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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用七年远离这里,再走进你的世界

他能为102名女教师做一场大型的心理干预,但他无法穿越到过去,为那个被不平等对待的小女孩做出哪怕一丝的努力。触摸到那张铁质课桌上隐秘的刻字,邵长歌的笑容凝固了。

抑郁情绪(Depression),一种负面情绪。它与抑郁症最大的区别在于,抑郁情绪只是事出有因,基于一定的客观事件而产生。而抑郁症,病理情绪的抑郁,是无缘由产生,缺乏客观精神应激条件。嗯,就算某些病患自己所说的不良特征,很多也只是小题大做,不足以真正定义为病理性抑郁。

6

实际上,老教授并没有像李俊所说的那样排斥自己曾经为顾琴做心理咨询的话题。甚至,他还很主动,自己率先开口,将话题转到了顾琴身上。

“知道吗?其实顾琴不能算是抑郁症。”老教授坐在副驾驶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做工很粗糙的烟斗。

我微笑着搭话:“可她的亲朋好友都说她不断释放着各种情绪低落的信号。”

“那算啥呢?我老伴在三十年前就说跟着我生活在一起,每天都是煎熬,到现在还不是一样给我洗衣做饭。”教授笑得很得意,“知道抑郁情绪吗?”

“嗯,心理学我也懂一点。抑郁情绪(Depression),一种负面情绪。它与抑郁症最大的区别在于,抑郁情绪只是事出有因,基于一定的客观事件而产生。而抑郁症,病理情绪的抑郁,是无缘由产生,缺乏客观精神应激条件。嗯……就算某些病患自己所说的不良特征,很多也只是小题大做,不足以真正定义为病理性抑郁。”我这么解释着,声音不大,毕竟身边坐着的是老学究,我害怕说错什么落笑话。

老教授点头:“顾琴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父爱的缺失导致她一直都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害怕身边人对自己失望。或者也可以说,她存在感很缺失,总觉得自己与周遭世界无法融合,并因此放大周遭人们的一些细微举动,将之归纳为对方对自己的厌恶。”

“她有没有家族精神病史呢?”我皱起了眉。

“没有。”老教授顿了顿,“夏警官,我知道你是在怀疑顾琴是否有轻微的类似于被害妄想症一般的心理障碍。因为被害妄想症患者的早期,也只是疑神疑鬼,担忧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什么。”

“嗯。”我应着,但并没有再吱声。

“这些年,我也遇到过很多和她类似的来访者。必须指出一点,当下这个时代,因为有了互联网,人与人的距离看似近了,但实际上又远了很多。人与人的疏离感,较之三十年以前拉远了很多。甚至有时候包括我自己都在想,我又有多久没见过住在我隔壁的老头了。所以,将来访者轻而易举地定义为各种心理障碍还是有点武断。很多时候,她们只是孤独而已。我也始终相信,大部分来访者,都是能够通过我们的疏导,将那些负面情绪一一化解的。”

“但是……”我忍不住插了一句,“但是事实证明了,顾琴的负面的抑郁情绪似乎并没有因为心理干预而得到疏导啊。”

老教授摇了摇头:“实际上,我并不相信顾琴是自杀的。我的职业是一名老师,但与顾琴接触时,我又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我作为心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令我无法给你说更多的关于她有过的心路历程……”老教授犹豫了一下,“夏警官,这么说吧。我之所以不相信她会自杀,还有一个重要理由是,她有爱。而且,她的这份对于爱的需求,是有着很大可能得到满足的。”

“你的意思是她有男朋友?”我记得之前的案卷里,并没有写顾琴有男友。难道,老教授还知道一些我们所不知晓的?

“暂时还没有。”老教授答道,“她喜欢上了学校里一位新来的年轻讲师。况且,对方也并不排斥与她交往。甚至……”老教授笑了,“甚至我还觉得,她俩挺般配的。顾琴个头高挑,长得也好看。那年轻讲师形象、气质俱佳,还和顾琴一样,也是个回来不久的海归。”

“海归?”我愣了,“老教授,你说的这位年轻讲师叫什么?”

