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穆将军会来的谣言传遍了醉春阁,姑姑命人把整栋楼收拾得干干净净,又给顾长洢添置了好几套新衣裳,嫉妒得兰儿两眼发红,醉春阁从上到下都蓄势待发,就等穆将军大驾光临。
日子一天天过去,也没见着人影,但柳香雪不急:“姑姑我说了,早晚会再来的。”
“不是说穆将军要来吗?这都多少天了。”大茶壶弯腰擦着桌子。
兰儿趁着没客人的空当来了后厅,见大茶壶擦干净了桌子,顺势就躺在上面歇息。
“也不知道姑姑怎么想的,谁说人家回一都城就非得来咱醉春阁?她还真以为那顾长洢有多大魅力呢。穆将军可是风流出了名,都城上下谁不知晓?”她讪笑。
“那先前怎么没见他来过醉春阁?”大茶壶问。
“他是这两年才在都城安定下来的,之前没见过也自然。再说了,那可是大贵族,有的是美人儿往他府里送,哪还用得着人家自己来找?”
大茶壶觉得有道理,也点了点头。
兰儿又懒洋洋的开口:“所以呀,人家要睡睡的也是大家闺秀,偶尔觉得腻了,才来醉春阁换换口味儿,有些人可真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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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山的时候,我总怕官场那么多规矩,你会变,现在发现那些乱七八糟规矩对你根本就没有影响!”许霄弦拍着桌子大叫“你丫过得比我潇洒,照样吃喝嫖赌,皇上还宠你,你说说我现在,见着骰子,连本钱都没有。”
“谁叫你跟你那么有钱爹闹翻的。你要是好好呆在郚倾城做你的大少爷,还愁钱花吗?还有,别再说皇上宠我了。”后面一句他压低了声音,看似不经意地说,许霄弦也没听见。
旁人都以为他敢为所欲为,其实他所走的每一步,自十年前那件事后,无一不是受鲁横之的牵制。
可能他生来就不适合做官吧。除了会打点仗,朝廷上的事一点也关心不起来,于是舅舅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次回来,皇上加奖,穆璟,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许霄弦问。
桌对面的穆璟卸去铠甲,一身黑衣,他抬眼看了看许霄弦,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打算。”
“我说,你真不准备趁着自己形势有利,赶紧脱离鲁横之的束缚啊,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想利用你,巩固他自己在朝廷的地位,你还把他当亲舅舅啊?”许霄弦不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急得频频叹气,他压低声音忍不住继续说“穆璟,亏得你平日里征战沙场多英勇,在鲁横之那里就是个孙子!我知道他对你有恩,但是都十年了,他从你身上榨取的利益也不少,你欠他的早就还完了,你还真打算在都城做他一辈子傀儡啊?”
桌下穆璟的手早已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深邃的眼里不知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随你怎么说好了。”
许霄弦是他从小的兄弟,又怎么会不了解他,今天终于把这些话说出来,他觉得口干舌燥,也顿时释然了许多,于是拿起茶碗一饮而尽:“呸!这什么玩意儿?这么涩的茶你也喝得下?”他五官都扭到一起。
许霄弦回顾着茶馆四周,窗外是繁荣吵闹的街道,屋内几个壮汉口沫横飞,不禁奇怪的问:“你不是一向最怕吵了吗?怎么到这种地方来喝茶。”
穆璟坐在窗口,淡定地抿了一口茶:“啰嗦。”
许霄弦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突然发现,街对面——不正是醉春阁吗?
“呦,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穆璟一眼。
街对面那幢红木楼里人来人往。
“咳”许霄弦清清嗓子,食指点着窗外一本正经的说“哎呀,下山以后这两年,你南征北战的,这都城我比你待的久...”
“对,你想说什么?”穆璟挑眉。
“我想说,这都城的窑子,你不熟悉,我熟啊,我跟你讲,去醉春阁,千万带够钱,那儿不赊账的,还比我见过其他青楼贵,你以前最爱仗着你是小郚倾王的身份到处赊账了。你去了以后,就找她们红楼,叫什么来着?栩莹——那合你口味儿。哎,还有....”
