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倾阳讶然地望着她：“你……”
玉灵均从容回视。
她方才说的话还在霍倾阳脑中回旋，霍倾阳反复咀嚼两遍，脸上不知是愤怒还是冷嘲：“连闺阁女子都知晓的事情，孙演这个蠢物……”
这个地方现在住的多是高门出来的贵女，霍倾阳也只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姐，往常他面对这些人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但现在面对玉灵均少年还是缓和了一下语气：“我前日下过令，无事便不要出门，你……你回去吧。”
玉灵均并不动作，她望着霍倾阳，淡淡问道：“世子认为，今日我为何要来此说出这么一番话？”
霍倾阳微微皱眉，回想起她几句话间的扼要挈领、振耳醍醐：“你是来谏言的吗？”
面前的少女神色温文，声音和煦：“我是来献策的。”
霍倾阳心中微动，直觉少女接下来的话不容轻忽。
只听少女开口道：“现今承安军的困境，一是军中缺粮，屡次战败，又长久围驻而无动作，导致士气低迷，二是敌情不明，即不知对方兵力，又不知城中余粮，我听闻近日大量流民开始并入乱军，若等到对方兵盛粮足，则央军危矣，三是主将无谋，交兵以来错漏百出，底下诸将人心不齐，如此内忧外患，犹茫然无知，再掌几日兵权，危害恐怕甚于敌军。”
霍倾阳不由直了直脊背，越听，脸上的神色就越郑重，在内心疯狂点头，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有盯着玉灵均的一双眼睛越来越亮，尽量压着激动道：“你有解法？”
玉灵均并不卖关子，直言道：“会舒、留陈二郡并无受灾，且五年来有两岁丰年，存粮充足，又与长霖相近，道路通达，可向此二郡调粮，以作军需。”
霍倾阳不太清楚周围郡县的情况，世事人情也不如管家吴舟了解，不知道向外地调粮的困难，听玉灵均这么说了，就赞同地点头。
玉灵均当然也不需要霍倾阳去考虑这种事，接下去道：“至于城中情况，现在乱民的首领和高层大部分是刘家县人，他们的亲友家属尚在刘家县中，可以派兵将他们及其他几个村县的人压来。”
霍倾阳皱着眉头，不赞同道：“他们并无谋叛，尚是央国百姓，何况就算抓来，乱军恐怕也不会因为他们投降。”
玉灵均缓缓继续道：“诱使乱军派人来救，我们派几人混入村人之中，待乱军来攻就佯装战败，让乱军救村人入城。”
霍倾阳：！！！
“如此城中便有耳目，兵力存粮皆能获知，若使混入城中的人寻机烧毁粮草，再趁着混乱打开城门，大军便可长驱直入。就算无法开启城门，大军也可趁乱攻城。”
霍倾阳听得心潮澎湃，觉得玉灵均的计策大有可行，恨不能现在就开始实行，看玉灵均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一件什么稀世珍有的宝贝。
玉灵均在这样的目光中淡定道：“此计尚有一个阻碍。”
霍倾阳语气急切：“什么阻碍？”
玉灵均：“孙副将军。”
码的孙演！
霍倾阳在心里对孙演疯狂骂脏话，但是没办法，孙演是这次的主将，而这个草包根本听不懂人话！
在心里辱骂完孙演后，霍倾阳望向玉灵均，眼带希冀，等着她说出解决的办法。
玉灵均冲霍倾阳招了招手。
霍倾阳乖乖持着长枪凑近了几步。
玉灵均上下打量了霍倾阳一番，而后问道：“你武艺如何？”
霍倾阳谦虚道：“尚可。”
玉灵均：“与孙演相比如何？”
霍倾阳面露不屑：“我碾压。”
玉灵均点一点头，开始述说她的计划。
半晌后。
玉灵均：“记住了？”
霍倾阳含了一下下巴，拖着枪，面色微懵地往外走。
玉灵均叫住霍倾阳：“世子不带我回军营，若计划有差，指望你我以心传言吗？”
这次霍倾阳拒绝道：“你是女子，在军营中多有不便。”
玉灵均抬眸望了霍倾阳一眼，淡淡道：“霍姑娘不也是女子之身吗？”
“咚！”霍倾阳手中的长枪在地上重重一砸，她猛然看向玉灵均：“你？！”
玉灵均坦然回视。
霍倾阳神色狐疑而警惕，她心思几转，还是没对玉灵均刀兵相向，只是声音发冷道：“……你怎么知道？”
玉灵均笑了一下：“回到帝都，你自会知晓。”
霍倾阳心中闪过数道念想，最终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玉灵均语气温和：“我并不会有害于你。”
此时霍倾阳也稍稍冷静了下来，确实，如果她想做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就不会现在在自己面前大大方方地说破这个秘密。
霍倾阳沉下的心缓缓回升，板着脸开口道：“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玉灵均与她对视片刻，开口答道：“玉随心。”
……