“姓邵,邵长歌。海大老校长邵树人的孙子。”老教授回答道。

“哦。”我点头。长歌并没有和我说自己与顾琴有着太多交往,甚至在我问起后,他也只是一带而过。我犹豫了一会儿,寻思着接下来要问几句什么。

可这时,老教授却又自顾自地说道:“邵长歌这孩子很不错,刚从美国回来。他在实用心理学领域里的那几篇论文我都看过,写得很好。况且,他对于催眠手法的临床应用经验丰富。我们海大的心理救助中心,由他这种年轻学者来当主任,也算是学校之福。这……也是我为什么建议顾琴去接受邵长歌的催眠治疗的原因。顾琴,更多的需要是对自己自信心的恢复,催眠治疗的强效心理暗示,能够很好地帮到她。”

“等等……”我打断了他,“你是说顾琴找过邵长歌做心理咨询,咨询过程中,邵长歌还用了催眠治疗?”

“是。”老教授应着,“夏警官,你和邵老师是不是认识啊?我瞅着你在听我说起了他以后,很关心似的。”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他和我是高中同学,很好的朋友。”

“得得得!我又犯毛病了。”老教授忙不迭说道,“还好我没说邵老师啥是非事儿。”

我笑了:“陈老,这一会和你聊天的我,是市局的刑警夏晓波而已。就像你之前说的,你作为心理咨询师,就必须遵守心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同样,我作为刑警,也有着我们自己的纪律与讲究。”

“那是,那是。”老教授嘴上这么答着,抬手看了看表,“也差不多到机场了,我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希望你们早日破案。”

至此,关于顾琴的话题收住了。

送完陈老,回来的路上我给李大队打了个电话,说收获不多,但勉强算摸到了一条藤,能往下摸一摸。李大队问:“摸到了什么线索?”

我答道:“顾琴接受过催眠治疗。”

“催眠?”李俊在话筒另一头很认真地说道,“我听我一个姓沈的同学说过,催眠治疗很厉害的,能够驱使人做一些她们自己本意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没那么神奇。”我笑了。

李俊的笑声也传了过来:“玩笑的。不过晓波啊,这条线你给跟跟呗。”

“嗯!”我应道。

“其实……”李俊声音放低了,“其实你真能成为一个好刑警的。”

我的笑容也在脸上僵住了,正不知如何接话。李俊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尴尬,在话筒那头又补了句:“得!你看我。说着玩的,实际上,又有哪个合格的刑警会像你一样,这么感性呢?”说完这话,他收了线。

我莫名难受起来,将车停到了机场环线的路边。下车,驻足,点上了一支烟。那烟头的星火闪过,烟雾随之吐向了这个世界。

这时,一架飞机升空了,漆黑夜色中,它奋勇向前。

我,一度想要捍卫的这个世界,始终有着黑白与是非在其间纠缠博弈。很多同龄人站在这万丈红尘面前,看啊看啊,所见尽是霓虹与闪烁,而我呢?

我和我的一干同袍一样,觅到的,都是罪恶。

我苦笑了,拿出手机,打给了戴琳。

“睡了吗?”我问道。

“在看书,正有点犯困。”她在那头应着。

“嗯,我现在过来。”

“啊!”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很好听。这,也是我迷恋她这么久的原因。

“改天吧?今晚果果和我睡在一起。”她略带抱歉地回答着,又毫不犹豫地挂线了。

戴琳是个神经外科大夫,单亲妈妈。我从没有问过她与她的女儿所有过的那个男人的一切,也正如她从来不过问在她看不到的世界里,我又是否有着谈婚论嫁的女孩一样。老教授说得很对,这个时代,我们以为都很亲密的亲密,实际上那么陌生。

我将烟头掐灭,再次苦笑了。其实,相比较长歌当下找不到林珑的那种遥远而言,我所面对的这种陌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所经历的,叫作生离。甚至……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甚至会是死别。

7

心理学是一门比较年轻的科学,最初萌芽于哲学,属于哲学下的一个分支。之后独立出来,成为一门单独的学科。当然,我们所知的商业、经济、政治等,都是来自哲学下的某个知识体系的开枝散叶。只是,心理学来得比较晚罢了。

