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翌年,四月。
四月,是罗平油菜籽丰收的季节。
蓝天白云下,巍峨的白腊山东面的坝子里一片忙碌,丰收的喜悦洋溢在每一个人脸上,欢声笑语随春风在黄灿灿、沉甸甸的油菜籽浪涛里翻滚,打情骂俏声在油菜籽丛中穿梭。
吴明头戴着一顶大草帽,脚穿解放鞋,高挽着裤脚,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镰刀,正在弯腰收割油菜籽,脸上冒着硕大的汗珠。他时不时的直起腰,拉起袖子擦汗,然后再放眼四处望望,趁势休息一小会,接着“呸呸”的朝手心吐上几口口水,再用两只手搓一搓后继续弯腰干活。
“你歇息一会儿。”田倪在一旁看着满头大汗的吴明说。
不一会,田倪又送来一杯茶水,说:“累了吧!歇会,来喝口水。”
过不了多久,她又拿来一个削好的苹果,说:“吃点东西,一会再割。”
“抓紧时间,今天无论多晚都得把它割完!”吴明边擦汗边说。
“还很多呢,今天割不完,明天再割。”
“既然都来了,割完再回去,留下不多不少的一丁点,明天也不好办。”
“嗯,我担心你累坏了。”
“这算什么,地里的活计,除了不会犁地外,我什么不会干?”吴明得意的说,“不仅会干,还是一把好手,怎么样,今天算是见识了吧!”
“刚开始,我都不敢叫你,怕你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田倪笑说,“可我想让你来我家。”
“为什么会这样说,担心我做不来农活?”吴明笑问。
“是啊,我妈见你第一眼时,还悄悄问我,说这样一个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小伙子,哪像个会割菜籽的人。”
“那你还叫我?”
“我想你来我家。”
“你妈问你,你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说,就说是老乡,是朋友!”
“不是问这个,是说我不会割菜籽时,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不会割就不会割呗!哪有大学生割菜籽的道理!”
“你妈听了什么反应?”
“她就笑,说我才不是叫你来割菜籽的。”田倪说到这,发觉说过了,脸红扑扑的,低头笑而不语。
每年五月,雨季来临,罗平大地上又是一片繁忙,刚收割完油菜籽和小麦的人们,又开始忙着春耕,平整水田和旱地,准备插秧、播种玉米、移栽烟苗和辣椒苗……
吴明和他爸爸在自家地里忙活着,昨夜才刚下过一场大雨,干涸已久的大地湿透了。今天天气突然放晴,这正是春耕播种玉米的好天气。他们起了一个大早,草草吃了点面条,牵出大水牛,喂了草料,随即架起牛车,收拾好犁、耙、化肥、种子等物什,赶着牛车往三四里开外的地里去了。
这条弯曲的砂石小路,吴明从奶奶死后那一年开始,每个周末和假期他都要走上若干回。他很不喜欢这条路,尤其是和爸爸,他极为厌恶他,一看到他,总会想起奶奶和妈妈,她们被他咒骂、吐唾沫,甚至殴打。他极为反感他,他一天到晚喋喋不休的谩骂他、指责他,在他眼中吴明就是那一无是处的无义种,是狗日的小野种。
吴明斜靠在化肥口袋上,闭着眼打盹,任由大水牛拉着车,甩着尾巴,在土路上一摇一晃慢吞吞走。他不想催赶大水牛,这头牛两岁多时来到他家,到现在六七岁,就一直是他在照料,早和它有了默契,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每天想尽办法,把它喂得饱饱的,帮它驱赶苍蝇蚊虫,和它一起去河里和水库里游泳。它每天驮着他走在田野里,爬上高山,下到谷底,趟过河流,横渡水库。当吴明和妈妈、大哥、大嫂在田地里收割油菜籽、小麦,插秧、种玉米、栽烟苗、栽辣椒苗,施肥、锄草、薅秧、喷洒农药,采摘烟叶和辣椒,收割水稻、玉米等等时,它总是和他形影不离。它最听他的话,他叫往东就往东,叫往西就朝西,叫它停它不敢走。他和它总是这么有趣。
“瞎狗日的,老子叫你赶快点,你就是不听老子的话,就是给老子磨洋工。”那个令他厌恶、作呕的人从后面追了上来,大声骂道。吴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他从路边捡起一根棍子,“啪”的一声朝牛屁股狠狠打去。大水牛一惊一痛,撒开蹄子跑了起来。坐在车上的吴明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下来。
“吼我个**!”吴明心里回骂道。
自家的红土地里,他爸爸赶着牛在忙着犁地,吴明紧跟在他身后播玉米种和丢肥料。他一边用鞭子抽打着大水牛,一边高喊着“嘚嘚吖吖”。牛走得慢了,或是走得快了,他就破口大骂:“我日你妈个B!”
