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河的水一年四季不枯不盈,清清亮亮的。绕着辰川走了一匝。
殷里丁每次坐在青色的石头上发呆时,都觉得它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流得好远好远。从这一端,到那一端,柔柔软软的,绵延不断又那么坚韧持久。
正看着溪水出神,听到“呀”的一声,慌忙抬起头。
田芒东倒西歪地提着裙角在水渠里捡石头。
水声叮咚。她哈着腰,捡着,时而举起来对着太阳看看纹路,又重新蹲下,认真瞧另外的几块。
波光粼粼的水在大雨初晴的光线下流光溢彩,泛着银白色晶亮亮的光,把田芒的脸映衬得轻灵俏皮。
他笑起来,那才是自己的老婆啊!
干脆拍着裤子起身,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向水渠里走去。
“芒芒,你饿不饿?上午又生气了,没好好吃饭的。”他走到身后,想抱她。
“还说,中午你都在打麻将,我也不好打电话的。”她自顾自捡了几块满意的,刚要起身,就被填进他的怀抱。
“那现在带你去吃啊!”他揽着她,眼前这张灿烂笑容的脸,刚刚还在哭鼻子。
山里的雾气上来了,像一口口小蒸锅。光线轻轻一过,拉开了一团雾气。
田芒转头看了看山顶的漂浮不定,指了指,清脆悦耳地宣布:“小馒头出炉啦!”
她坏坏摸了摸殷可丁的胸口,哈哈笑起来。
“好坏啊你!”他抿着嘴笑,喜悦升腾着,转而拉起田芒的手。
“我们去哪啊?”她在身后,拉着自己的手,像一个小尾巴。
“吃你喜欢吃的。”
“那一会妈做饭的啊!”
“我帮你请假,带你去爬山!”
“爬山?我不要”。
“不高的啊!”
“我一爬山就好郁闷的。”她跟在身后撒娇。
“拉着你就不累了,我背着你,好不好?”他温柔商量,仰头看了看天色。
“这么多的山啊,要爬哪个啊?”田芒纠结又无措,举起手指头指了指,数了数,“老公,那个山叫什么名字,好漂亮啊,你看雾气都是一层层排开的。”
“哦?”他顺着田芒的方向看过去,“米仓山。”
“真好听的名字啊,原来都好仓促,没有注意。”她细语呢喃,拉着他的手,“爬上去,你拉我走啊,我走不动的啊。”
“放心啦,老婆!”他胸有成竹,踩着上了暮色的石板道,向对面那家小吃店走。
小镇人很多了,店家开始点蚊香,田芒走在身边,时不时单脚跳着,手忙脚乱地挠痒痒。
“一会我帮你挠啊!”殷里丁拉着她,跟街坊的熟人打着招呼,钻进了那家芒芒最爱吃的店。
“又拉着你的芒芒?”正碰上老同学扎堆吃饭,听到这句话,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也在这啊。”他想想,拉了张椅子先给芒芒,自己插到同学旁边。
“快,还是把他的芒芒放一起吧!”另外一个花椒他,错了个位置出来。
“哪有啊!”殷里丁顺势拉了老婆坐在一起,看看刚上的洋芋,笑起来,“今天不敢多喝的啊!”
“那不行,中午都跑了,不喝到桌子底下怎么能走!”几个人招呼着老板又拿酒,摆出阵势。
田芒笑起来,偷偷掐了下殷里丁的虎口。
他眉目一皱,感觉吃痛,手指反挠了下她的手心,坏笑起来,拿了个杯子先斟满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中午扫兴了,我赔罪。”说着,一饮而尽。田芒跟着他的豪迈咽了一口吐沫。心想,还说爬山,一会就要自己背他了,就那点酒量,顿时有些心疼。
殷里丁心下盘算,若不停推让,一会怎么带芒芒爬山。只有快进快出了。老同学如果缠起来,一晚上都脱不了身。
还没等田芒反应过来,殷里丁已送了一圈,脸全红了。田芒没有言语,笑着寒暄,暗自算着这估计是老公从清醒到迷糊的临界点。在席间开玩笑的当口,拉了拉殷里丁:“好能喝你!”
