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文确实听明白了父亲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因为,明白意义重大,内心的挣扎也清楚的显露在脸上。
起初,李思文并不看好当今的太子。
和东宫泥胎木雕般呆滞的小太子比,李思文更欣赏容貌俊美,举止风雅,兼且弓马娴熟的吴王李恪。
自己和李恪相交莫逆,也曾经受到父亲的警告,父亲甚至强迫自己到东宫崇文殿随太子在读书。
有今日对太子观感的改变,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被父亲逼着,被迫之下贴近了接触太子李承乾,逐渐叹服于太子的绝世才华和宽广胸襟。其中,也有吴王李恪推心置腹的表白,吴王李恪态度坚定的表示,大哥当太子理所应该,自己甘愿追随大哥,效犬马之劳!
出身乡里富庶地主家的父亲,几乎以一人之力把家门推到了顶级门阀,如今的成就,绝不是门阀大族子弟可仰视。
大隋谋逆的瓦岗盗匪,固守黎阳的割地军阀,唐初武德新兴权贵,贞观年间的一方大员。
父亲的生命轨迹留下了溢满华彩的流光,有父如此,人生幸事!
对几乎是白手起家的父亲越是敬爱佩服,李思文越想象父亲一样,有一个亮丽绚烂的人生,对自己不安定的心有个交代,给后世子孙留一个光辉的身影。
李思文开口说道;“父亲,您的爵位可以传给哥哥吗?”
李绩瞧着被儿子自己咬破,渗出血的下嘴唇,一字一顿的说道;“都是为父的骨肉,爵位传给谁,对为父来说都一样。”
李思文是李家真正的嫡长子,哥哥李震,生母死于生产,自襁褓中就是由李绩的正房夫人亲自抚养教导带大成人,视为己出。
在接掌门户袭爵的大事上,视为己出和己出终归还是不同。所以,李家的次子,李思文,生来就是要继承父业,在李家是不争的事实。
象是攀上了挡在眼前的高山,做出放弃世袭英国公爵位的决定后,李思文整个心胸眼界豁然开朗!
曾经以之为傲的英国公府,如同被打碎的樊笼,鸟儿飞出,要看看头顶的蓝天到底有多高远!
“哥哥比我稳重,对母亲更是孝心有嘉,呵呵,还是让哥哥袭爵稳妥。”李思文笑容开朗,由衷的说道。
李绩的脸上波澜不兴,语气平和,“我知道!
既然你放弃了袭爵,你也满了二十一岁,是个成男,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李思文不加思索的答道;“我要从军!”
既便放弃继承英国公的爵位,李思文也并不是一无所有,依旧还有恩萌的侯爵爵位,从军自然不会是从兵卒做起。
要是父亲肯帮忙,能够独领一府精兵,正好能施展与太子西行学的本事。
“行!”李绩答应的也干脆。
“太子殿下战前筹算的本事,你学会了几成?”
黑着脸和儿子说话的李绩,更像个端坐中军大帐的大将军,一板一眼。
李思文默默想了片刻,为难的答道;
“老大这人很懒,只有遇到没人能解决的麻烦才会自己出手。
什么都会,又没耐心,他的本事谁也不清楚有多大,具体到学了几成,自然无从说起。
只能是把这次追随老大的我们几个相互做个比较。
每次对敌,分为三部分的队伍,我领一部,程大郎领一部。
其实,程大郎那一部真正主事的是小王,王敬直。
小王算是学的最好的一个,往下就是我和留在老大身边指挥中军的长孙大郎,半斤八两,不差上下。
程大郎和做我副手的段家大郎段瓒,算是只学到了点皮毛。”
“嗯!”李绩大是不解。
长孙冲的父亲长孙无忌便是个文武双全绝世人物,家学使然,能和自己的儿子不分伯仲,不出李绩的预料。
可是,书香门第的王家小子,竟被儿子推崇对战阵兵法理解犹在自己之上,更是远远高过将门之子程处默,这就让人感到新奇。
“老大有番话,打仗不是粗活,是门高深的学问。
还讲到,万般皆学问,一法通万法通。知识越丰富,战胜敌人的手段也越丰富。
小王本就是个两脚书柜,什么书都读,老大讲的话经常就他一个人能听明白。
为这事,老大还笑话我们,书到用时方恨少!”
“哦!”李绩本人就是自学成才,终于成就一代兵法大家,听了解释,立刻就明白其中的缘由。
“你自己思考过,能够指挥多少兵马?”
“一千以下,都没有问题。”
对儿子这个自我认定,还是出乎李绩预料,以为李思文会说一二万人马。不由得好奇的追问道;“哦,王家小子呢?”
李思文再次细细思考,足足盏茶的时间,才开口回答;
“小王有指挥十万大军的本事,但又不具备单独指挥大军作战的素质。”
儿子对王敬直的评价,显然引起了李绩的兴趣,十二卫府每一卫府五至八万府兵编制,王敬真有指挥十万大军的本事,可不简单,自己卫府大将军的座位都可以让他坐了!
李绩扣在桌上的手指,敲在桌面的节奏变得急促,默默看着儿子,等儿子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太子殿下讲过,界定一个人能力的上限,不是看他最优秀的一面,而是要注意不足的点。
小王脑袋瓜活络,心思缜密,做事严谨,眼界开阔,都是他的优点。
但是为将之道,必须心性刚强,杀伐果决,这点小王可不行,用老大的话讲,就是谋而不断,错失良机。”
“哦!”李绩恍然。
接下来突然说出句出人意料的话:
“思文一定要想尽法子,让王家小子和你一起去太原从军,如果办到了,为父让你统领一上府精兵。”
“啊?”李思文诧异的看着一脸严肃表情的父亲。
………..