“呸!真是个没有素质的人,满口污言秽语!”吴明鄙视地低声说。
晌午过后,地终于犁完了,他爸爸坐在地埂上抽着纸烟,看着吴明站在木耙子上耙地,他左手揪着牛尾巴,右手扬着鞭子吆喝着大水牛,口里喊着“嘚嘚吖吖”。这感觉很好,像古代武士驾着战车在冲锋陷阵,如出入无人之境。他时不时的回头看着被耙平了的土地,心里美滋滋的,很有成就感。他暂时忘了爸爸的丑恶嘴脸和那粗野的声音。
“你这个瞎狗日的,你耙你妈的地,像你这样也叫耙地?”吴明极为反感的破嗓门从地埂上冒了出来,“老子十三岁就会犁田耙地,你这个瞎狗日的现在都十五岁了,还不会犁地,连耙地都不会!老子看你以后咋个当农民,像你这种球本事都没有的,吃屎都要被狗攮倒掉。”
一股无名之火从吴明心中升起,他按耐不住自己的怒火,从早上起床就被他断断续续的骂到现在。吴明一把拉住牛缰绳,牛马上站住不动,他跳下木耙子,把缰绳往地上狠狠的一丢,朝着他爸爸大声吼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个农民?告诉你,我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当农民!当农民是你自己的事,不是我的事!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当父亲的,就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像你一样是个农民!我也从来没有听哪家的父亲,会骂自己的儿子是瞎狗日的!我告诉你,我今天就不干了,你爱怎么干就怎么干,管我屁事!”
“你这个瞎狗日的,又敢回嘴,你这小无义种!老子没有你这个儿子,老子也不是你爸爸,你以后不要找老子,有球本事自己管自己!”他爸爸气急败坏的指着他破口大骂。
“你以为我想当你儿子,我才不稀罕。你以为离开你我会饿死,你自己想想,你究竟管过我什么?”吴明毫不示弱,呛道。
“老子今天打死你这个瞎狗日的!”他爸爸操起一根棍子就朝他跑来,吴明见状不妙,撒起腿跑得远远的,回头大叫:“我告诉你,你不配做我爸!你不配!”说完扭头独自回去了,他才懒得管他,他爱怎么耙就怎么耙!
大水牛回头看着远去的吴明,昂着头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哞哞”叫。
“还不如大水牛!”吴明脱口而出。回想到这,吴明露出胜利者般的笑。他和爸爸的这一次战争,又是他赢了,他觉得。今后还得和他继续战斗,战斗只会更加频繁。
“你笑什么?一个人在这傻笑!”田倪拍了拍正在低头割菜籽的吴明问。
“想到几年前割菜籽后种玉米的一些趣事,所以笑了。”
“这么好笑,说来听听。”田倪好奇的问。
“这有什么好听的,不讲。”
“我就要听,你赶快讲。”
“就不讲!”
“不讲晚上不让你吃饭。”
“不吃就不吃,谁怕谁,反正到时被你妈骂的又不是我。”吴明坏笑说。
“讲嘛,我想听。”
“你是在求我吗?”
