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批人是最后归返帝国斗师学院的学生，而在他们抵达隔日，学校就举办了联合葬礼。
四十多位的学生，死者加上失踪者，他们的名字被写在长长的纸张上，校长在全校都要出席的朝会上一一朗诵。
大厅不断出现阵阵悲鸣，啜泣此起彼落。
维拉站在大厅里高达七八百人的人群里，在一身漆黑的人群里，脸上覆着学校发的黑面纱，不断起鶏皮疙瘩，胃液翻搅。
“在如此突发的梦魇群体袭击之下、忽然的飞舰坠落之下，与黑森林同梦魇搏斗的迷途之下，我们只损失了四十多位学生，还几乎都是中级生。”维拉听见校长这样庄严而骄傲的说道，“就算是毕业的职业斗师，也不过如此，本校感到十分骄傲。”
她仰着头，看着那位骄傲的老者，觉得喉间干涩，而脑中一片空白。
校长说得对，这的确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散会之后，维拉等在原地，看夏佐从高阶学生队伍里向她走来。
人海中维拉一眼就认出夏佐，而少年揽住了她的肩，看向前方，两人并肩走出了大厅与校园，一同前往此刻校外最热闹的店──花店。
他们要买上好些花朵，然后去郊外的墓园，放在死者们新刻好的石碑前。
四十几人，连学校里头两个班级的人数都不到，可是依旧有其破坏力，足以让喧嚣校园陷入沈重的寂静。
维拉的寝室空了一半，只有她和贝蒂活下来，其他两个平民室友都死了。
维拉的教室也空了不少座位，因为她中阶三级的班，就是校长所说得那个“我们只损失了四十多位学生，还几乎都是中级生”的那个班级。
这种低迷的精神紧绷与负面气息，真的太容易影响现在的她了。
在这样的校园里，维拉每天都睡得很差，负面情感像传染病传遍校园每个角落，而周遭每个人的负面情感都会影响她，近乎将她逼疯。
刚开始维拉总百思不解，这种可怕气氛，为何像毒气在校园内滞留不去。从前在军团，明明是很快被抛诸脑后的。
后来才想到，在每分钟都屏气凝神的残耳军团，在战乱处处的普卡其，他们是没时间停滞的。
生存的渴望不断推挤他们，让他们步步向前，忙到什么都无法去感受。
那一阵子夏佐每天都要维拉去他宿舍，不论是日间空堂，还是晚间饭后自由时间，夏佐总要盯着她睡上几个小时，才肯罢休。
可是也有时，都只是在夏佐膝上，阖眼躺上那么几个小时，都无法入睡。
“我该拿你怎么办？”夏佐时常这样叹道。
但维拉也不知道，她就是睡不着。
死亡的阴霾，就这样盘旋在帝国斗师学院，散去速度极为缓慢。
而经过黑森林的那趟营救行动后，维拉也很快察觉，吉儿对她态度的不同──绝对不是泰比莎那种不打不相识的互相认同，而是更加恶化。
路上擦肩而过，吉儿不再视维拉为无物，而是狠狠瞪视，连遮掩都免去了。
维拉有认真思考，到底是自己做的哪件事让吉儿如此生气，却发现自己在那趟路途做的每件事，都足以构成吉儿更恨她的理由。
所以就算了。
就算势力里大家都揶揄她：“吉儿真的很讨厌你耶，维拉，要不要也去找她亲嘴？”维拉也都只有被恶心到面色苍白的份。
都算了。
数月之后，当死者那挥之不去的苍白悲切，终于稍稍在学园消散之时，却又发生惊天动地大事，甚至惊动了帝国高层。
有人被杀了，在校园高墙外的火车站，于晦暗的深夜里。
是被梦魇杀死的。
那便是一切分崩离析的开始。
即使维拉当初根本想也没想过，事态竟会走到那境地，就像她从前压根没想过，未来有日自己竟会与班杰明和军团各奔东西。
当那些怪物开始在校园外头作乱，也许她就该有警觉，梦魇、梦魔这两种生物，从来就与她脱不了关系。
或者，该更早一些。
当那个莫名纵容袒护她的黑发少年马可仕，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该对那熟悉香气有所记忆。
不过这些如果，都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一切大约都是必然──日后，当维拉恍惚在纷纷大雪中仰脸回想，她才如此发觉。
这以帝国斗师学院为中心的小城，因为学园护卫频繁寻守，即使出现梦魇化的人类，也总是第一时间就被抓到处理。
但这次却不一样，人们一个接一个惨死。
第一个死亡的，是离校园颇远火车站的警卫，那警卫因为断腿不用上战场，却在一次夜间巡逻后没再回来。
隔日早晨，警卫尸骸在车站外林子被发现，柔软肚腹与内脏已被吃个精光。
四肢被撕开，手臂与腿部的肉也被利牙扯去……