“嗯?”殷里丁只觉得手发麻,拍了下同学,“芒芒不让喝了。”
“又是芒芒,都快成咒语了。紧箍咒。”他们拍着腿笑起来。
“他一喝多,就这样了。”田芒不好意思,夹了菜放在他的盘碟里。
“真不能喝了啊。晚上有任务的。”他按住杯子,东倒西歪一样,吃了两口菜。余光里,田芒还在挠着被蚊子咬的小腿。
“对啊,他还有作业没做,回去要做作业的。”田芒笑起来,开起玩笑。
“哈哈哈!”几个人笑起来,各有遐思,又免不了羡慕眼前爽朗幸福的殷里丁。这么一个可爱合拍的老婆挂在嘴边,是福气。
“真不行了!”殷里丁站起身,看芒芒和他们聊着,真佩服她融入环境的亲和力。
自己放心地往后面柜台走,偷偷付了帐,交代着老板再做一份,又等了半天拿了要拿的东西。
“怎么,不太舒服?”老同学看着有些红着脸的殷里丁。
“有一点,可能喝太猛了。”他扶了下田芒,半挂在老婆身上。
“那我们先回去啊。”田芒慌忙顺势托着他,众人见状,也不好多劝,只好寒暄着放人走了。都纳闷,原来喝酒还羞涩的殷里丁,今天豪爽得反常。
“都说了,不能喝酒的啊!”田芒扶着他,真有一些沉沉的,跟着踉跄了两步。
殷里丁闻着田芒发上的清香,倒有些真醉了,看着她嘟嘟囔囔地小声撒娇,又认真乖巧地握紧自己的腕子。
“芒芒,我给你说个东西好不好?”他话里带笑,走在石板道上,声音像玻璃球,叮叮咣咣地顺着石板滚落一般的清脆。
“你别,不要背桃花源记了!”她脸已经烧红起来,拍了他一下。
“哈哈,看你羞涩了吧。”他阴谋得逞一般,想了想,“是想起你最喜欢的那个麦兜嘛!”
“哦?怎么了?”
“我愿似一块扣肉。”他学着麦兜可爱的声音唱了起来。
“爱似是飞花柳絮,
愿能紧扣伴你共度余生。
爱你是一生一世,
愿能和你共扣着共度余生。”
“梅菜扣肉!”田芒甜蜜地笑起来,咀嚼着戏谑又诚挚的歌,逗着他一起唱,“我愿似一块扣肉,你是我梅菜扣住你的手。”
“麦兜真可爱。”他忽然觉得自己还真像一块扣肉,耍赖地半倚在她的身上走。
“你也可爱。”她摸摸他的头,温柔又心疼。“是不是真喝多了,回家吧。”
“哪有!”他拉了下田芒的衣领,把刚要掉头的她又拐进了自己的怀抱。
“喝多了不是?”田芒在巷口处看不清他的脸。
“就为了爬山去的。傻老婆!”他拉起她的手,湿湿凉凉的。
“你装的呀?”
“你该知道我的酒量,碰到了,不好推的。可也不能辜负我们的约定啊。”他笑起来,刮了下她的鼻子,拽着,“走喽!”
“这么晚?”
“放心啦,有我!”他欢快地拉起她,穿过巷口的桥,往那边的山口去。
越往西走,周边越悄无声息起来。只有彼此的呼吸、心跳和周围的虫鸣声。
“你慢慢的哦!”殷里丁走在前面,拉着她。
“走不动啊,还没到顶啊?”她小声嘟囔。
“我拉你,你拽着我的衣服嘛!”他耐心温柔,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上。
田芒一步步小心跟着他移。
殷里丁只觉得身后像坠了个小铃铛,听着她后面嘤嘤呀呀的评论,笑容不语,幸福无边。
“你不停说话,肯定累啊!”他见快到了顶,顿时松了腿力,坐在石阶上。
田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惯性撞进了他的怀抱。
殷里丁倒有准备,抱住了她,放进自己的怀里:“这山不高吧?”
“还好啊!”她觉得浑身松软了,坐在他的腿上,自己的小腿和胳膊都痒起来,“还说帮我挠痒痒的。”
“有啊!”他从田芒的腰上解下一个小袋子。
“咦,你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趁你转身要回家,挂在你的裙子上的。”他打开袋子,拿出来许多月牙形状的小东西。
“坏蛋,我说怎么叮叮咣咣的一样。什么?”田芒在月光下看不清楚,依稀看到个发白的月牙形状。
“好多个月亮啊!”他笑起来,把田芒扶到身边坐着,想递放在她的手心里,“哪里会重啊,就这几个了。”
“是什么?”她拿过来,仔细辨认。
“你掰开就知道了啊。”他笑得清甜又温柔。
“是吗?”她狐疑着,使劲掰开来,“晕菜,是蒜瓣啊,你讨厌。”她抛到他的手里。
“怎么了,挠痒痒的啊!”他认真起来,接过来,拿着掰开的蒜瓣切面对着田芒的小腿开始蹭起来。
她慌忙躲。
他索性蹲下身,拽着她的小腿认真擦起来,真没一会,小腿上蚊子叮的包确实不痒了,带着凉凉麻麻的感觉。
“你听!”他抓着她的手,让老婆侧耳倾听。
“什么?”