“快讲讲嘛!”田倪撒娇说。
“看你这样好奇,就简单讲一讲。”吴明想了想,拣能说的说:“我读初三那一年,我和我爸爸去地里种玉米,他骂我不会犁田耙地,说我以后当了农民要被饿死。我当时就告诉他,我一辈子就没有想过要当农民,我宁肯饿死也不会去当农民!”
田倪听了呵呵笑,说:“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就蛮有志向。”接着她自言自语说:“难怪我妈说,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和我安分的性格完全不同,叫我要慎重考虑。”
吴明假装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避重就轻的问:“你妈怎么会说我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问她,她说别看你细皮嫩肉的,干活很卖力,很认真,是个计划性很强,不达目的不罢休,今后是个要做些大事的人。”
这是吴明第二次听人说他是个有野心的人。第一次是他读高二时,大伯父对爷爷说的,只不过当时大伯父还多说了一句:“这是个犟驴脾气,一般人不放在眼里,今后恐怕要吃大亏!”
太阳消失在了白腊山山脉后,余晖从山后深处射出,映红天边的云彩,像那魔幻般的火红巨幅诗意画卷盖在白蜡山顶端。
“你看,那晚霞真漂亮,既娇艳又羞涩,是不是很像那出嫁新娘身上穿着的鲜红旗袍。”田倪出神的看着晚霞,喃喃自语的对吴明说。
“这是大自然的神奇和美妙!”吴明赞叹说。
“我们回家吧,朝着晚霞,我妈应该把饭做好了。”田倪说完,又高声喊道:“爸爸,小弟,我们回家啦!”
天边的晚霞一点点消退、减弱,天逐渐暗了下来,在夜色的月光下,四个人,朝着白腊山山脚下树丛中亮了灯的村庄走去。一老一小走在前面,一男一女走在后面,他们故意拉下一大截。
一个静谧的农家小院里,累了一天的几个人正坐在院子里歇息,田倪她爸抱着竹制水烟筒在“咕嘟咕嘟”的吸着,他边吸边和吴明拉着家长,问长问短。田倪见状,赶紧洗过手,去屋里泡了两杯清茶端出来。
接着,田倪又到水井边去忙活,她先从井里打出一桶凉水,分别倒在两个瓷盆里,又从水壶里倒些热水添在一起,再用手试了试水温,然后进屋拿来两块毛巾和一个香皂、一小半瓶洗发水。一切准备妥当,她回头轻声喊道:“爸,吴明,你们可以过来洗了!”这一切,吴明都看在了眼里。
田倪在一旁守着他们洗头、洗脸,一会递香皂,一会给他们挤洗发水,一会递毛巾。吴明先是洗脸,后洗头。田倪站在他身后,给他舀水冲洗泡沫,后又拿着毛巾要给他擦头发。吴明觉得这样很不合适,赶快接了过去,自己弄。此时,吴明的心升起一股暖流。
招呼完他们,田倪这才去自己打水洗脸,赶去厨房帮她妈妈收拾吃饭的碗筷。
吃晚饭的时候,田倪爸妈都很热情,不停的给吴明碗里夹菜,让他不要拘束多吃点。吴明本想拒绝,但又不好开口,只得一个劲的道谢,一个劲的说:“够了,够了,已经很多了。”
“爸,妈,你们就不要给他夹菜了,有些菜他不喜欢吃,他喜欢吃什么你们又不知道!”田倪说完,夹了一块青蒜炒油煎臭豆腐给他,说:“他喜欢吃这!”一会给他舀了一勺鸡蛋蒸血辣子,说:“这是他小时候妈妈的口味!”过了一会,又夹上一些姜丝小炒肉,说:“他不吃肥肉和腊肉!”一会她又如数家珍的说:“他不喜欢吃茄子、洋芋、萝卜、白菜,还有豆子、金瓜。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他家种菜卖,这些菜他从小就吃怕了!”田倪的爸妈听了,笑而不语。吴明听了,很不好意思,低头自顾吃饭,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这是多么久违的温暖。
吃过饭,吴明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下乘凉,悄悄盯着着他的手心看,他在想该找针把这些水泡挑破。这时,田倪从厨房中洗完碗出来,走到他身旁,说:“我带你去村外的大水塘边走走,那里可美了!”边说边伸手去拉他的手。
“哎呦!”吴明轻声叫道。
“你怎么啦?”田倪忙问。
“你捏到我手了。”
“我的妈呀!这么多水泡,你怎么不早说,疼吗?”田倪拉着他的手,端详着他手掌里的水泡说,“要赶快挑破,这样会好得快些。”说完田倪跑进了屋。
“我要挑了,有点疼,你忍着点。”田倪拿来针,取出棉球蘸上酒精,给针和水泡消了毒,然后把他的手拉过来平放在自己膝盖上,逐一挑破水泡。吴明看着专注挑水泡的田倪,想起的是奶奶和妈妈,他的心悄然动了一下,“这是多么温存的女孩!”
