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啪!”一声脆响后,落在地上的白瓷大碗摔出一地碎片。
程处默灵巧的躲过对面老爹程咬金丢过来的空碗,眼神哀怨,自己吟咏的可是太子殿下做的诗句,老头子你不给儿子留面子,也要给殿下一点尊重吧!
程咬金拍着案子破口大骂;“小兔崽子,给老子说人话!拽酸文显你能耐呀!”
立在程咬金一旁的尉迟恭,黝黑的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拽着程咬金粗壮的胳膊,“老程,你个老瓜货,咱娃娃有学问,不说夸夸,鬼叫鬼吼给谁看呢?”
老程的脸翻书一样,立马换上欢喜的笑容,乐呵呵指着程处默,“老大好样的,嗯!啰嗦了点,哪个什么….胡天八月..飞雪,说的确实不错,有学问。”
程处默低头翻着眼皮,低声嘀咕道;“这可是太子殿下做的诗。”
一听是太子殿下做的诗句,老程的脸又是一变,环眼圆睁,“兔崽子,休得啰嗦,好好讲讲打仗的经过。”
秀了一首殿下的诗句,还被老子给骂了一顿,程处默冲好兄弟王敬直送上求助的目光,意思很明显,哥哥嘴笨,今个全看兄弟你的了。
王敬直忍着笑,在纸上写下几个时间日期。
“九月初,有被劫的大唐商队侥幸逃生者,说有一股数千人的马贼出没在这片草原。
我们放出的斥候,花了十天的时间,最终确认,所谓的马贼是突厥狼骑,目的是为了劫掠商队补充军资。
殿下给后援的苏定芳将军传信,定于九月十五月圆夜,请苏将军领兵袭击马贼巢穴。
而我们则提前三天,于九月十二白天由思文领兵,偷袭了突厥营地,当然,以一半的兵力,不足三百人进攻三千狼骑的结果可想而知,一次突袭,就要马上逃离。
突厥人怎么能忍下吃了亏?
大队人马遁着思文逃走的路线一路追了过来,一追一逃到了晚上,半路上埋伏的殿下再次偷袭了突厥人。
接二连三吃了亏的突厥人彻底被激怒,不顾后果的紧追着我们,渐渐远离他们的宿营地。
胡天八月即飞雪。
九月的草原一旦起了北风,跟着的就是场暴风雪。
而我们边打边逃,等的就是一场大雪。
在草原上带着三千狼骑兜圈子,到了事先选定的地方,故意落入包围圈。
突厥人也明白,强攻收效差伤亡大,就想要困死我们。
呵呵!到了第二天,九月二十六日,夜里狂风大作,一场白毛大雪如期而至。
整整七天时间,能卷起石头的狂风才渐渐停歇,雪后的草原白茫茫一片,不见生机。
又等了一天时间,我们等到风彻底停了,才开始转回头搜寻突厥人。
呵呵!结果分布在近百里范围的三千突厥狼骑,找出了几个活着的,也已经连冻带饿半死不活。”
王敬直笑看着对面惊诧不已老将军们,“苏定芳将军领了一千轻骑,也轻轻松松解决了留守突厥驻地的不到五百人老弱病患。”
老将军张士贵皱着眉头,问一脸的兴奋的王敬直;
“北地草原上的白毛风,老夫也有所耳闻,同样的情况,久居北地的突厥狼骑措不及防都给冻死了,你们为什么没事呢?”
不等王敬直解释,程处默从自己的大背包里去出个捆扎紧实的包裹,放在案子上解开,露出一套紧身棉衣。
“候叔,张叔,你们都知道白叠子布,可没见过用白叠子花做的棉袍,看看,这就是,可暖和了。
我们都在皮袍下面穿着白叠子花充填的棉衣,吃着热食,还有烈酒御寒。
最重要,还是殿下一早就做好了打算,提前安排人员挖好了地坑,坑口用缝制在一起的毛皮遮挡,大伙在坑里吃饱喝足暖暖活活的一点事也没有。”
侯君集不可置信的问道;“这也是太子殿下算出来的?”
