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长霖之战
山脚下。
夏惜与雀一分立于马车前后，沉默无言。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没有燃起篝火，于是大半身影皆隐于夜色之中。
“扑棱棱——”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这是羽翼扇动的声音，夏惜抬目而望，只见月色中，一只青羽的鸟儿正扑扇着翅膀，向他们飞来。
夏惜伸出右手，青鸟敛翼落下，停于她之腕上。
正是青雀一脉联络用的信鸾。
青鸟的右足系着一枚小小的竹筒，里面是用密文写成的急信。
夏惜取出纸卷，她并不观视，而是把目光投向远处深林：
公主……
草叶窸窣，一串清浅的脚步声自远及近地响起。
夏惜神色微明，不由向前走了两步。
片刻后，玉灵均拂开掩面的垂枝，自林中步出。
“公主。”夏惜连忙上前，替她拨开挡路的细枝。
玉灵均走下山道，夏惜在她身边道：“方才信鸾传了急信过来。”她取出那枚纸卷。
玉灵均接过信卷，展开观视，所幸今夜月色皎好，玉灵均借着这份月色勉强看清了信中的文字。
她眉心微拢，看完后把信卷一合，面色微冷道：“长霖郡出事了。”
长霖郡是央国所辖的如州的一郡，虽然名叫长霖，但降雨并不丰沛，常年为干旱所苦，信卷中写道，因为今年夏末的一场严重的旱灾，长霖郡某些地方的田地秋时几乎颗粒无收，在没有妥善赈灾的情况下，一股乱民进攻了县府，并且不断发展壮大，如今已经占据了长霖郡的郡城，而朝廷派来讨伐的大军已经几次交战失利了。
信纸面积有限，详情无法尽书，此事处理不好不成大祸也会留有隐患，玉灵均果断道：“弃车换马，我们立刻赶往连风镇。”
连风镇位于如州中部，青雀在如州设立的情报总汇之地就在其中，它与长霖郡相距百里，若承快马两个时辰内即可赶至。
玉灵均与夏惜翻身上马，连夜往连风镇赶去。
雀一则重新隐回暗中，以轻功悄然跟上。
……
第二日傍晚，玉灵均与夏惜在连风镇郊外一处庄院门前下马。
“主人。”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迎她。
玉灵均点了一下头，道：“去书房谈。”
“是。”管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招招手让人把马儿牵走，自己领着玉灵均和夏惜二人往庄内而去。
三人进到书房，管家挥退其他人后把门一关，又对玉灵均郑重行了一礼：“鸾主。”
玉灵均轻一点头，受了他的礼，开口问道：“长霖一事，具体情况如何？”
“开始是在刘家县，今年旱灾影响太严重，他们县中田地荒芜，根本没多少收成，很快便闹起了饥荒，朝廷发下的赈灾粮款被层层盘剥，最后没有一粒米到这些灾民手上，而县府还要向他们收税，强行征走了他们家中剩下的米粮，在刘家县几个年轻男人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反了，先是攻陷了刘家县的县府，而后一路收人，一路攻打，很快就聚起了十几个乡县的壮丁，听说他们的事后，长霖郡其他的地方也开始叛乱，这些乱民越聚越多，最后攻破了长霖郡的郡城。”管家边说边把玉灵均领向内室，玉灵均在桌案后坐下，管家则继续在案前汇报，“七天前朝廷派了承安军过来，但大军非但没有攻下长霖郡，反而被乱民兵抢去了粮草，现在乱民在郡城中据守不出，承安军围驻在郡城前。”
玉灵均听罢问道：“双方兵力如何？”
“七日前，双方第一次交战时承安军八千，乱民兵粗略估计应有两万，这几日援军赶到，承安军中约莫有两万士兵，而占据郡城后乱民队伍飞快扩张，现下人数最少也有五万。”
八千名训练武装过的精兵要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败在两万衣食单薄，完全没受过训练，甚至手无寸铁的乱民手里？两万援兵到达后又为什么只围不攻毫无动作？居然连粮草都能被抢去……
玉灵均听得皱眉，问他道：“前几场交战可有记录？”
“有的。”管家转身按动墙面上的机关，一阵细微的声响后，靠墙的书架从中间分开，露出里面的暗室来，有萤萤微光自暗室中透出，照亮了室内一排排的书册信简。
管家道了一声“鸾主稍等。”，便走入暗室中。
过了片刻，他拿出十几张尺长的薄纸来，正是那几场战役的记录。
玉灵均接过后略看了看，就放回桌上，又问道：“此次旱灾的影响范围？”
“主要是长霖郡，附近几个郡县虽有影响但并不严重。”管家从书架上翻出一张地图，在桌上摊开了，以长霖郡为中心画了一个圈，“闵叶郡和新斐郡有汶河流经，留陈郡有水渠，会舒郡和虹丹郡多降雨，几乎没受什么影响。”
