这不是你自己定的规矩么?谁赢你嫁谁!我看这女婿挺好的,又有银子又有气魄,武功又高,最重要的啊,就是肯为你拼死拼活。”“他这么拼是为了把我娶回去好天天把我吊起来抽,不给饭吃,不给床睡,好活活虐死我然后站在一边叉腰仰天大笑…爹,你忍心看你女儿被那种禽兽不如的家伙残害致死吗?”“…可是…”
  • 母亲河

    母亲河

    迎来新中国解放的年轻知识分子贺文雍被打成右派,妻子凌芬以柔弱之躯与儿子贺庆生在屈辱和磨难的社会底层中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