村外的水塘边,吴明和田倪面向水塘,坐在一片正发新芽的草坪上看着远方。
水塘不大,在白腊山山脚,约五六亩地大小,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西面依山,岸边种着许多水杉,再往上是大片大片茂密的原始森林。东面就是罗平坝子,空空如也。夜晚,无风,水如平镜,树木倒影绰约,水中繁星闪耀。
夜空中,没有一丝云,繁星点点。这时,月亮已经升起老高,挂在东边远处的山顶上,月光洒在大地上,连绵起伏的群山、空旷的田野、静悄悄的村庄、一片片树林,一架架高压线依稀可见。
“要是能一辈子就这样坐着,静静的看着着这夜,守着这水塘,就是我想要的简单幸福生活。”田倪感慨说。
“我是一个极不安分的人,注定一辈子都要在奔波中忙碌,估计无法享受这静。”吴明叹气说,“我们的追求可能不一样。”
“吴明,今年七月我就要离校了。”
“嗯,还有不到三个月。”
“今年系里有一个保送师大的名额,可能会是我。”
“定了?”
“还不知道,估计会是我,我年年都是系里的三好生,又是优秀学生干部,成绩也是班上数一数二的,是我的可能性很大。”
“那是好事,还要读几年?”
“两年,这两年我爸妈的负担会更重。”
“也就两年,两年后就能拿本科文凭,省得以后还要想办法读本科,以后教书估计都得要本科文凭。”
“我也是这样想的,听说从今年开始,本科生才能留县里工作,专科生全部分配到乡镇上去。”
“我也听说了。”
“吴明,你也得为你的未来好好考虑下,我觉得你还是报考专升本,多花心思把专业课学好,把英语补上来,这我可以帮你补习。”
“有些专业课枯燥乏味,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去图书馆读书。”
“你不喜欢也不行啊,明年你也要毕业了,还不是得回去教书,你英语连级都没有过,不恶补,怎么能毕业?”
“我这一生被英语害苦了,要不是高考时150分的英语我只考了74分,我早就不在这所破学校,或许早去师大中文系了。”吴明忿忿不平的说。
“你净说这些没用的,你究竟想过没有,如果你英语不能过级,拿不到毕业证,你会怎样?”田倪语重心长的说。
“说实话没想过,我也不敢想。如果万一真走到那一步,我也只能另谋它路。”吴明惆怅的回答道。
“所以你该早做打算,现在还来得及。”
“田倪,我不想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我很讨厌,也很反感。”吴明不是讨厌田倪,也不是反感她,他是想着以后毕业了还得回到老家,还得继续面对令他厌恶、反感的父亲,他的心就很不是滋味。
“田倪,在我内心深处,我不想再回老家,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发奋读书,为的就是离开这山旮旯,这鬼地方。出去几年,又回来了,这算什么回事,算什么能耐?”吴明激动的说,“我想我是不会回来,离这越远越好。”
“吴明,我无法说服你,但我家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我是一定要回来的。”
“田倪,我们或许无法改变我们即将要走的路,我们没法改变我们将面临的残酷现实,但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着改变我们自己的内心。”
“嗯,我们无法改变的,只能接受。”田倪无奈的说。
静坐无语几分钟,田倪突然问:“我送你的红砖还在吗?”
