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色隐去，高戈伴着薄薄的雾气和天空中逐渐由紫转红的晨曦走在旷野上。他捂着鼻子熟稔地走在那条从镇口通往布莱克神父家的路上，小心的看着眼前的路避免自己又踩到了随处可见的人畜粪便。
路边到处都是腐烂的恶臭，他不由得蹙紧了眉头。哪怕他已经捂紧了鼻子这些该死的臭味还是有如跗骨之蛆一般驱之不尽。即便已经这儿生活了几十年，老高戈还是无法习惯这种臭味儿。不过到处都是这样，哪怕是王都的下城也是一样。
当天空已经完全泛白，晨光洒向大地之时高戈终于走到了布莱克神父的家。一座位于镇子西边儿靠近矿洞的普通石房。
高戈走到门前，他没有着急的扣响神父家的大门。而是先对着神父家门板上教会的标识做了一遍祷告。做完祷告他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点后他轻轻扣响了神父家的门。
片刻后，一个高大的金发中年人为高戈开了门。
“早上好布莱克神父，我想来做一遍祷告。”老高戈诚恳的向神父说道，他尽量挤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干枯的脸上因为这个笑容也平添了许多褶子。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如果可以我愿意代替神明来倾听你的烦恼。”神父的眉棱，颧骨，下巴，整个脸的轮廓分明，明亮的双眼在看到高戈时也眯了起来，他穿着修身黑袍整个人庄严而又肃穆给人一种值得依靠而又信服的和蔼感。
高戈看着神父有些自惭形秽，他摩挲着干枯苍白的双手，骨节突出有如枯枝一般的手指不很服帖。
斟酌了一下语言，高戈谦卑的向神父道出了自己的烦恼。
“神父，它从昨天开始就非常非常的痒。”高戈向神父举起自己早就被抓破的手臂，那里遍布着被抓挠破败的伤痕点点血迹已经凝结成了黑色的血污。
神父对高戈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哪怕镇上有一个经营草药的药房。这些信徒们得了病也不会去那儿，只会来找他来做一次祷告或者来求教会发放的圣水。
“可怜的羔羊请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为你拿一瓶圣水。请原谅我这里暂时不能让你做一次虔诚的祷告。宽厚的神也不会在意信徒们一些些微的失误的，你待会儿回家自己一次祷告就可以了。”布莱克神父的声音平稳而又宽厚，其中蕴含的感情足以抚慰这些受难的信徒。
“真是，真是感谢，感谢神的慈悲。”老高戈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色，他忙在神父面前跪了下来连声道谢。
神父没有扶起他，转身就走进了房子。不一会儿他就拿着一个小罐子走了出来叫起了还跪在地上的高戈。
“起来吧，仁慈的神会保佑每一个虔诚信徒的灵魂。这是神对你真切信仰的恩赐，喝下它一切都会好的。”神父把那个小罐子和一枚像硬币一样的金属圆块儿递给了他。
“神父…这是？”高戈小心翼翼的接过了罐子和那枚硬币。
“这是教会的标识，高戈先生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觉得像你这样虔诚的信徒值得神的庇护。”神父点了点头说道。那块硬币上刻着的三道刻痕—两个相对的半圆弧中嵌着一道短短的直线，的确是教会象征奉献的标识。
高戈一只手拿着罐子和硬币，另一只手从自己衣服的内衬中掏了半天掏出了一枚被捂得温热的银币。他把银币递给了神父，完全没有在意这是自己大半的财产，心满意足的和神父道别走向了回家的路。
布莱克神父目送着高戈走远，一直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他此时的气质和之前完全是判若两人，冰冷的眼神有如极地常年不化的坚冰，之前上扬的嘴角也变得微微下沉。他就带着这副凝固的冰冷神色转身进了屋子。