“是呀!”王敬直的答案依旧是理所当然,“殿下询问过常年来往哪一路的商队,每年的九月末十月初都会有一场寒流,差别就在于下雪的时间有长有短。
我们遇到的那场雪,只好说是恰恰好,不大也不小。”
说道最后,王敬直话语里忍不住透出得意。
侯君集和张士贵互相看着,目光里透出相同意思,仗还有这样打的?
先拿钱堆出支,装备精良,光占便宜不吃亏的军队。然后再在战前算计死你,遇到这样的对手,也太让人无奈了!
张士贵忍不住小声问道;“象你们这样装备的人数有多少?”
看到秦琼暗暗摇头,王敬直两手一摊,耸着肩,撇嘴说道;“小子咋会知道?”
程咬金手里拿着只煮熟的羊腿,一面啃着,一面插话道;“陛下把大伙招回京城,一定是有事商量,见了陛下,你们亲口问陛下不就知道了?”
对太子的想法最了解的秦琼,对于太子这趟西行,连番以少胜多的战事,和同在农庄任教的李靖反反复复研讨多时。
也被陛下招进宫问过意见,说实话,秦琼一开始并不相信太子所说的,装备精良的军队会产生不对称的军力。不是太子话里用词太过新奇,而是以个人勇力出名的秦琼,说不出是不敢还是不愿相信,毫无领军作战经验的太子殿下带着数百人,就能横行西域诸国之间。
太子殿下对于李靖和自己两人还是有着最够的尊重,组建新式军队前,也曾请教过自己。
对于太子构建新式军队的目的,大体也知道。
大唐施行的是兵民一体的府兵制,边境并没有囤积大量的军队,平时免不了受到外敌侵扰,小打小闹往往就忍了,遇到忍无可忍的挑衅,便要做出战争动员,集结做工务农的府兵放下手里的活计,拿起刀剑出战。
如此一来,无论战场胜负如何,大唐国内的民生民计都会大受影响。
太子的思路是要组建一支,快速精锐的小部队,既能打击平日骚扰边境的小股敌患,也能在敌对势力大举而来时,短时间拖住敌人。
以秦琼和李靖推算,这只部队要能够肩负起太子殿下所提的要求,最少要两万人的建制。
一支两万人常备建制的军队,对于大唐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故此,二人对太子殿下的提议曾经是持否定态度。
直到太子殿下用私人的钱财武装出了这支西行精兵,秦琼不得不感叹,依靠个人勇武决定战场胜负的年代已经过去。
不用十年八年苦练,普通人十天八天就能熟练掌握的精钢连弩,射速快,射程远,破甲能力强。配合着严格的队列训练,组成的阵列,勇冠三军的秦琼也不敢往泼雨般的钢弩里冲。
近战的武器也犀利狠毒,人手一柄上等横刀,只是防身武器,血屠,连枷才是杀敌的工具。
心里一直有个提兵十万,横行塞外觅封侯梦想的侯君集,虽然爵位早就是比侯爵高的公爵,依旧初心不改。
盯着地图,好奇的问道;“你们最远到达哪里?”
“怛罗斯。”王敬直帮着侯君集在远离大唐的西边,找到怛罗斯。
“哦!”侯君集一面习惯的用手指量着地图上的距离,一面轻声问道,“你们就没想过已经远离了大唐,深陷在敌群。”
程处默和王敬直神色肃然,异口同声大声吼道;“我身背后是长安,马蹄之下是唐土。”
豪情汹涌,傲气十足。
……
“我身背后是长安,马蹄之下是唐土。”
同样的一句话,由李思文一个人大声喊出来,依然是鼓动满腔的热情,煞气凛然。
“嗯!”
李绩抬起伏在地图上的头,看着突然变得朝气蓬勃,充满了身为唐人的骄傲,光彩四射的儿子。
啧啧惊叹道;“啧啧!够霸气的呀。
喊这么大声,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被老爹调侃,李思文扭捏的答道;“不是我想出来的。
是,是和老大学的。”
李绩越发的好奇,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子,当爹的自然清楚。
自小就争强好胜,和大上三五岁的孩子打架都从不认输,咋就甘愿给明明年纪小一大截的小太子伏低做小?
李绩丢下案上的地图,不再去想象自己没有亲眼见识过的种种新奇武器,走到坐榻边,挥手示意一脸尴尬的儿子过来。
父子二人隔着坐榻中间的小几,李绩盘膝而坐,柔声问道;“思文可知道咱家的府门是有机会挂上王府的匾额?”