许霄弦说的太快,穆璟一句都没听进去,到了最后才捕捉到了重点,只见许霄弦一个劲摇头,他说:“千万别找她们书寓,别看她是头牌.....”
“为什么?”穆璟突然打断。
“因为...”许霄弦只顾着自己发表言论,穆璟突然发问,他还有有点没反应过来“那女的路子太野,要是跟你这臭脾气撞到一起,估计有你气受。”
穆璟也清清嗓子,直起后背说:“怎么我听人说得头牌,跟你说得不太一样呢。”
许霄弦扳起手指“我猜猜看,你听说得头牌是不是,胆小,爱哭,小白兔?兄弟这就是你上当了。我跟她倒没什么交情,但凡是在醉春阁懂点行的都知道,醉春阁最不敢惹的就是那丫头了,急眼了六亲不认的。”
“咳咳咳!”穆璟一下子被水呛住了,他抬手打了打衣摆上洒的水,起身往店外走,留下一句“把账结了。”
“哎别走,再听我讲讲嘛。”许霄弦往外追,没两步到了醉春阁正门口,他兴奋的喊穆璟“懒得听我说,要亲身实践一下?”
门口揽客的野鸡凑上来:“许大侠,带朋友来了啊?”
“对。”许霄弦拍拍姑娘的手背,朝穆璟看去,发现他早就大步走远了!
“哎!许大侠,怎么不进去?”
许霄弦不舍的抽出姑娘的揽着自己的胳膊,好不容易从围着的野鸡里脱身,气愤的跑过去追他:“穆璟!你装什么正经啊你又给我装!你逛青楼的次数不比我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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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新出的春色,乘着烟雨朦胧。
初春,新雨。都城少有这样的天气,新发芽的绿都浑在氤氲雨雾中。
看见抹青色的身影拨开濛濛细雨走近来,顾长洢着身白玉兰散花上衫,立领用盘扣系往,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发丝还是被水汽打湿。前方的路忽远忽近看不清,她小心迈过大大小小的水洼,身影早已和青色的烟雨浑成一体。
姑姑答应放她出来走走,是因为这天她还清了欠醉春阁一半的债。
姑姑起初也是不愿意的,她再三请求,保证不会走远,在天黑之前回来。姑姑就说:“那行吧,估计要下雨了,你带把伞。”转身悄悄吩咐大茶壶“你们两个跟着,她债还没还完,千万不能逃走了。”
于是她出来了。
第一个念头是想回家。可她离家那年才六岁,只晓得家不在都城,应当是在河的上游。可整整十年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她不认得路。
第二个念头是想去寻流染,他曾在醉春阁的窗口远远指给小长洢看,说就住在山后面。她想她应当也是寻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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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小长洢来到醉春阁的第四年。
流染走进醉春阁。
他白衣翩翩,与这里格格不入。
“小爷别放不开呀,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尽管开口,姑姑我帮你找来。”
“有没有...一个小丫头,大概十岁左右?”他说这话时,整张脸都红了。
“原来爷好这口,当然有了,爷稍候。”
姑姑原本安排李木茗去接客,阴差阳错又成了小长洢。
可他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了,喜欢她清澈的眸子,喜欢她甜甜的嗓音。
她会趴在窗口等他来,老远见了他,就高兴的挥起小手。
流染总从外面带来些新奇玩意给她。她用小手抓着他一根手指,求他讲外面的故事给她听,他抱着这小丫头可以讲上一整天。
有时小长洢听着听着就犯起困来,流染就先哄她睡下,再独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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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传来一声口哨,顾长洢回头,看见大茶壶正抱臂靠在柳树上:“你转悠够了没?太阳快下山了,老子还等着回去吃饭呢!”