我所熟悉的犯罪心理学,又是心理学里司法心理学下面的一个分支。而司法心理学,又属于司法科学中的一门学科。司法科学(forensic science),是对与法律主题与案例相关的问题事件,以及事实的科学研究,包括司法工程学、司法语言学、司法病理学、司法精神病学、司法医学和司法心理学等。

广义的司法心理学(forensic psychology),指把心理学知识和研究成果广泛应用到民事和刑事司法系统中。也就是说,司法心理学其实是一门应用心理学。

而邵长歌,正是一名应用心理学学者。

第二天上午,我给长歌打电话。我并没有说自己想要与他聊聊关于他对顾琴进行过催眠治疗的事,相反,我只是和他随意闲聊了几句,提出今天没什么事,想和他一起吃午饭。

长歌有点抱歉:“恐怕不行,我刚接到个活儿,今晚有一场大型的心理干预。下午可能要做点功课才行。”

“大型的心理干预?”我的职业习惯,促使我追问。

“是的,心理干预。”长歌顿了顿,“比较紧迫,校方今早刚定下来的。本来,想邀请苏门大学的陈蓦然教授与他一位姓乐的女助手过来的。但他俩今天有事,要明天才能赶到。所以,校方才让我上。”

“很急?我听说过陈蓦然教授,之前也听过他的大课,是要做一次什么样的干预呢?”

“顾琴自杀事件的。”长歌的回答让我一愣,“她的死,校方处理得很好,没有在学校里扩散开来。但住在那一栋女教师宿舍楼的教师们,这两天普遍出现了惊吓而导致的紧张与害怕。校方统计了一下,之前住过那一栋宿舍楼的女教师,一共有102位。而这两天里,有噩梦的人数……”长歌停顿了一下,“有噩梦的人数,也是102位。”

“哦。”我应着,并敏锐地察觉到,在这102位有噩梦的女教师中,一定有着某些我们警方目前所不知道的关于顾琴案的线索。

我语调依旧平常地说道:“我今天也没啥事,在局里是个大闲人。今晚有这么个热闹看,正好可以过去瞅瞅,见识下从美国留学归来的你,在心理学上,现在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能耐了。”

“随便你吧,活动是在晚上七点开始。或者……”长歌似乎还有着什么心事,“或者你现在过来也成,陪我去一趟海城五小。”

“海城五小?”我记得海城五小距离海城大学并不远,也就是说,距离邵长歌的家并不远。

长歌:“嗯,我约了个人,你和我一起过去和他聊聊。”

一个多小时后,我在海城大学门口接上了长歌,往海城五小开去。他又按开了副驾驶那边的车窗,扭头望向窗外。我有种感觉,觉得他好像故意用这个扭头的方法,拉开我与他的距离。

“对方是五小的一位姓赵的老教师,当年教过林珑。”侧着脸的他这么说道,“也是因为你昨晚对我说的那段话,令我想要走进林珑的世界看一看。碰巧这位赵老师的丈夫,是我们海大的一位同事。”

“是我哪几句话让你琢磨出了什么?”我微笑着问道。

“你说,或许林珑在与我结识以前的日子里就早已认识我。”邵长歌扭过脸来,“这一推断,我并不认可,毕竟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孩子,能有多少心思呢?不过,在目前找不到她其他线索的情况下,去触摸下她童年时候的地方,或许也能令我舒坦一点。”

“哦!”我耸肩,长歌的扭脸,令我颇感欣慰,最起码证明了他并不是想要与我拉开距离。于是,我故意按开了音响,放起了那一首Big Big World。那略带无奈的声音,开始在车厢里哼唱开来。

我有种恶作剧的兴奋,继续笑着说道:“我昨晚试了试,整宿耳边都是这首歌萦绕的话,挺崩溃的。”