“孩儿知道。”李思文答过父亲的问话,忍不住好奇的看着一脸严肃的父亲。
自家原本姓徐,李姓是太上皇赐给的国姓,英国公李家也是被写进皇族的族谱,凭父亲李绩的军功足够封王的资格。
武德年间,是父亲推辞不肯接受太上皇给的郡王封赏。
到了贞观年,当今陛下登基后,父亲有功,陛下会给予福萌子弟的赏赐,再没提过把父亲英国公的爵位向上提一级,换成郡王的爵位。
其中的关窍,李思文有些明白,却不是完全清楚。
李绩一只手放在小几上,曲着的食指下意识的敲着木头桌面。
“思文的年纪也大了,有些事,也该跟你说道说道。”
受了父亲出奇严肃的情绪感染,李思文端端正正盘坐着,紧紧盯着父亲神色严肃的脸。
“按照我投唐时太上皇给予的礼遇,赏赐国姓,如今改过姓的咱这一家人,是太上皇的家将家臣。
推辞王爵,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放眼武德年间大唐武将,比为父军功还要卓著的也就三两人。
当今陛下算一个,一扫江南的卫国公算一个,剩下的,河间郡王能算半个。
不是为父功劳不够封王,只是,不是真正的李唐血脉,封了王爵肯定会招致嫉妒,对咱家弊大于利。
玄武之变,为父装聋作哑,选择了两不相帮,其实是寒了太上皇帝心,太上皇之所以敢任由隐太子和陛下各自笼络朝臣,明争暗斗。
底气就在于,他一直认为有为父和卫国公两位只听命于他的大将军,足以震慑双方。
当今陛下确定大局,为父和卫国公立刻就上表,表示忠心,算是断绝了太上皇的依靠,陛下才能够顺利的登上大宝,大唐也躲过一场大的内战。
当今陛下登上大宝前,曾经有意封为父王爵,也被为父坚辞不受。
为什么?因为我李绩不想成了依旧心怀太上皇恩德的武德老臣攻击泄愤的靶子。
我们家府门上少了个王府的匾额,却换来了多年的安稳。
为父话里的意思你都明白吗?”
李思文刚刚点了头,又皱着眉头连连摇头。
父亲煞是严肃说的这番话,绝不可能只是表面的意思,可自己真的想不出父亲要让自己明白什么,显然,不是父亲连番推辞王爵的苦衷。
李绩叹了口气,“思文这次私自离家,追随太子殿下西行,就没有为整个李家多想想吗?”
“哦!”李思文心里愈发的困惑不解,自己追随的可是储君太子殿下,这难道也有错?
看着儿子一面的懵懂,李绩轻摇着头,“你呀!”
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哎!作为嫡子,以后要支撑起英国公府,可不能只看眼前。
从这一回太子西行表现出的能力,太子殿下是个有胆识有魄力的人主。
也难怪你们一帮子贵门子弟心甘情愿追随太子殿下。
可你想过吗,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又是心怀大志的雄主,太子早早显露才华,招揽帮手,能不引起陛下猜忌?
只要搭上皇位的事情,再血腥无情都正常。
关了门咱们父子俩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怕犯忌讳。
当今的陛下行事果决,为皇位,亲兄弟也杀了。爹老子要不识相都难逃一死。更别说咱这李家,只是在宗人府挂了名的假皇族。
长孙国舅的嫡长子长孙冲选边太子,事发有因,长孙家只能是和皇后娘娘生的嫡皇子连成一体。
而你和程家的嫡长子,程处默,就是自己选的太子殿下站边。
或许你会说,还有好几家勋贵子弟也一起追随着太子殿下,是的,为父承认有,但你也要明白,你是要继承英国公爵位的李家长子,在别人眼里你的一举一动,不光是代表你自己,会被当做为父这个卫府大将军英国公的选择。”
抬手制止了欲要解释的李思文。
“为父这样说,可不是不认可太子殿下的才华。
无可否认,有很大的可能性,太子会是一位有大作为的明君。
只是,在太子登基之前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而人心却是最经不住时间磨砺,时间过着过着,就会生出许多人们意想不到的事。
咱家在储君一事上不选边,完全是为了自保!
为父这样说,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