所以她哪儿也没去,沿着河边走了一圈,又乘着烟雨回到醉春阁。
顾长洢进门的时候身上衣物被水汽潮透了,连睫毛上都挂着水珠。
姑姑慌忙迎上来:“长洢长洢,你可算回来了,让穆将军好等啊!”
醉春阁终是把这位阔主给盼来了?顾长洢顺着姑姑的目光看去,是穆璟,才立了功回来的穆将军,那人着暗红色战袍,正肆无忌惮地坐在通向戏台的楼梯正中央。
他有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发丝,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此时五六个面若桃花的女子簇拥在身旁。
他分明享受的不亦乐乎,哪里有半分好等的样子?
她趁没人注意溜上台阶,身上满是潮气,风一吹冻得直发抖,想先换件干衣服再说。
“哎,你找到那个穷书生了没?”顾长洢猫着腰上楼,迎面撞上了兰儿,兰儿扯着嗓门问她,顾长洢恨的攥紧了袖口。
她直起身子,赶紧竖起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小声点。
兰儿才不管,白眼一翻:“你不就是去找人家了吗?怎么没把人家带回来给你赎身啊?我就知道,让人家给白嫖了...”
“你说什么?”顾长洢脸一下子拉下来。
这会儿她懒的躲穆璟了,深吸一口气,扭头转向一旁正在下楼的客官,柔声问:“爷帮长洢拿一下好吗?”
那客人被迷的神魂颠倒,连忙点头,顾长洢轻轻卸了右手戴着的红镯子,交给那客官,紧接着转向兰儿甩手就是一巴掌。
“你!你打我?”兰儿大叫。
客官还在惊愕中,只见她又交出自己柔弱的小手:“爷再扶长洢一下好吗?”
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身体却不由自主,伸出手臂让她扶着。
顾长洢两脚互相蹭着缓缓脱了鞋子,冲着兰儿的胸口抬腿就是一脚!
众目睽睽之下,兰儿咕噜咕噜的滚下楼梯去了。
顾长洢穿上鞋扭头继续上楼,刚跑到房门口,猝不及防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手臂,拽着她回了身。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还从没有哪个女人敢让老子等这么久。”穆璟抓着她的手肘,不知是不是因为身高太悬殊,顾长洢整个胳膊都被举起,简直能把她拎起来。
顾长洢无奈开口:“爷久等了,是长洢不周,快请进吧。”
她觉得自己说这话时一定假惺惺的,不论如何,他暂且松了手。
出去走这一遭并没能让她高兴,反而压抑得紧,如同窗外的天气,闷得心烦意乱。
眼下她只想快点应付了这位阔主爷,把他打发走,然后闷头睡一觉。
这人她见着就觉得讨厌,雪夜小巷那晚,他是帮她杀了人,可那几个刺客本就是他自己招惹的,她凭什么感激。
更有,她本打算一走了之,这是逃离醉春阁的大好机会,结果白天一睁眼还在这个地方,她一问才知道,自己晕倒后,是被穆将军专程送回来的。
真是越想越气。
进了屋穆璟就往桌边一坐,顾长洢冷冷开口:“长洢忘了谢谢爷,有劳爷那日特地送长洢回来。”
“谢倒不用,只是觉得营里带军妓太麻烦,还是把你留在这里方便些。”
穆璟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抓了个酒坛,喝过一半,还撒了一半在她房里。
顾长洢早就习惯了侮辱的字眼,懒得理会。
他身上酒气够呛,她说:“爷喝多了,长洢给爷沏杯茶。”
她拎起茶壶,穆璟张开修长的手指覆住杯口,她会意,没倒。
“上次欠爷支曲听,爷今日想听什么?”知道客人难缠,她耐着性子问。
琵琶就靠墙立在他身侧的架子上,顾长洢伸手去拿,却被穆璟拦住,他动作太快,大约是不小心碰了架子,琵琶掉了下来,好巧不巧,啪的一声,裂了。
顾长洢脸一下子黑了,那可是她最宝贝的琵琶。
她猛地立直身子,心里气的冒火。但不一会儿又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柔声说:“爷还是直说喜欢什么吧,长洢好投其所好。”
她眼里有媚。
即便是在不施粉黛时,那些也全藏在眼角眉梢。
旁人总觉得书寓温婉胆小,平日里见人唯唯诺诺头也不抬,可抬眼你就知道,她眼尾狭长微挑,弧度柔和又凛历,自光从不闪躲。
红衣披身的时候她就像个妖,眸子能摄人魂魄,早看淡了红坐纷扰。
他挑眉:“爷喜欢你这副身子,给吗?”
