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7月2日 星期六 晴
昨天晚上，我爬上了路过的货车，车上装的全是打好包的布料。因为太累，我趴在布料上就睡着了。
一夜颠簸，一大早，他们就停了下来。司机们发现我后，把我喊起来。
他们对我很不友好，因为他们怀疑我是不是偷了他们的货。
在南方的公路上，有人会趁天黑爬到行驶的大货车上，把上面的货扔下来，然后同伙去捡。可是，哪有人偷了货还敢在车上睡觉的？
我给他们解释：“我被骗进传销组织了，昨天冒死逃了出来，他们一直在追我，我没办法才偷偷爬上车的。”
他们要看我的证件，我哪有什么证件呀，驾照被扣了，身份证丢在家呢，手机也被逃跑时弄丢了。“我的证件被传销组织扣着呢！”
这个理由很正当，他们也没办法，但是他们仍然不放我走，说是要等货卸完了清点一下，货不少的话，才能放我走。
这没问题，我还搭把手帮他们卸货呢，反正我前几天还在车站帮人搬东西。
我一边卸货，一边跟他们套近乎聊天。从他们口中得知，这里是萧山的一个服装厂仓库，离杭州市区很近。
花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七手八脚地把货全卸了下来，清点了一下，货没少。
那个司机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兄弟，谢谢你帮我们卸货，刚才的事情不好意思。”
我连忙说：“没关系，点货是应该的。要不是被追得无奈，我不该扒你们的车。”
司机很爽快地说：“小兄弟，你哪里人？回家，还是要去哪儿？”
我说：“我是北方人，出来打工没挣到钱，还被骗进传销组织了，现在我也不好意思回家，我准备先去杭州找份儿工作，赚点儿钱再回老家。”
“我家就在市区，正好我一会儿回家，我捎你去市里。”
“那谢谢您了！”
“不客气，顺道嘛！来，喝点儿水。”
出门在外，手要勤，嘴要甜，这样才能你等到更多人的帮助。
那个司机把我捎到了市区，在杭州站跟前把我放下，然后就回自己的家了。
站在火车站前，我茫然不知所措。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温州到其他城市，我对这个陌生的大城市一无所知，到哪里可以找到吃的？晚上在哪里睡觉？这里的警察会不会抓我？
2005年7月5日 星期二 阴
这几天，我都是在站前广场睡的，好在是夏天，晚上也不算冷。就是睡得不太踏实，老是害怕有人来抓我，每当警察从我跟前巡逻经过的时候，我的心都怦怦直跳。
睡觉的麻烦解决了，还有吃饭的问题呢。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刚到杭州的那天，我几乎是一天一夜小时没吃东西了。肚子里咕咕地叫着，胃也开始抽搐。
感谢杭州火车站的候车大厅不需要车票就可以进去，我先进去找了个水龙头，喝了个饱。虽然是水，总比没东西强。
喝饱了，我开始四处寻找能吃的东西。候车大厅的超市里有面包和泡面，但是那要钱呀！垃圾堆里有没吃完的面包，可我也不能去捡垃圾吃呀。
后来，我发现有的人因为检票时间到了，所以泡面没吃完就走了，没吃完的面就放在座位上。
哈哈，有吃的了，虽然是别人剩下的，但是总比饿死强。
就这样，我在车站待了好几天。今天，我发现有几个民警老是看我，我怀疑是不是我杀人的事情暴露了。
算了，还是去别的地方睡吧，他们要是真过来盘查，我可就完了。
2005年7月8日 星期五 晴
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从火车站出来，我就四处溜达，晚上在马路边的长凳上睡觉，可是再也找不到吃的了，我还是不能接受从垃圾桶里翻东西吃的想法。
早上5点多，我就被饿醒了。
实在饿得难受，我就在附近找吃的，一直找到7点多，也没发现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后来，我在马路边晃悠的时候，看到一个小朋友在吃包子，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这个小朋友四五岁的样子，背着一个小红书包，带着个小黄帽，一手拿着一个大包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
包子是猪肉大葱馅的，隔着三四米我都能得见那股香味，我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把包子抢过来。而且，这个小朋友吃得特别慢，好像是在诱惑我。
我看了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我在心里盘算着，是把包子抢下来，还是去从小朋友手里把包子骗过来。
现在的孩子都从聪明着呢，估计不好骗，可是抢小孩的包子也太不像话了。
良心和饥饿在斗争，我在犹豫着。最终，饥饿占据了上风，大脑指令我——抢包子！
眼瞅着那孩子已经吃完了一个包子，第二个也咬了一口。我连忙快步走上前，准备伸手去抢包子。
没想到，他把刚咬了一口的包子扔了，还把嘴里的也吐了，并呸呸了几下。