他并没有配合我的玩笑,相反,他再次扭过头,望向了车窗外。从后视镜里我所看到的他的脸,表情再次肃穆。

我讨了个没趣,将音量调小。

他变了,这次回来后的他比以前忧郁了很多。

五小不远,就在大学城附近,或者也应该说,在林珑曾经住过的孤儿院附近。我将车停在学校对面的马路上,和长歌一起下车。之前几分钟长歌也打了电话给那位姓赵的老师,所以,我们刚走到学校门口,就瞅见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迎面而来。

“你就是邵教授吧?”对方并没有认准人,径直对我这么说道。

我笑了,指了指身旁的长歌:“他才是。”

老者有点尴尬,握上邵长歌的手:“之前我家那老太婆给我说过,你将会是海大历史上最年轻、帅气的教授。我也没当多大回事。今儿个一见,还真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

长歌也连忙客套道:“赵老师太抬爱了,也还只是申报了个副教授而已,刚跨过门槛罢了。”

赵老师哈哈大笑,转身在传达室知会了一声,便领着我们进学校了。

“老师,您爱人和你说了我来的目的吧?”长歌跟在赵老师身后小声问道。

“说过,说过。我也住在海大里面,本来想着可以晚上回去后,再找时间和你聊聊林珑这孩子的事。我爱人说,你主要是想在五小里林珑待过的地方看看……”说到这里,他扭过头来看了长歌和我一眼,“其实,也没啥好看的,五小这么个小地方,林珑那时候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能捕捉到啥呢?”

我插上了一句:“老师在这教了多少年书了呢?”

“三十多年了吧。”这位年迈的老师耸了耸肩,“没啥本事,知青下放回来后,就一直在这里。也不太会说话,所以一直都没有转岗做个小领导。”

“可刚才听您说起林珑的话语,感觉你对她印象比较深刻。按理说,三十几年的教学生涯里,来来去去也教过几千个学生了,为什么对十几年前的这么个学生,还能够随口提来呢?”我说这话时,尽量保持着微笑,怕自己这种习惯性的问话方式,令对方不适。

赵老师摇头,继而苦笑:“我这也不知道是好习惯呢,还是坏毛病?唉!我比较感性,对自己人生中的每一个路过者,都念念不忘。总觉得人与人相识相遇,是莫大的缘分。况且,为人师者,有幸教他们一程,在他们的人生里,与我这语文老师的六年,肯定是毕生铭记的。对于我来说,也不应该相忘才对。”

他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我们往旁边的一栋四层教学楼走去。他上楼梯时的身影有点佝偻,抬起的双腿并不矫健。

“我马上要退休了,这几年明显感觉记忆力比不上以前了。所以,我会时不时拿出当年与那些孩子的毕业合影,一个一个地琢磨他们,一个一个地回忆他们。这其中啊,自然也包括林珑。”赵老师顿了顿,“况且,她在五小所遭遇的事,本也是在我们五小老师中,背地里有着不少说法的。”

“哦?”长歌接话,“您的意思是,小学时期的林珑,在学校有过一些令人记忆深刻的表现?”

“不是她。”赵老师摇头,“唉。”

叹完气后的他,加快了步子。我注意到,楼梯上方,有两三个也应该是老师的人往下走。于是,我和长歌配合着赵老师的沉默。或许,他不希望外人知道他在说学校里的事。

8

很快,我们就到了四楼。但赵老师并没有停步,反而是推开了通往天台的门。我和邵长歌对视了一眼,有点莫名其妙,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天台很大,但似乎又不应该说大。因为在本应该宽阔的大平台的另一头,有着一个简易结构的铁皮顶大房子,敞开的门后,是堆得不算整齐的旧课桌、椅子等。

“学校不大,这几年教育局那边老是说要建新教学楼,但经费紧张,所以学校里最高的,依旧只是这栋四层的楼。站在这里,就可以看清楚这寒酸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赵老师站到了天台的栏杆边,指着下面的操场与另外几栋两三层高的楼说道。

“有点冒昧。”长歌微笑着打断了赵老师的话,径直说道:“您刚才说起林珑时,提到还有另一个人,才令你对林珑记忆深刻。我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这一切背后,又有着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哦!你看我,说半截留半截。”赵老师笑了,“我说的那人是我的一位老搭档——顾红丽老师。她是林珑的班主任,教数学的。很好的一个人,就是做什么事,都有点死脑筋。早几年已经离开人世了,大肠癌。临死前那几年,也没少受罪。”