没来得及后退就被他一把揪到面前,顾长洢突然觉得害怕,没站稳,跪倒在他膝前的地面上,紧接着感到只大手从后背划向她的衣领。
唰——裂帛之声传来,凉气猛的袭来,在后背游走,可她的身体燥热,顾长洢两只手被反扣在背后,反抗不过他那份力气,只好拼命弓起身子,蜷缩得连头也不敢抬,丝毫没有了先前清高的样子。
穆璟觉得看着顺眼多了:“怎么,不是刚说完要投其所好吗?”
顾长洢颤抖的厉害,从乱糟糟的发丝里抬起脑袋,眼睛泛红,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爷放了长洢吧。”她声音软了下来。
穆璟行军打仗,两个月来没碰过女人,皇上设宴时倒是专程送来了几个绝世佳人,可是鲁横之事前就多次警告,让他至少在皇上面前装的正经点,于是他冷着张脸不要。
那穆将军到底有多风流谁不知道,都城上下的年轻姑娘都对将军府夫人的位置虎视眈眈。可是穆璟矫情,从前天天逛青楼,还嫌青楼太脏。
北聂的士兵都争着想去穆将军麾下,因为,一打胜仗,穆将军就大手一挥:“走走走,喝花酒。
眼下穆璟就只想忙活一件事,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顾长洢可怜兮兮,突然身上燥热难耐,也顾不得平日里挑女人那股矫情,一把把她从从地上抄起来,三两步走到榻边把她扔上去。
顾长洢一下子就慌了,高大的身躯压在身上,她动手打他无非像是在挠痒痒,于是她张嘴就咬,在他脖子上留下一排血印,还死不松口。
穆璟估计也是喝酒上头不怎么清醒,生气就挥手把她摔在榻上。顾长洢脑袋被震得懵了好一阵。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哭的声音太大,引得有人推开了房门,她还没来得及遮掩身子,就听见穆璟大喝一声:“滚出去!”
顾长洢听见房门再次被关上,趁着他吼人的空当,她伸手抓住床头的绳子,猛的一拉!
哗啦!
床梁上面的缸翻了下来,整盆凉水从天而降,仿若倾盆大雨,猛烈的冲下来,泼了两人一身。
紧接着,那有小半个人大的缸摇摇欲坠,也呲溜滚了下来。
哐当!
顾长洢捂住眼睛,只听破碎一声,不偏不倚砸在了他后背上,四分五裂了。
若是此时被砸的人不是穆璟,恐怕早就丢了小命了吧。
她这才慢慢睁眼,看见他吃痛的表情
穆璟整个人都懵了,从嗓子眼里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喘息声。
他僵硬的抬头看了一样梁上悬着的绳子,这可是顾长洢精心设计的机关,差点要了他的命!
“你往上面放的水缸?!”
顾长洢身下的被褥全湿了,稍微一动就能压出凉水往外流。
她喊的嗓子都哑了,整个脑袋也是木的,没听清他低声咒骂了句什么,只知道他是清醒了,彻底没了兴致,停下来了。
穆璟翻下来,一边用手拍衣摆抖掉满身的水,一边大步走开,拎起茶壶掀了盖儿就一饮而尽。
顾长洢确实吓得不轻,扯过被子裹住自己,还抽嗒着停不下来。
穆璟狠狠把茶壶墩在桌面,没好气的吼:“你哭够了没,快给老子再添点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