“在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放哪儿了?”
“放在我的书柜上。”
“哦,那就好!可不许丢了,改天我得去检查检查!”
“我送你的巧克力呢?”
“吃了!”
“好吃吗?”
“我不喜欢吃甜食,被室友吃了。”
“你……,那是我专门送给你的,你怎么能这样?”田倪气得浑身直哆嗦。
火车鸣着长笛,从罗平车站驶出,穿梭在白腊山麓的群山隧道间,整个坝子一览无余,大水库平静的躺在山间,滋润着整个坝子。
吴明盯着窗外发愣,他和沙皮游泳、戏水、捉鱼的湖湾依旧,唯独沙皮被就近埋在了茫茫树林中。一个黑影在湖中晃动了一下,他仿佛看见沙皮在湖中向他挥手。
“对不起,沙皮,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死去!”吴明心里闷得慌,十分难受,这内疚深深的埋在他心底。
“我也对不起你!”他对正在专心致志读着《飘》的田倪暗自说道,然后侧转身,扭过头,悄悄擦去眼角挂着的泪花,
“吴明,你这个周回罗平吗?”这是三四天前一个晚上,田倪打电话给吴明说的第一句话。
“学校又不放假,回去干嘛?不回去。”
“我想后天上午上完课回去一趟。”
“你回去干嘛?”
“我家的菜籽可以收割了,我爸妈忙不过来,我回去帮帮他们。”
“哦,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你有什么事没有,这个周末?”
“事情倒是没有,只是答应过朋友,要出去玩。”吴明答道。
“是女生吗?能不能推辞了?”
“那不太好吧,答应人家了,食言不太好。”
“我想请你帮忙,又开不了口。”
“你说有什么事吧!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你肯定能做到,只是看你愿不愿意。”
“我们俩这么好的关系,又是老乡,又是师姐,还是好朋友,我可忘不了,你还常常请我吃饭,只要我做得到的,都没问题。”
“那你就是答应了!”
“先说是什么事再说吧。”
“我家菜籽都黄透了,再不赶快割就都要炸地里了,可我回去帮不了太大忙,只能打打下手,做些无干紧要的事,你要是愿意帮我去割就好了。”
“啊!这个事啊?”
“嗯,你能帮我吗,和我一起回去收割菜籽。”
“这个嘛……”
“你看你,一点不像你平时爽快、果敢的风格,犹豫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就你这么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不找你找谁,你还说我们是好朋友呢!现在怎么不敢答应了?”
吴明正在细想,该怎么办时,田倪又接着说:“你一个大老爷们,不要婆婆妈妈行吗,给句爽快话,到底愿不愿帮这个忙,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不难为你。”
吴明拉不下脸面,只好说:“我不是不愿意帮你,只是我在想怎么和人家说好一些。”
“那你算是答应了,可说好了,不许反悔!”田倪开心的笑着说,“伸出你的小手指,我们电话里拉勾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好了盖章作数!”