“嗯!”长歌点头,继续微笑着望向头发花白的赵老师,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顾老师吧,并不是一个有坏心眼的人。但是呢,因为她年轻时候当过红卫兵,被血统论给洗过脑。所以,她看学生,总喜欢分个三六九等。父母辈是事业单位的,在她看来,子女就会是天生的好孩子。父母辈是干个体户的,在她,就总觉得之后不会成为大人物。而与她搭档教书的那一二十年里,她最反感的学生,就是林珑了。”

长歌插话:“是不是因为林珑是孤儿,所以这位顾老师才反感她?”

赵老师摇头:“那倒不是。林珑最早到我们学校来时,顾老师瞅着她没有爹娘,对她还特别照顾。就后来,好像过了半学期还是一学期吧,就突然变了。按理说,林珑话也不多,模样俊,成绩也不错,每个老师都应该喜欢才对。但顾老师就不,林珑在学校的六年,顾老师就安排她坐了六年扫把位。”

“扫把位?”我有点不明白。

“嘿!就是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放扫把的位置,也就是教室里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而且……”赵老师说到这里顿住了,他咬了下嘴唇,似乎咽下了后半句。

“老师,有什么你说就是了。我们只是想听听林珑过去的事,不会对外人说的。”长歌看懂了赵老师的心思,轻声说道。

赵老师再次叹气:“唉,当时那几年,也并没有觉得小姑娘有多惨。寻思着不就是得到老师的照顾少了些而已,到现在回想……”

他扭过了头来,咬了咬牙:“林珑坐的那个课桌,是顾红丽指定的。从林珑入学开始,一直到她毕业离开,都没换过。那六年,每一年秋天开学,升级了的孩子们,都要换到新的教室去。其他孩子只是背着书包过去就行了。但林珑不是,她还要搬着她的课桌。”

“那栋楼的一楼,是一年级。二年级的教室是我们现在站的这栋的一楼。接着,又要到这栋的二楼、三楼、四楼。五、六年级教室是在校门口那栋的二楼、三楼……”赵老师如是说道。

“也就是说,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需要搬着她的课桌,从那一栋到这一栋,从一楼到四楼?”邵长歌脸色有点变了,他望向了这整个校园,缓缓问道。

“是的。”赵老师应着。

“你们就没问问这位姓顾的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开口问道。

赵老师说:“问过,但顾红丽不回答。有一次有位校领导知道了这事,专程找她谈话。顾老师倔强,反正啥也不说。到最后逼急了,扔了一句‘总之我是为了其他学生好’。”

“为了其他学生好?”邵长歌重复着这句话,摇了摇头,“她这种人,也配说自己是个老师吗?”

“邵教授,你也真不能这么说她。”赵老师又叹气,“她是个好人,真的是个好人。只是有些事比较极端而已。咦,对了,林珑以总分全校第一的成绩离开我们五小以后,她的那张课桌被顾老师强烈要求扔掉。但我记得当时也没有真的扔掉,而是被搬进了杂物间。去年学校整理破烂家什时,又把一些并没有被损坏的课桌都放到了这里。按理说,林珑当年用了六年的课桌,也应该在这个铁棚里。”他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天台另一边的那个铁皮顶的简易房走去。

长歌愣了一下,紧接着快步上前:“能找到吗?赵老师,我和我朋友可以自己找,如果你们允许的话。并且,不管能不能找到,我们最后都会把一切按照本来的模样摆放回去的。”

“没问题啊。”赵老师推开了铁棚的门,“应该很容易找到。十几年前的课桌都是铁架木板台面的,后来铁架的课桌被淘汰后,统一运走了。她的那个因为是放在杂物间,所以和后来报废的木制课桌在一起。你们进去专找铁架课桌就是了,应该只有那一个才对。”