等他走了几步，我趁他不注意，连忙把包子捡了起来，连灰都未掸干净，我就急忙往嘴里塞，茴香馅的，有的人就是不爱吃茴香，怪不得孩子把它扔了呢。
三下五除二，没几口包子就被我吃完了。本来空无一物的胃里进了东西，胃粘膜开始使劲地蠕动、消化，饥饿的感觉更明显了。
不行，我必须找到吃的，不然我就要饿死了，我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犹豫再三，我决定去吃霸王餐，大不了没钱结账被打一顿呗，那也比饿死强，他总不能因为一顿饭把我打死吧。
反正是要被打一顿，我就挑家好点的餐厅吧，没想到，人家一看我身上的衣服又脏又臭，根本就不让我进去。
我想了想，还是去那种民工多的街头小吃店吧。
快中午的时候，我找了一家又脏又破的街头小吃店，很多附近工地的民工都在这里吃饭。我站在门口，流着哈喇子看一帮民工在里面吃着，虽然是很便宜的饭菜，但是我闻起来却很香。
鼓足了勇气，我装做不差钱的样子走了进去，点了两个菜，又要了三碗米饭。
令我难堪的是，这里居然点完菜要先付账，然后才上菜。靠！我灰溜溜地逃出这家小餐馆。
饥饿让我无所顾忌，我终于寻找到一家不用先付钱的小餐馆，敞开肚子、痛痛快快地吃了个饱。我一共吃了两盘菜（酸辣土豆丝、鱼香肉丝），四碗米饭，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饭菜。人都是这样，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当初朱元璋吃的那个“珍珠翡翠白玉汤”就是这个道理。
吃完饭，我告诉那个30来岁的女服务员：“把你们老板叫来。”
她连忙问我：“我就是这店的老板，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老板是个女的？这反倒让我为难了。
我本以为会是个男老板，然后听说我吃霸王餐，打我一顿了事。没想到是个女的！这可怎么办？我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吃霸王餐的呢？
不管怎样，一个男人总是不愿在女人面前丧失自己的自尊，这是所有男人的通病。
脸皮归脸皮，兜里没钱才是必须解决的问题，我低着头小声地说：“那个，那个，不好意思，我现在身上没钱，你看能不能过段时间我再给你饭钱？”
我的声音很小，像是蚊子在嗡嗡，但是她听清楚了。
原以为她会很生气，没想到她平静地说：“我们这种小店，本小利薄，居然还有人来吃霸王餐。”
我小声地辩护说：“我现在是没钱，以后有钱了一定会给你的。”
“以后？还是先说眼前的吧！”她看了看刚吃完的几张桌子，对我说：“你在这干活顶饭钱吧，先把桌子收了。”
“哎！”
我连忙应了一声，立马去收拾桌子。没想到白吃了一顿饭，还没挨打，干点活就行，我真是幸运啊！
小店的生意很不错，一直到两点多，才不再上人。
等我把所有桌子上的碗筷都收拾完，又把桌子抹了一遍。那个女的倚在厨房门前喊我：“你，过来，把这些碗筷碟子都刷一下。”
好家伙，一大盆的碟子碗筷！没办法，谁让我欠人家饭钱呢。
我捋起袖子就开始刷碗。女老板和厨师、小工们开始吃饭，其实他们也挺辛苦的，一天挣不着几个钱，还要等客人都吃完了才能吃饭。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洗碗，一直干了两个多钟头才把所有的碗筷洗干净。外面屋子，老板和厨师每人都趴在一张桌子上睡着了。
服务行业最累人，他们也算是弱势群体了，要不是兜里没钱，实在太饿，我也不会来这吃霸王餐。
我没忍心把她叫醒，于是坐在旁边等着。
快五点的时候，他们醒了。见我坐在旁边，女老板问我：“都洗干净了？”
我点了点头：“都洗干净了。”
她起身去看了看我洗的碗筷，然后对我说：“洗得挺干净的。好，你可以走了。”
这么容易就放我走了？我有点意外。那一顿饭怎么也得二三十块钱呀，我收拾收拾桌子洗洗碗就抵了？
见我不走，她开玩笑地问我：“怎么？舍不得走啊？那就留下来洗碗吧，每天供你三顿饭。”
她是在开玩笑，我却当真了。我认为在这洗碗可比在街头到处找吃的强多了，这好歹也算是劳动所得呀。
我立即对她说：“好呀，反正我也没钱吃饭，我就留下来干活吧。”
她肯定没想到我当真了。犹豫了一下，她说：“你干活挺勤快的，但是我们这个店很小，挣不到啥钱……”
我打断她的话：“我不要工钱，只要你管饭吃就行了。”
“那你住哪里？”
“住也不用你管，有饭吃就行了。”
她最终同意了我“洗碗换饭”的要求。晚上，我又吃了一顿饱饭。
等洗完所有的碗，把桌子也擦干净，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们都各自回家睡觉了，我在附近的立交桥下，找了个地方也睡下了。
2005年7月14日 星期四 晴
每天在小餐馆跑堂、收拾桌子、洗碗，我甚至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女老板对我也很好，因为我分担了她的大部分工作，她现在只需要负责点菜和收钱就行了。另外，我跟厨师老刘和小工也混熟了。