“蚊子的声音!”他笑起来,“你别躲啊!你看,蚊子只敢绕绕,不咬你了吧。”
田芒的心绪还在起伏不定的瞬间,又被他的“静静听”调和的忽然无措又渐渐安宁下来。
月光里,他的脸看不清晰。拿着那么多个掰了半儿的“小月亮”耐心地擦给她。
“什么时候拿的这个啊!”
“刚刚吃饭时候啊!”
“还说吃饭,到现在也没吃好!”田芒撅起了嘴。
“这个我提着的。”他摸了摸,还热热的,提给她,“吃吧,就知道你没吃好,我提了一路了。”
田芒有些愣,看着这样的老公,心里甜蜜又惊喜,伸长脖子,无言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他怔住了,转而羞涩地笑起来。
尽管是黑夜,都觉得,眼前的芒芒还是透亮的。
真的是一束光。
无论是黑夜白天,她总是动静皆宜地闪现在他的身边。哪怕是印在脸上的这个吻还是对着蒜瓣惊讶娇嗔的样子。
他说,那么多“小月亮”。
她就答应又认同了。
“我都是蒜蒜的了。”田芒吃了几筷子,闻闻自己的肘,殷里丁还擦着她身体露出来的其他部位。
“那好啊!”他抱起她,吻了额头,“那是蒜蒜的梅菜扣肉。”
田芒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彻底,把袋子和筷子放在一边,不敢靠近他:“蒜蒜的,不好闻啦。”
“哪有,蒜蒜的芒芒我也好爱。”他抱紧了她,山里的风轻轻吹,凉而不腻。
“我们是不是好傻,爬山都到晚上了,日出夕阳都没看到了。”田芒爱惜地摸了摸老公有些发烫的脸。
“哪有,日出夕阳,咱们天天看的。”殷里丁捧下老婆的脸,捂住了她的双眼。
“芒芒,我们生个小宝宝好不好?”殷里丁小心地说了几个字,却没有拿开捂住她眼睛的双手。
“我……”田芒心连跳了好几下。结婚一年了,自己也不小了,生孩子的压力开始越来越大。工作这时候能怀孕吗,可是目前好似自己很努力也没有怀上。
“我知道,我们顺其自然。”殷里丁截过话,笑起来。
“我……努力……”田芒忽然下了决心,要选择的。
“呀,你要看哦!”殷里丁慢慢打开了自己的手,让田芒仰起头。
“什么?”她的思绪过不来,只觉得一片闪烁。
“好看吗?”他一同仰起了脸。
黝黑的天幕被殷里丁的手,渐渐打开了一片璀璨的斑斓。星星点点的闪烁,错落有致,铺洒又蜿蜒。上弦月被簇拥着,月华绵延,如层层月光的涟漪,一点点漾开了边缘星星银色的光泽。
“哇,好多个蒜瓣啊!”田芒笑起来,打趣。
“你花椒我啊!”他跟着笑起来,望着头顶的浩渺星空,百感交集。
曾经,再次遇到田芒的那一刻,自己的头顶也有这样一片浩渺闪烁的星空。
还有那个月亮。
“来,芒芒。”他想起他们再次邂逅的场景,忽然心潮澎湃。
“嗯?”她望着星空发呆。
殷里丁拉起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那颗树:“就是那棵。”
“香樟树?”
“对啊!只可惜是晚上了,看不清楚这么奇异的古树的。”
“那我们下次回来看。”田芒望着他孩子一般的认真又纯挚,微笑起来。
“那手给我!”他双手举起。
她含笑无言,把两只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上来!”殷里丁默契地示意。
“好蒜蒜的啊!”她说着,慢慢把自己的脚踩在他的双脚上。他扶着她,感觉到她全部的重量压在自己的双脚上。
他一点点地移着,望着眼前的她。
“芒芒,这是在人间吗?”
“天上啊!你看,头顶星空,脚踩人世。”她偏着头,含着笑。
“还记得我们的漂流瓶吗?”
“当然,它带你来的。你的名字都在载着我,是像现在这样吗?”她深深吸了口气,五味杂陈。
殷里丁爱意满满地望着她,耳边清泉漫过石头的轻响,咕咕地流动。
他们都会铭记吧。
那一天,也有一个蒜瓣一般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