他话音一落,长歌便第一时间走了进去。我跟在他身后,迎面而至的是陈年木器那股子并不是很难闻的霉味。课桌很多,歪歪斜斜的码放着。我与长歌在其间穿梭着,很快,角落里一个有着锈迹的铁架课桌被我们找到了。赵老师过来看了看,说:“应该就是了。”

于是,我和长歌在码成堆的课桌上跳来跳去,挪开外面的,又搬动上面的,如挖掘宝藏一般,朝着那张铁架课桌行进。十几分钟后,课桌被我们抬出了它沉寂了许多年的角落。

“长歌,这玩意儿还真不轻。”我对身旁表情肃穆的他说道。

“嗯!”他点头,接着努力冲我挤出了一丝苦笑,“真不敢想象,当时的林珑是怎么搬得动的。”

说完这话后,他的手在课桌上摸索了几下,最后坐了进去。他有一米八出头,钻进这单人课桌里的模样有点滑稽。接着,他左右看了看,把手伸到课桌的抽屉底部,将之抬起。然后,他挪动着步子,往前小心翼翼地移动了几米。

他那挤出的笑容凝固了。

他放下课桌,走出,站到旁边。我知道,他正在揣摩着当日那幼小的林珑,是如何用着如他所用的愚笨的办法,搬着这张沉重的课桌缓缓行动的。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心里是否酸楚,在我这么个外人的脑海中,也都为着那么个幼小的孩童,所经历过的这一场而于心不忍。我扭头,望向栏杆外的小学操场。依稀间,仿佛看到了一个瘦弱矮小的孩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沉重铁质课桌里,用力向上端着,吃力行进。况且,她还是一个孤儿,无依无靠,也没有人心疼,没人爱护。依稀间,她身边有着更多孩子出现了,那些孩子背着书包,排着整齐的队伍,在一个女老师带领下,兴高采烈朝着新教室走去。而只有她,落在最后,继续努力地迈着因为被课桌拖累的碎步子,默默向前。

“她应该摔倒过……”长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扭头,只见他的手在课桌上游走,最终停留在桌角磕碰的痕迹上。

“长歌,那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事而已。”我觉得我需要将长歌拉回来了。

“我知道。”他又苦笑了,他在用苦笑来对我说明自己并不是那么的难过,“晓波,我只是觉得,或许,我所以为的,十二岁那年就早早地认识了她,并呵护了她七年,是很早,也是很及时的。今天,我才知道,我所以为的及时,其实并不是。孤苦伶仃的她,在我没有走入她的世界之前,还有着更多的被她隐忍深埋的故事。”

“长歌,我有点饿了。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抬手看表,故意说道。

他点头,但并没有真要离开的样子。他抬起了课桌上那块木板,望向了课桌里面。紧接着,他突然指着里面对我说道:“晓波,这里有字。”

我愣了一下,迈步上前。赵老师却还是站在一旁,小声嘀咕了一句:“小学语文里有个课文,说鲁迅在自己的课桌上刻了个‘早’字。所以啊,全国的小学生的课桌上,差不多都被熊孩子们刻了字。嗯,这不稀奇。”

“不是个‘早’字。”长歌小声说道。紧接着,我和他都微微蹲了下来,凑近。

那是一行被刻得非常深,之后又用墨水涂过的字。

用七年远离这里,再走进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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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前,故乡传出一蹊跷之事,虽纯属意外,但偶然中有必然。七月流火“这天热死个人!”这天,一早出门的蒋大鹏被暑气逼出了一脑门的汗,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埋怨着走向了院门。“舅舅快上车,车里凉快。”院门口停着一辆五菱面包车,蒋大鹏的外甥孬蛋蹦出了车,打开副驾的门让舅舅坐进了车。“舅舅,今天去哪儿?”蒋大鹏故作不高兴地说:“上班时不准叫舅舅,叫厂长。告诉你多少次了,你咋这么没耳性。”“嘻嘻,这不是没在厂里嘛。”“胡说,你这一摸车就是上班。”“是厂长,今天去哪儿?”蒋大鹏靠在了座椅上,高兴地说道:“还能去哪儿,进城去国土局。昨天那个王科长来了电话,土地证总算办了下来,让今天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