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城有四面城墙，也只有一面城墙。
东西北耸立的城墙外皆是罡风阵阵的高山峻岭，高的地方鸟都飞不上去，人更别想上去了。大约只有衣袂翻飞乘风而行的顶尖儿武者灵人才能涉足，普通人呢，就老老实实走南城外通往山下的大路好了。
很多人说崖城是非常上乘的战略要塞，很简单，一个只有一面城墙需要防守会被突袭的大城池，加上背后高山上无数山味果草，再加上山路漫长，一颗小石头从山上往山下丢，都能化为陨铁砸死人。
往北的邻国，大鸿王朝，他们如果要攻击青国，一定会选择先取崖城，只是太平年间，这不过是想火中取栗者的乱想。
除南城门外的三面城门都紧闭形同虚设，而南城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大多是运货商队，马蹄踏在地上如密鼓。
此时城门外有两匹马停下，马的主人皆着黑色的束腰紧衣，比袍袄看起来矫捷许多。外头披一条麻布斗篷，系缰绳的手从土黄麻布下露出，手指长且多茧，有江湖人的气味。
一人斗笠下的头发遮住额头，细碎发梢排列于眉上，不修边幅的漂泊模样。
他笑言时露出牙齿，眼睛眯成一条缝：“斐虚老弟，还记得我们上次来崖城是什么时候么？”
“四年前。”
叫叶斐虚的墨眉薄唇男子回答道，“那年青国玄教的教宗来到崖城，遭遇了一次刺杀。刺杀者最低是六境的遁者，行踪诡异，化作日光背面的阴影遁出崖城，却被某只老鹰两刀斩杀了。”
戴斗笠的问道：“两刀？”
叶斐虚无波无澜道：“逾风老兄，两是个大概的量词，可以是二三四五六刀。”
叶逾风拍拍挂在左右腰上的各一柄短刀，刀鞘纹路复杂，他十分嗤之以鼻道：“六境的遁者不过如此啊，给人家两刀就砍死了，换个愣头青下四境的武夫，也能撑个三刀。”
灵人神通广大，气府处处玄机，但琉璃易碎，真硬碰硬与差不多境界的武者贴身缠斗，三招就能定下胜负。
灵人三招未灭了武者，武者一定能够碰到灵人的身体，你秒不了我，我必秒你。
结果恰似榔头撞上瓷瓶。
叶斐虚作为正好是六境的灵人，深懂这个道理，所以他不愿意回答身旁六境武者兄长，抿了抿薄唇，如含下刀刃。
两个六境。
骑马至崖城城门口，尽管崖城地广人才济济，但六境也能称得上教这座城池正眼审视的程度。
叶斐虚灵感颇深，念头出气府，顿时感受到了厚重巨大城墙后面透来几缕视线。这几缕他都无法看清辨别，过于缥缈，他只知道崖城中有这几个境界更高深莫测的人物，几人闲暇时就望向城外，图画上一堆蚂蚁爬动，六境的灵人气府，足以发出光来，在蚂蚁中更显眼，更容易落入高人随意一瞥。
两叶赶马至护栏，前头一名商贾与城门卫起了争执，等待者不耐烦的排起长队，叫骂自己花钱养了群吃白饭的。卫士也很难做，鱼龙混杂人群里多得是惹不起的，于是只好再开了一条侧道，和那商贾先好声好气接着说，让后头人走侧道过检。
两叶跟着人群穿过城门，有个眼力见极好的卫士只一抬头就看破了两人行藏深浅，暗暗生出警惕心。他让旁边的城门卫暂接自己的活，好奇心与争功心作祟，自己跟着在马房寄绑了马，步行入南城街巷的两个异乡灵人，想要尾随他们的行踪，得以窥见一二秘辛。
卫士年逾四十，见过高高低低诸多灵人，他虽然自己只是一介凡俗，但在无数次接触中不吃猪肉见猪跑，摸索出一套理解来。灵人皆具灵感，距千里而谈，观星斗而悟都是出自玄之又玄的灵感，气府中的气与外界某些气呼应，连背后偷偷看也会被他们发现。
但其实没那么夸张，卫士知道灵人有上四境与下四境的鸿沟，下四境，隔着五六米借助掩体便可让他们不能察觉，而如果是上四境，就要再隔远些，远到……半条巷子这么宽就好。
他现在就隔着那两灵人半条巷子之远，很放心，但又提心吊胆，他不明白这两个灵人为什么要突然转入这鸟不拉屎的小巷子。
莫非……小巷子中藏着宝贝？
两位灵人忽然加快了脚步，卫士对藏宝之念有信心，于是赶紧跟上去，拐个角，眼前却空空荡荡，唯地上杂碎垃圾随春风摇摆，哪里见得到灵人身影？
卫士心下大疑，急忙转过头，却迎面碰到一张眉浓如墨，唇薄如刀的青年脸庞。
“你好。”
叶斐虚何等灵感，怎么可能被个蠢货跟踪还发觉不了。他与叶逾风特意进入地势复杂的小巷，转拐角又复返，正好抓到了偷偷摸摸尾随的软甲陌刀城门卫。
他没有直接出手，反倒颇有乐趣地双手抱胸道：“以凡俗躯壳，追着六境武者与六境灵人跑，不知你所为何事？”
六境武者？
卫士恐惧冲上头颅到达顶点，反而被冲淡了，他竟然可以集中精神想着武者与灵人的差异。难怪，自己觉得那个戴斗笠的乱发男人不对劲，他原来是武者，但气府却累积到近乎灵人的缥缈地步，真厉害！
叶逾风伸出手，一只手托着似乎吓得痴呆了的卫士下巴，一手放在他头上，咔嚓清脆的响，生命被轻而易举收割走了。
他丢开软掉的身躯，对坐下不愿看或是懒得看的堂弟说道：“你得学会关心自己的安全，他人性命不过是飞蓬鸿毛，如果他人活着会对自己安全有影响，当个阎罗收他几百条又有何妨？”
“我知道。”
叶斐虚不快道。“我不像你无情至极，我需要些乐子，你又抹掉了我的乐子。”
叶逾风忽地正色起来，告诫道：“这些年我帮你拔除了多少麻烦，斐虚，你心里得有个数。乐趣？大乱之世活着便是乐趣了，还记得将军的晚宴吗？你心软一分不拔刀，那将军暴起险些杀了你，六境，六境真能抵得住那一刹的刀意‘雷自来’？遇事遇人，可杀便不劝，可避便不谈，记好了！”
叶斐虚盯着地上那具脖子折断的死尸，微怅道：“若有天可以放舟江湖，多幸运。”
叶逾风冷笑道：“世上哪有真自在，你这类山下灵人不谈，山上神仙还不是要聚人脉广财源传香火立牌坊，为一个虚无缥缈位置争得江河沸腾山崩陆沉？”
叶斐虚薄唇张合，不再纠结于琐碎念头，说道：“该去找那厮了。”
叶逾风展露与春季格格不入的冰冷笑意，
“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