玉灵均望着地图沉思片刻，而后道：“我需要会舒郡和留陈郡这五年来的收成情况和承安军中主要将领的名单。”
“是。”
管家再次进暗室找寻，玉灵均拿起那几份作战记录细看。
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一眼下去能找出承安军五六个错处。
夏惜察觉她心绪不佳，下去给她倒了一杯水。
玉灵均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把视线重新投回那份记录中。
管家去找玉灵均所需要的资料着实费了会功夫，从暗室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五六本册子和一叠写满了字的薄纸。
“鸾主。”
“嗯。”玉灵均接过资料，翻看起来。
玉灵均一目十行，一刻钟后，她合上书册，开口道：“阿惜，磨墨吧。”
“是。”
桌案上有现成的纸笔，只有墨水还干着，夏惜开始磨墨后，玉灵均从桌畔取出几张信纸，提笔落字。
管家站在侧边看了几眼，发现纸上写的是调粮一事，他皱着脸忧心道：“朝中没有下令，郡守恐怕不会轻易调粮。”
“无妨。”玉灵均落笔无犹，行文萧肃，很快写好了三封信，“这封信誊抄六份，送至宋、于、高、王、周、慕容六家，这两封信一份送予会舒郡守，一份送予留陈郡守。”
管家接过信纸，在心里默读一番，不由得脸色微变，他震惊且赞叹地看了玉灵均一眼，行礼告退后立即出门去安排送信事宜。
玉灵均在桌后拿起那份将领名单。
等到管家回来时，玉灵均已将名单看过大半，管家在一旁默默侍立了片刻，便见玉灵均放下名单，垂眸细思。
“吴舟。”玉灵均道。
“属下在。”管家连忙应声。
递上来的这份名单不但写了主要将领的名字，还记了他们的出身、亲友和大致性情，当然性情方面不可尽信，好歹是个参考，但也只是参考。
玉灵均点着纸上的一个名字，指尖在桌案上发出轻细的“嗒”声，她开口道：“我要见他一面。”
吴舟顺着玉白的指尖看到那个名字：霍倾阳。
吴舟知道这个人，靖武侯养子，今年不过十六岁，据说长相俊俏，武艺高强，因为靖武侯膝下无子，所以承了世子之位，现下领了一个校尉在承安军中历练。吴舟两天前刚看过一份与他有关情报，倒是还有印象。
“他现在何处？”玉灵均出声询问。
吴舟回忆起那份情报，恭谨答道：“他多次顶撞主将，三日前被派去白梅寺驻守了。”
……
白梅寺位于长霖郡西侧一处高山上，之所以叫白梅寺是因寺中后院有一棵极大的白梅树，因着时常有人来赏这棵白梅树，白梅寺的香火尚算鼎盛，但现下白梅寺中寺门紧闭，寺中厢房处时时有人影走动，却不是僧人，而是一些丫鬟小厮的打扮。
那是借住在寺中的官员或高门世家中人所带来的奴仆，他们躲在这里避难，更有一支军队驻扎在附近专门保护他们。
冬日将近，寺中的白梅开得繁盛，往常应该热闹起来的寺中后院现在却是空荡冷清，无人踏足。
随着一串沉踏的脚步声，一道玄衣的人影闯入院中，玄衣少年持着一把银铁长枪，身姿挺拔，眉目凌厉，神情冰冷。
他径直走进院中，直站到离白梅树丈许远才停下脚步。
很快一个灰衣的中年人就追着他走了进来，他一边疾走，一边在口中劝道：“世子您就不要再闹脾气了，乖乖和孙副将军服个软吧，他才是我们这次的主将，您好好听他的话，等到这仗打赢了，肯定能给您记上军功的……”
“闭嘴！”霍倾阳神色冰冷，手中长枪一动，枪尖正正横在那人颈侧，“等仗打赢？怎么打赢？就凭孙演那个废物吗？”
灰衣的中年人在枪尖下瑟瑟发抖，到嘴边的劝说不得不又默默咽回去。
“你回去告诉那个蠢货，不会打仗就让会打的去打。”
“世、世子……”灰衣的中年人当然不敢说这种话，抖着声音哀求世子。
霍倾阳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滚！”
灰衣的中年人抖得更厉害了，他哆哆嗦嗦地从枪尖旁退远，触到霍倾阳冰冷的眼神连忙应了个“是”字，转身踉跄着跑走了。
霍倾阳收回长枪，浑身都笼着寒意。
院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霍倾阳倏地转身，喝问道：“谁？”
却见院中那棵白梅树后缓缓转出一名少女，雪衣墨发，容色脱俗，仿若神女。
白梅树的花瓣纷纷而落，少女邈邈然停于白梅树前，有那么几刻，霍倾阳几乎要以为她是白梅树化成的精怪了。
仙姿逸貌的神女开口道：“余闻长霖之乱，朝中遣兵两万，现央军悉至，驻于城外，围而不战，待敌粮尽，然军中竟不知城中余粮几何，更无间兵以告内情，且日前一战，乱军夺粮，现军中粮少，城中粮足，围之何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