不安的气氛弥漫在这学院之城，但人们并不恐慌，因为这样事件过去也发生过数次，但学院的斗师护卫们都会在几日内，揪出人群中隐藏的梦魇，所以众人并不恐惧。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受害者也一天天增加，梦魇却迟迟没被捉住。
人们终于开始惶恐。
校外发生如此大事件，校内的学生自然也是议论纷纷。下课时间，维拉加入熟捻的新兴贵族小团体，探头跟他们一起观看刚刚送来的早报。
刚送来的报纸散发浓浓墨臭，却无人在乎，一个个埋头阅读篇章。
“死者刚开始都出现在火车站，然后慢慢往城内移动，”南西指指头版上的示意图，戴着家徽银戒的指头慢慢沿着箭号滑动，“明显是从森林或荒野来的中阶梦魇，如果再不抓到，进入学校也是早晚的事。”
“别说的这么耸动！我们学校护卫不是斗师就是资深军人，没这么容易！”托尼没好气道。
而不只他们在讨论这件事，不远处的发卷帮也围成一圈在看报，类似字眼也不断飘向这处，人人都关切这件大事。
“过两天再没有揪出梦魇，不管梦魇是在森林还是在城里，学校都该开放使用枪枝了。”
维拉听见远处的泰比莎这样说道，而她也很赞同。
学内禁止使用枪枝斗殴是为了学生安全，枪枝杀伤力大，就算颈圈科技有全身防护的效果，滥用枪枝也极容易死亡，所以校方一直只允许使用刀械。
但如今，的确是该开放枪枝使用了。
新兴贵族们各个交头接耳，维拉甚至看见妮娜眉头深锁，几乎不曾松开，再看看妮娜的哥哥比利……咦？
本来只是想观察比利现在是什么神情，维拉却意外发现，比利正看着她。
那是意味深长的神情，却在对上目光那瞬，对她露出安抚的笑意。
维拉不解，胸口瞬间揪紧。
比利一直都非常友善，从她刚入学起到如今，三年了，比利从来就只有帮助她，不曾下绊子，也不曾用那种目光打量她。
被身为学级成绩首位、新兴贵族大势力头子比利这样关切，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你露出马脚了？”
当晚在夏佐宿舍，维拉从背后圈住夏佐颈子，特地挑了少年心情比较好时报告这事，夏佐脸色却依旧缓缓黑了下来。
“维拉，你到底做了什么？”
维拉惊慌摇头。
她真的不记得，自己有在深夜做出类似要吃人内脏一类行为呀！
当晚，两周会出现个一两次的梦魔，恰好也来到维拉梦中，继续指导她建筑梦境与控制梦守，维拉便问他，知道不知道是谁干的。
“不是我做的！”被梦魔附身的木头玩偶，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清白。
维拉无言：“干嘛这么紧张，又不是怀疑你，只是想让你帮忙，别死那么多人罢了。”
梦魔却低低的笑了。
“我可帮不了这忙，这次做乱的家伙并不像低级梦魇那样，没脑又好对付。”
听到这话，维拉慌了：“那你总给点建议呀！我还有夏佐和一干伙伴要照顾，绝不能让他们受害呀！”于是维拉又发动可怜兮兮攻击，瞬间就泪眼汪汪：“拜托你……他们真的对我很重要……。”
梦魔指导师似乎老早对戏精维拉麻痹，不是很想理会，只是操纵着木偶做游泳滑水动作，在维拉眼前玩的不亦乐，直到维拉阴森森将木偶倒吊，梦魔指导师才从自己的小世界回神。
“杀那梦魇很难，但如是要单单保护特定同伴，便很简单。”
倒吊的木偶不断摆动手脚，很是自得模样，梦魔指导师如此说道：“只要在伙伴身上偷偷抹你的血即可。”
维拉生生止住了泪。
真的假的？自己的血竟有趋吉避凶的伟大功能吗？
但维拉很快发现不对：“骗子！那为什么我在黑森林时，还有梦魇敢来袭击我的营地和同伴！”
“因为这次的梦魇不是那种低级梦魇，”梦魔嗓音温润依旧，木偶捧住她的脸，教导孩子般语气轻缓道：“抹上你的血，它能辨认，而且会回避。”
维拉有些疑惑，因为在书籍里从没听过这段说法。
也许是书籍提及的总是那多到泛滥的低级梦魇，也许是人类的情报与讯息不及她的梦魔指导师，又也许只是维拉自己还没读到……
总之，维拉信了自己的梦魔指导师，开始往同伴身上偷抹血，并且不再担忧。
几天后，还真的被乌鸦嘴南西说对，校内开始出现受害者。
遇袭学生没有死去，却是重伤，什么都没看见就被活生生扯去一条臂膀，虽那落单学生保住性命是谢天谢地，但大家都知道，梦魇造成的伤口，回复师是无法回复的。
那学生注定终生断臂，丧失终生美好前途。
那人遇袭隔日早晨晨练时，维拉与夏佐就从伙伴们口中得知此消息。
“今日朝会，应该就会解除枪枝禁制令，然后开始宵禁。”当下，夏佐就一边转动肩膀，一边对维拉漫不经心说道。
结果，还真的被夏佐说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