“一个银币，这恐怕是这个蠢货大半的财产吧。我可不信在这种鬼地方的杂兵能有什么油水可捞。你们教会的钱来得可真容易。”一个秃了顶的肥胖男人靠在一把椅子上讥讽道。他的脸油腻又恶心，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他长长的鼻子，尖尖的、磨削过的红鼻头，简直像被孩子吮得细细的麦芽糖块。
“要是那药剂没有用，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希望你从那些女巫那儿偷学来的小伎俩能让你保住性命吧，不然你明天就会和那些女巫一样被当作邪教徒给抓去烧死。”布莱克神父就像含着一块阴毒的毒药，双唇翕动之间如毒蛇一样喷吐出致命的毒液。
“得了吧布莱克，你少在我面前神气。你忘记你之前有如丧家之犬四处奔逃的模样了？而且这儿只有我明白怎么去配置那些汤剂，把我弄死了你上哪儿去再找一个炼金术士？”擤了擤自己红鼻子，男人又灌下一口酒醉醺醺的向布莱克神父说道。
布莱克对男子的反讽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脸上没有一丝愤怒的情绪。好似刚才男人的话对于他来说只是一道清风。他拿出了一枚铜药匙向楼上走去，木质的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待到楼梯不再发出声音，醉醺醺的男人才小声嘟囔了一句。
“疯子。”
回到家的高戈点上了一支白色的蜡烛然后放下窗户的支杆儿。仿照他在神父那儿做祷告的环境，他把那枚刻着教会标识的硬币给摆在了桌上。
拿着装有圣水的那个小罐子，他郑重的双手合十努力的在脑海中回想之前祷告的时候神父教自己的那些话。
可是他日渐衰退的记忆力并不能支撑他想起那大段大段拗口的祷词，于是他只能说出那些他还记得的祷词。
“神明皆为世间至善…至善至臻之存在，我愿献上信仰之血，我愿…我愿什么…我愿向神明献上一切。”高戈的祷词明显出现了问题，不过在他看来那祷词的意思也八九不离十。
昏暗的房间内，烛火飘忽不定下一秒仿佛就会被吹灭。在些微如星点般的火光下，那枚硬币上的刻痕内缓缓流淌出了有如鲜血般红润的液体。
高戈并没有注意，他打开罐子将那罐圣水一饮而尽。和他所想的有些不同，圣水有些浓稠并且带着腻人的腥甜。他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巴，却发现自己手背上沾上了些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这…这是什么？”手背上不详的红色让高戈有些害怕。不知何时，桌边突然传来和水滴落地落地一般嘀嗒嘀嗒的连贯声响。
高戈猛然转过头，那块硬币已然被染上了血液一般的红色，从教会标识的刻痕中红色的液体不断从那个上半的圆弧中慢慢涌出。那道圆弧是象征对神竭诚奉献的双手，可现在从手中却不断涌出了有如鲜血的液体。
这突如其来的异常让高戈内心产生了莫大的恐惧，他以为是自己磕磕巴巴的祷词惹来了神明的愤怒。他匍匐在地上不断祈求神明的宽恕，那些鲜红的液体却依然没有停止涌动，甚至越来越多聚集成了一滩鲜红的水洼将高戈包裹在其中。
“仁慈的神！仁慈的神啊！请宽恕我，请宽恕我！”高戈嘶喊着有如狂人的怒吼，他不断将头磕向地面最后他血红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那些液体还是自己的血液。
“父亲，你在家吗。”就在一切愈演愈烈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她扣响了高戈家紧闭的房门。
见无人应答，她就干脆地推开了门。她是高戈唯一的亲人，她的女儿。已经出嫁的她有时也会过来照顾高戈的生活，陪伴他。她是高戈现在人生中唯一的希望之花，唯一的生命之火。
“父….”当她还没有说完，就归入黑暗的怀抱。那滩有如血液的鲜红液体就将像活物一样将她完全包裹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之快短到甚至没有影响到还在祈求神明原谅的高戈。
他还在卖力的磕着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