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厨师老刘问我：“你是哪里人？”
我连忙说：“我是北方人。”
他疑惑地说：“我感觉你有点温州口音，我老婆就是温州的，我感觉你们说话口音很像。”
我连忙解释道：“之前我也在温州打工两年，可能不自觉地带了点温州口音。”
虽然之后老刘没再说什么，但是我整个中午都是提心吊胆的，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事情已经上电视了？是不是自己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思考良久，我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一来，我不应该在一个地方呆太久，这样容易暴露身份；二来，小吃店人流量太大，万一公安局通缉我，而某个人恰好看到了通缉照片，那我很容易被认出来。
为了自己的安全，下午四点多，我跟老板说了自己要离开的意思，她还有点舍不得：“干的好好的，干嘛走了？是不是嫌没工钱？”
我连忙解释说：“不是钱的事。是我该回家了，虽然很落魄，但是我还是想回家看看，我有点想家了。”
她没再阻止我，因为她知道也阻止不了我。
我不仅离开了小餐馆，还离开了原先睡觉的立交桥。这次，我搬进了西湖公园。
我想了，我在外面会很危险，在公园里反而安全，一来游人的注意力在美景上，二来晚上也不会有查身份证的警察。于是，我晚上偷偷翻栏杆进了公园。
公园很大，凉亭很多，我随便找了个凉亭就睡下了。在这里，比外面睡得香，甚至，我还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许仙，和白娘子在断桥上相会。
2005年7月17日 星期日 阴
公园开门很早，早上有很多老年人进来散步、唱越剧、练太极什么的，所以我不到六点就得起来。
起来后，我到湖边洗脸。
洗脸时，我发现水里有一只苹果，我连忙捞了起来，没想到是一个被人家咬了一口的苹果。我犹豫了几秒钟，就开始啃手里的苹果。
被人咬了怕什么，我不吃那里不就行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吃完这个苹果，我开始出去找吃的，从小吃店离开后，我又要自己想办法找吃的了。我不再去人多的地方，走路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有没有警察，看到前方有警察，我都会绕道儿走。
希望今天运气好，可以捡到别人刚扔的盒饭。
倒霉的是，杭州这个城市太干净了，我一个上午也没弄到吃的。走到一个天桥时，我实在走不动了，肚子里没有东西，身上就没有力气呀！
不行，必须改变这种状况，这么下去的话，我没被警察抓到就先饿死了。
我坐在天桥的台阶上想办法，忽然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乞丐，面前的地上用粉笔写着几行字，地上有几张好心人扔给他的钞票。
机会来了，我走到那个乞丐跟前，捡到了一小截他丢弃的粉笔。我连忙拿着粉笔跑到了天桥下面，在人们上天桥的路边写下几行字“本人到杭州办事，钱包手机证件全被盗，请好心人帮帮忙”。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人分别给我扔了一块钱。
哦耶！“生意”不错嘛！难道我真的很像个乞丐吗？要是在以前，打死我也不敢想象自己会扮一个乞丐，看来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就在我筹划着这两块钱该买烧饼还是买馒头吃的时候，两个人影挡住了我面前的阳光。我抬头一看，两个乞丐，其中一个是刚才我看见的那个乞丐。
另一个乞丐双臂抱在怀里，问我：“小子，哪条道儿上的？”
我知道，很多地方的乞丐都是职业乞丐，而且有自己的组织和地盘，看样子今天我是招惹了他们。我连忙赔着笑脸说：“什么道儿不道儿的？我就是没钱了想混口饭吃。”
先前遇到的那个乞丐说：“这行儿的饭不是那么好吃，也不是谁都可以在这里吃的。”
果然，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不许我在这里讨钱。
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我立刻说道：“两位，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我这就走，不耽误二位发财。”
我收起地上的两块钱，准备起身走人，却被一只手摁住。
“在这儿要的钱得留下！”
我靠！让不让人活了？我起身怒视了他一会，人都杀了还怕跟你打架？但是，我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我怕打架会引来警察，那样我的身份肯定会暴露。
馒头没了，烧饼也没了，还是继续去找吃的吧！
唉，真是江河日下，英雄无奈，世态炎凉啊！连小乞丐都敢欺负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