承安军中近来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霍世子当众驳斥孙副将军，在演武的时候当着几千名兵将挑明了他几次战役中犯的大大小小几十个错误，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向他发起挑战，不顾劝阻把孙副将军在台上压着狠打。
一是孙副将军突然下令派两百名士兵去刘家县和其他村落绑人回来，说是要用这些人逼乱军投降。昨日里那两百士兵在押送路上遇到乱军突袭，溃不成军，那几个村子里的人都被救走。
霍世子那日的指责和又一次的失败使得军营中人心浮动，私下里议论纷纷。
今日晨时，霍世子突然站出来道孙副将军身体抱恙，委托他代使军权。
霍倾阳此话一出，军营里霎时一片哗然，任谁都能看出其中有诈，但霍倾阳毕竟是靖武侯世子，诸位将领要问罪，也要给靖武侯几分面子，何况这些将领中有几个还是靖武侯的旧部，天然就偏向霍倾阳。于是霍倾阳请他们入帐细谈的时候，诸位将领都点头同意了。
而底下的士兵对孙副将军早有不满，虽是哗然，但不会为他生出什么动乱，只等着上头的人决定听谁的话，不是孙副将军最好，霍世子那日驳斥挑战孙副将军，可以看出他条理清晰、熟通兵法，武艺也卓绝，就是年纪太轻了点。
而在一边，霍倾阳与诸位将领入帐不过一刻钟，忽有士兵奔进来报道：“营外送来许多粮草，说是从会舒郡、留陈郡运来的。”
诸位将领皆是一惊，只有霍倾阳面色淡然。
一位将领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霍倾阳道：“难道是你？！”
霍倾阳面色冷淡地点头，之前还在质疑霍倾阳说能调到粮草的诸位将领顿时又惊又叹，霍倾阳抬手一压，气势威重：“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听我的计划了吗？”
……
诸位将领于霍世子相谈的结果出来了，诸位将领同意暂时以霍世子为主。
霍倾阳把这结果和调粮的消息一齐透出去，原先浮躁的军心霎时一稳。
安排妥帖后，霍倾阳踩着风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
帐中先是一明，接着一暗，玉灵均自桌后抬头看了她一眼。
“成功了，诸位将领同意按我们的计划来。”霍倾阳的声音中透出些激动。
“嗯。”玉灵均淡淡地应了一声，重新低头看起手上拿的那一张大纸。
她的反应按灭了霍倾阳心中那一丝激动的情绪，见玉灵均面前的桌案上堆满了各种大小不一的字纸，不由问道：“你在看什么？”
“城中传回来的消息。”玉灵均把手上那张纸一摊，示意霍倾阳过来一起看看，“推一下粮仓的位置。”
霍倾阳接过来一看，只见那张纸上写得都是一些他们进城后经过了哪些地方，哪个地方什么时候有多少人，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什么样，聊天时说了什么话……琐碎又繁杂，多看几眼她就烦躁了起来，认输地把纸一放，绷着脸道：“我去练兵。”
转身溜出了营帐。
等霍倾阳的脚步声消失，玉灵均才从纸堆下抽出一张写到一半的信纸，上面是青雀用来联络的密语，玉灵均拿起笔，接着被打断的地方继续写下去。
写完之后她将信纸折好放进细筒，偷偷唤来信鸾。
过了一会儿霍倾阳折回营帐，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她对玉灵均的动作一无所觉，摆好碗筷后对埋头在消息中的玉灵均招了招手：“先吃饭。”
军营里的饭菜一向比较简单，惯常就是一些馒头大饼之类的，有菜也就是杂七杂八的蔬菜和肉放点盐随便煮成一锅，但今天出于对玉灵均看那么多琐碎消息还要从中分析出有用信息的敬佩，霍倾阳给她带了一盘鸡腿。
玉灵均没怎么注意，坐在桌边拿起碗吃饭时，还在脑中构思作战细节，无意识的捡着面前的一碟青菜吃。
霍倾阳悄悄把那盘鸡腿往玉灵均那边推了推。
这次玉灵均的筷子再伸出去就夹到了鸡腿。
霍倾阳满意了，她保持着还算不错的心情吃完了这顿饭，收拾碗筷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你推出粮仓的位置了吗？”
玉灵均：“有些眉目了。”
霍倾阳差点惊得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她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想到现在就能得到肯定的答案。
霍倾阳放下饭碗，激动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攻城？”
“不急。”玉灵均站在桌后，悠悠翻着手上的一本地理志，慢条斯理道，“先提升一下士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