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悯瑶是孤儿,名字是姑姑起的。三年前乞讨到这里,被柳香雪收留。
她跟顾长洢小时候一样,在醉春阁里跑腿打杂。
小阁楼窗子是破烂的,入冬后屋内寒气渗人,顾长洢把苏悯瑶安置在自己房里睡下后,才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
已经到了后半夜,大厅里明火恍恍,还有两两三三的客人,怀中的美人儿都忍不住打哈欠,他们还一个个夸夸其谈,连字也吐不清楚。
顾长洢沿着走廊匆匆走过,没有人注意到。
她与身后的喧嚣渐行渐远,一直走到后院的老槐树下。
白裳在风中颤动,老槐树枝干已枯,落叶归根,仍透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在院里飘荡。
嗞啦——一小团火焰在夜里绽放,微弱的火光似乎随时会被黑夜吞噬。
“木茗。”火光映着她的脸庞,忽明忽暗。
“你离开长洢这么多年了,也不曾托梦给长洢,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好久都没来看过你了,姑姑不许我在院里烧纸,总怕点着了她的醉春阁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所以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就托人把你留下的东西送回老家了——木茗,你现在一定过得很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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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小长洢初来乍到,不像同龄的孩子,她从来不哭不闹。醉春阁的姐姐们给她吃的,想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可这孩子心事重重,什么也不肯讲,一双灰色的大眼睛盯着众人,不是痛恨,不是惶恐。
妓子们猜想,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大的劫难,更有人说她是个哑巴,或者干脆是个傻子,劝姑姑快把她赶走,别给醉春阁沾染了晦气。
第一次见到李木茗时,是在小阁楼里,那个穿着灰色粗布衣裳,两个小辫儿的小女孩,有一双黝黑的眼睛。
姑姑刚关上门,她就把装着脏衣服的大木桶踢到小长洢面前:“喂,我比你来得早,所以你以后就得听我的,既然来了,就先替我把衣服洗完吧。”
小长洢终于带着哭腔开口:“这是...这是哪里啊?”
“这儿是北聂都城的醉春阁啊,你知道醉春阁是干什么的吗?醉春阁就是青楼,那些女人就是...”
李木茗闭着眼正准备大展言论,一睁眼却发现她根本没听,已经爬到窗子上往外钻,李木茗吓得赶紧跑过去抓住她:“喂!你疯了吗!会摔死的!”
“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去!娘!语儿要回去!”那叫喊声响彻醉春阁,让妓子们大开了眼界。
李木茗好不容易把她拉回来,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子,附在她耳边说:“嘘!你这样是跑不了的,再喊就把大茶壶引来了,他们会来抓你的!我们会离开的,都会离开的,但现在不行。”
自此小长洢就每天跟着李木茗。
小阁楼里拥挤寒冷,两个小人相互依偎着,李木茗掏出用小手帕裹着的半块点心递给她:“快吃吧,是我从别的姐姐房里偷来的。”
“我家门前有条小溪,有两只长得像极了鸳鸯的鸟,你知道吗?那叫螇鶒,一年四季都在这里,像是对夫妻似的...”
李木茗总有各种各样的新鲜事儿在偷闲时讲给她听,她是被爹爹卖到醉春阁来的,却还是为了讨好姐姐们每天笑嘻嘻的,小长洢以为她跟所有人一样,适应了,木然了。
直到有一天,她紧紧握住小长洢的手说:“长洢!我们逃走吧!”
那个年仅六岁的小长洢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但她想逃,想逃离这个陌生的地方回家去,哪怕那里已经没有了记忆中的样子。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们开始策划着逃跑。醉春阁的深渊,就像漆黑的漩涡深不可测,每次被大茶壶抓回来,就是姑姑鞭下一顿痛打,无数次的尝试后,终于明白她们根本逃不出这个地方。
小长洢开始有些放弃了,窗外四角的世界里,她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
哗啦——
本就微弱的火焰被水覆灭。
过往的画面被人硬生生的撕裂。
蹲在地上的顾长洢猛的抬起头,只见刚从前厅陪完客人的栩莹顶着一脸浓妆,手里提着水桶,轻蔑的站在那里。
“今儿个是姓李那丫头的祭日,我猜你就会在这儿偷偷烧纸,怎么?上次那顿打还没挨够?”
顾长洢越是不理她,她就越发觉得不爽:“你再瞪,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顾长洢伸手拢了拢地上被浇灭的碎纸钱,匆匆从栩莹身边绕开,她的忍气吞声,并没有让栩莹觉得满足,那沉默里是赤裸裸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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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知道吗?今儿个早上姑姑把栩莹姐教训了一顿。”
苏悯瑶跑进房里,说得一脸激动。
本以为这个消息会让姐姐高兴,事实上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波澜:“姑姑不是最疼栩莹吗?”
“是啊,但我听说她一大早就去跟姑姑告你的状,没想到姑姑非但没来惩罚姐姐,还甩手给了她一巴掌,让她好好向姐姐学习呢。”
料到栩莹会去告状,可没料到会有后面这一出。
姑姑大概是还惦记着出一千金那位爷,觉着她还有点用处罢。
说来也怪,这一个月来,姑姑竟不逼她接客,还隔三差五差人送好的织品来,这反差让顾长洢实在害怕,日子清闲下来,她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