“这下可麻烦了,该怎么办。”吴明挂了电话,低声嘀咕,急得抓耳挠腮。
五月中旬,刚吃过晚饭,吴明坐在图书馆自习室里读着《沈从文全集》,田倪走了进来,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写她的毕业论文。他没有注意到她,她进来时四处张望,也没有看到坐在角落里的他。
“还早呢,他应该还没有来。”田倪暗忖,心神不宁。
时间一分分的过去,直到吴明起身外出上厕所回来时,田倪才看见他,随即挪到他身旁坐下。
“《沈从文全集》?你在读这大块头?”田倪问。
“是的,这是我最喜爱的中国近现代作家,他自学成才,大器晚成,他和夫人张兆和挚爱之情令人向往,读他们的书信,温馨中不乏浪漫,浪漫中又很活泼,朴实语言中洋溢着暖暖爱意。”
“我只看过他的一小部分作品,我喜欢《边城》。”
“近现代作家,我看前五位的鲁、郭、茅、巴、老,应该改为鲁、茅、沈、巴、老。我明年的毕业论文就写沈从文,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剪不断理还乱——浅析沈从文关于国民教育的几点思考》。”
“我们今天不讨论沈从文好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田倪心不在焉,心事重重地低声说。
“什么事?你说就是。”吴明眼睛盯着书本漫不经心地说。
“我们能不能去外面说?”
走到学校的小池塘边坐下,田倪说:“我保送师大中文系的事情已经定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值得好好庆祝,改天我请你吃饭!”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事!”田倪扭捏着说,“我下个月就要毕业了,心里有缺憾。”
“哦,你学业有成,又被保送师大,还能有什么缺憾的?”
“我读三年师专,没有谈过一次恋爱,这不是缺憾吗?”
“哈哈,你说这啊!”
“不是你说的吗,读大学不轰轰烈烈的谈场恋爱是不完美的大学生活?”
“那是,现在我还依然这样认为。”
“我想在毕业前谈次恋爱。”
“你能这样想,那是好事啊,还来得及,我支持你!”
“我没有男朋友,没有恋爱的对象。”
“不会吧,这么多追求你的人呢?给你送花写情书的那些人呢?”
“他们都不是我喜欢的人,也不是我想要找的人。”
“这就没办法了,我也帮不了你。”
“你可以的!”田倪死死盯着他的眼,柔情似水的低声说。
“我,怎么帮你?”
“要不,你和我谈场恋爱!”田倪两颊突红。
“你是师姐,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吴明一时慌了手脚,慌忙解释说。
“不是你说,你愿意做驱散我黑暗的那一缕阳光,你愿意化为一丝清新的空气,洗涤我的尘土?”田倪含情追问。
“那是以前。”
“田倪,谢谢你的垂爱。但我不能欺骗你,不想伤害你,也不想对不起你,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好师姐!”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愿意为你受伤!”
“你是要去读师大的人,毕业后,你将会回老家,去县城里最好的学校教书。而我呢,前途未卜,我是极可能回不去的人了,我也不想回去,我将会在外面飘荡,居无定所,饱暖难料!”
“万一你要是回去了?”
“这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一年后,我回去教书了,我在老家等着你回来,如果到那时,你也回来了,也没有遇到合适的人,如果你不嫌弃我,我们就在一起!”吴明诓骗她说。
“那又何必要等到那个时候,我们现在就开始不行吗?珍惜眼下,活在现在,不好吗?”田倪失望极了,压抑着悲伤,伤心的问道。
“我现在做不到,我不能对不起你,你是个好女人,你应该找一个更值得你爱,也爱着你的人!”吴明叹息说。
田倪心有不甘,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心里有她人了?是不是扎着两个辫子那个女生?”
吴明默不作声,田倪似乎全明白了,她悲伤的说:“那我走了……。”
吴明心情沉重,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我一旦走了,你就再也不会见到我了!”田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
吴明缄默,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田倪,轻轻转身,虽有万分不舍,但还是不得不黯然伤神的离去。看着田倪离去的背影,吴明心如打翻的酱油瓶,很不是滋味,他想叫住她,让她别走,可他终究没有。他似乎感觉到,像田倪这样伤心孤独的背影还会在这个校园里不断重复上演。
此时,他还不曾意识到,这一别,他就再也没有遇见过田倪。这一刻,一个深爱着他的女孩已经远去,不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