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时间是这世上最公平的东西,其实不然。就像有的人能够长命百岁,有的人却英逝少年,它不会给予你同等时间的陪伴。
江宁高考那年,江父在山上种地,他累了想去山洞休息会,却一个不小心踩滑了青苔,摔进了谷沟,腿陷进了石头缝隙。悬在峭壁上的大石头因为多年的风吹日晒,下面接盘的地方已经被腐蚀了,因为这阵动静直接断裂,江父腿陷在缝隙,躲闪不及,石头“轰隆”砸下来……
江宁接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蒙了。
他急急忙忙赶回家,憔悴不堪的江母在操持丧事,她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中午江父还跟她像小情侣一样在拌嘴,说她炒的菜没味道,结果下午人就没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所以说有关命的事,真的说不好。
棺材里没有人,是空的,原因不言而喻。发现的人之所以认出来他是江父,还是靠辨认他放在一旁的杯子——江父已经用了将近十多年,外面早就氧化的不成样子了,想认错都难。
如今杯子完好无损,使用它的人却连个肢体都拼凑不齐。
江觅跟着江宁一起回来的。她做了几年的人类,也知道人类真的是脆弱不堪的生物,一个没注意就能缺胳膊少腿。死的人是江宁的父亲,江觅也很难过。她已经完全融入了江宁的生活,江宁的家人就是她的家人。她来时是一个人,却注定不能只身潇洒地离开。
村里的人忍见不得,最后大家决定一块出力,每家每户带把铁锹——不管是什么,只要能翘得动东西,全都往外搬,把压碎江父的石头硬生生地凭人力拖了出来。落叶归根,人死了还是要埋在黄土之下才算有了归宿,逝去的人才会安稳。
事后江宁挨家挨户地给他们磕头,江觅心痛的不能呼吸。
后来江宁高考失利了,原因有很多,但他不愿归结在上面。他想上的大学上不了了,江母劝他重新再选一个,差一点的也没关系,毕竟现在的社会对学历的要求只会越来越高。江宁都没答应。他不能再让母亲一个人顶起一片天了,江宁生的晚,江母已经已经上年纪,她该休息了。江宁最终劝说了母亲,他直接步入了社会。
江宁已经长大了。
江宁只有高中文化,但不论你上高中时的成绩再好,终究比不过拿大学学历的。要论专业水平,他连技校学生的都赶不上。因为学历的问题,他吃了不少闭门羹,但路是自己选的,再艰难也要走完。
江觅也开始学着做饭,处理家务,她舍不得江宁那么幸苦,她的手再不是当初的那般稚嫩,慢慢的也被生活刻上了时间的烙印。江宁都看在眼里。
江宁熬了几年,总算慢慢地熬出头,公司技术部的总监看上他勤奋踏实,开始给他分配一些重要的工作。江宁继承了父亲的勤奋,母亲的坚强,加上后天的拼搏,他已经完完全全地从大男孩成长为了一个男人。
江宁对江觅的感情昭然若揭,江觅入世了这么多年,她能得心应手地跟人类交谈,也能跟他们交朋友,自然也知道人类除了亲情、友情外,还有一种无比珍贵的感情叫“爱情。”江宁喜欢她,她能感觉的出来,她也很喜欢江宁。爱都在细水长流间。
花妖入了世,随了俗,但骨子里的清纯肆意根深蒂固。她心里喜欢这个人,就直接表达在嘴上,她说:“江宁我好喜欢你啊,”
当时江宁正在用毛巾擦盘子,闻言一个没拿稳,盘子碎了一地。江宁心里高兴的要疯了,他要拼了极限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忍不住去抱她。
她跟自己不一样,江宁不停地告诫自己要把握分寸,她是妖,而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从前他不懂,放任自己在欲海里为所欲为,极力去爱,现在遭报应了。他明白人和妖怪终究是不一样的,江觅有大把的时光,而自己只有短短的几十年,他爱她,却连最基本的同生共死的誓言都说不出口,他连和她一起变老的资格都没有。
他连一句“我也喜欢你”都不敢说出来。
时间能让江觅的内心成长的更丰富,却无法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她依旧青春,依旧光彩照人。江宁不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时光无时不刻都在他身上下刀子,总有一天他会跟普通人一样两鬓斑白身赴黄土。他怎么舍得自己的挚爱对着长眠地下的自己日日失神,就像当年没了父亲的母亲一样。
因为爱,所以舍不得。
隔在他们中间的那条线,让他们能相互触摸不至于疏远,却不能让他们真正地契合。
江觅没想这么多,她依旧活泼,她赤脚刚刚迈出,就被江宁下意识地一把抱起来,“地上有碎片,别受伤了,怎么还是不穿鞋就乱跑,滑倒了怎么办?”
还是熟悉的教训,熟悉的关心,熟悉的江宁。
江宁所有的防备,所有的分寸,所有的告诫,在江觅的一举一动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江觅稍有动作,他就已经溃不成军。他在边缘小心地试探,最终泥足深陷,他又义无反顾地在欲望里沉沦。
他顾不得人妖有别,他对她愈发肆无忌惮的亲昵,他想把她揉进自己的心脏里。
不久江宁收到了傅丞的邀请函,他要结婚了,但未来的伴侣不是那个叫“菲菲”的女孩子,一时的欢愉败给了长久的相处不厌,傅丞喜欢上了别人。江宁去了,带着没有化形的江觅一起,他大方地介绍,说江觅是他一辈子的命中注定。
江宁在三十岁的时候,把江觅带回老家。江母热泪盈眶,她活在这世上最后牵挂的事烟消云散,她总算可以了无遗憾地去往天堂和江父团聚。他们隔了一年就结婚,第二年江母就走了,她是笑着走的。
江宁带着江觅来到了新的城市,他已经赚了不少钱,买了郊区的一栋别墅,除了他和江觅,这里还有数不尽的花草。江觅的本体也被搬了过来,这样他们就能安心地生活。江觅生了一个女儿,孩子有一双跟母亲一样美的眼睛。
江宁开始计算时间,精打细算地生活,他珍惜每分每秒,一旦闲下来时时刻刻都要守在她们的身边。
时间可能不是最公平的,但一定是最残酷的。人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江宁的头发开始变白,他去理发店染色的时候,理发的师傅看江觅长得漂亮,不由得对江宁说:“您的女儿真漂亮。”
江宁发了疯。
他一辈子本分守己,这是他第一次当场控制不住的暴力,他掀翻了理发店,伤了店员,好在店员伤的不重,损失的东西价值量还远远没有达到量刑的地步,最终他只是被警察罚了款拘留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