半夜里突然忽雷闪电,大雨滂沱,天好似破了窟窿,哗啦啦往下倒水。
猛雨下了将近半个时辰,凝在天上的雨云也耗尽了力量,大雨说停就停。
晨时的长安城,隐没在雾蒙蒙的雨雾里,看不到落下的雨滴,空气里密布着漂浮的雨雾。
媚娘推开了房门,迎着晨光,吸了口湿润的空气,舒展着久坐后疲倦的肢体。
院内早来的执事,走在厢房雨檐下,远远冲着正堂门口的媚娘恭谨的行礼致敬。
武媚娘含笑,微微颔首回礼。
媚娘的眼里,这个早晨,是一个明媚的早晨!
比起身后芳娘交给自己的财富帝国,昨夜从应国公赶回来的贺仁,偷偷告诉媚娘惩处武二郎武元爽的经过,所带给媚娘的愉悦,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咋夜,趁着太子殿下休眠,芳娘姐姐领自己来了这里。
推开厚重朴实的房门,展现出的竟是一个瑰丽多彩的世界。
三年来,芳娘姐姐教给自己的,竟是用来驾驭庞大财富的技能,皇后娘娘不厌其烦解说的日常事务,也是指导自己学着看清,一本本账册后面藏着的真实面目。
埋藏在武媚娘心里的所有困惑,在走进这间屋子后都得到了解答。
夜深时,烛火闪动,性情温和的芳娘姐姐靓丽的脸上,离奇的严肃;
“按照大公子的意思,咱家每一个关键位置,都要有两个以上的人能够胜任。
农庄有瑶娘,一旦瑶娘暂时离开,我可以顶上去。
这里的事务,一直有我在打理,如果让瑶娘接手,短期也不会有问题,虽然瑶娘在商贾之道上眼光并不高明,但是瑶娘也有长处,霸道的气势足以震住宵小。
可是,维持原状并不符合大公子长远的规划。
三年前,大公子挑上了你,这三年来,瑶娘和公子西行,你已经熟悉了管理农庄。
我也已经把掌控这里所必要的知识全都教给了你,现在,就该让你,学着自己熟悉掌控这里了。
好的一点,大公子下面的产业所用到的规矩,都来自农庄的规矩,你已经在农庄生活了三年,自然熟悉农庄的规矩。
别紧张,我和瑶娘跟着大公子做事的时候,也就你现在的年纪。
记很刚开始创建民生商号的时候,大公子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今天把这句话送给你,‘站在群山之巅,不妨把眼界放高远点!’”
群山之巅呀!
真的就是群山之巅,通过身后这间屋子,掌控的财富已经无法用数字表述。
呀!太子殿下竟然是把自己作为芳娘和张瑶的接班人对待。
惊喜之外,武媚娘也感到惊讶。太子殿下就凭着一面之缘,就想到自己这三年时间,会以集芳娘和张瑶的优点于一身为人生目标,而默默努力?
就相信自己一定会成长起来,顺利的接过芳娘和张瑶肩上的担子?
“武小姐,安大小姐请您回内堂用早饭。”恭立着的侍女,肤白隆鼻,有着明显的异域民族体貌特征。
武媚娘浅笑盈盈,答道;“好!”
除去已经模糊了地记忆里,春光里跳跃着的少年影子,昨日,媚娘见到了那人冲冠一怒的狰狞。
又窥见,那人拉着芳娘姐姐,轻快的打着小呼噜,睡得如同婴儿般无邪的模样。
如今,武媚娘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一夜好眠,醒来的他,会是何种模样?
,,,,,
从见到大公子焦躁失常的那一刻,安芳娘的心,就系在了大公子身上。
领着武媚娘去了前院,简短的交待完注意事项,安芳娘就回到了二进院子,坐在榻边,守着大公子。
天光微明,芳娘开始起火做饭。
四个清淡小菜,一锅香浓的小米粥,都是大公子喜欢的。
备好了洗漱用具,芳娘幽兰的秋水双眸满含宠溺,轻轻推醒了公子;“大公子,大公子!嗨嗨,起床了。”
醒来的李承乾闭着眼,伸了个懒腰,手碰在坐榻的扶手上,猛然惊觉,睁开眼四处看,“啊!我就在这里睡了一晚上!”
撩开被子坐起身,憨憨的冲芳娘笑着,恬淡从容如春风拂面。
“快起来了!昨夜都没吃晚饭,快起来洗漱,吃饭。”娇娇柔柔的神情,芳娘娇憨的像个才进门的新嫁娘。
“咕噜,咕噜!”说到吃饭,李承乾的肚子不争气的响起来。
“呵呵呵!真的好饿呀,吃饭,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一面笑着说着,一面踢啦着鞋就往摆好饭菜的小几边走。
“你…….”芳娘从后面伸手,一下没拉住,心急之下,扑在李承乾背后,双手抱住了李承乾的腰。
脸色潮红,倔强的说着;“你,,,你….先洗脸!”
“哎!”感受着身后的温存,嗅着肩头露出的少女黑发中散发的馨香,李承乾嬉笑道;“在西域,进了沙漠,喝的水都不够,十天半个月不洗脸都是常事。
我饿了!我就要先吃饭。”
被李承乾孩子气的话,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安芳娘憋出一句;“你….你是太子!”
“和肚子饿了要吃饭比,太子算个屁!”
出现在门口的武媚娘,被眼前香艳的一幕,和太子殿下粗鄙的话语惊得,小手捂着嘴,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