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城墙,笔直竖立,剑阵四布,圣文镌刻城墙,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飞进来,也没有任何人会走出去,如此延续了数十年。
云衣不修行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坐在墙头,遥望万里之外的三千妖岭,只有偶尔的时候,才会施舍一眼给邻靠三千妖岭的蛮荒胡人。
如今的大秦,就如一片大海,表面上平静,其实只要一个微小的风浪,就会刮起汹涌波涛。
云衣虽然年纪尚小,但却已经习惯了这种暴风下的宁静,在北长城,什么都缺,飞剑法宝,灵物粮食,就连在寒风凛冽的冬天,都会有人穿不上过冬的大衣,所以仅仅靠那条秦直道运输过来的物资是远远不够的。
北长城尚且如此,更无需说以北延伸出去的蛮荒之地,人命如草贱,在蛮荒之地,胡人们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烧杀抢掠,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来,才能享受到一呼百应的对待。
而强者之间,往往就学会了如何珍惜生命,所以他们相互联合,把刀刃指向了北长城,只待攻破了北长城,到那时候,所有的一切就都有了。
密不透风的北长城,经历了无数场生死大战,似乎也出现了一丝的缝隙,云衣知道,那是人心的改变。
六百年前,大秦初立。
除了平复七国战乱,更大的挑战,是来自北长城之外。
蛮荒胡人,虎视眈眈,更是倾尽所有,攻打北长城,但他们忘了一件事,七国动荡,造就的不仅仅是苦难,更有武夫剑仙如雨后春笋冒起,星河璀璨般争辉。在外敌入侵之际,他们愿意握手言和,一同杀敌。
云衣心神遥想,那该是一个多么令人澎湃的场景。
可愈是如此神往,心中愈是失落,距如今最近的那一场大战中,北长城陨落了一对惊艳绝伦的神仙眷侣,那是被北长城视为后一辈的希望,更重要的,他们,是云衣的父母。
因为那一场大战中,北长城里出现了一个叛徒,暗中勾结胡人,联手几位巅峰修士,差点攻破了北长城的一道城门。
若不是云衣的父母以性命相抵,此刻的北长城,怕是已经沦为了一片废墟,此刻的青天,怕是早已易主。
可事后呢,为了稳固人心,北长城只能秘密处决了那位叛徒,然后再以一个“战死”的名头,葬在了长城脚下。
云衣没有怨恨,只是觉得这样的世道,这样的人心,让自己很失望,所以她选择去了一趟青天,她想看看,是否这样一个世界,还值得她继续出剑。
云衣轻轻笑出声,喃喃自语:“你还好吧?”
——
小道士和大汉乘坐的机关鸟终于到达了天安城,所见繁华之景,就连张寒山都有些不适应,怎么说呢?好是好,但想要真正体验进去,要花的钱可就太多了。
两人找了一处最便宜的旅馆住下,虽然是最便宜,但其实也还凑合,不耽误两人平日里的修行就足矣。
张齐道一进屋,就立马和大汉说要闭关修行,原来在刚进天安城那会,正巧碰上一处道门布施济民,更是将那符纸公开售卖,价格便宜公道不说,而且还都是有灵气蕴含着的,只是可惜自己家底实在不多,不然绝对要多买上几张,也好让自己那瞌睡师傅见识见识。
大汉没了人陪伴,人生地不熟的,也就没啥兴致,武夫修行又不同于修士,需要时时刻刻在意着体内那团灵池,只需要在特定的时刻淬炼肉体就够了,不过大汉做的还是要更多一些,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省下一壶买酒的钱。
生活其实已经足够艰难了,倘若还处处想着别人救济,那岂不是连自己都一文不值了?
张寒山掏出一壶酒,在空无一人的对面举起酒壶,美滋滋地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做兄弟的,也得是这个理,你说是不是?”
北方雨势渐停。
王山倾尽全力出剑,可剑气却趋于微弱,按照以往的形势,即使遇上棘手的对手,虬根也能扎根盘旋,只要让虬根稳固下来,就如同一棵百年老树,根根都能长出新芽,源源不断。
所以让王山惊骇的是,此时虬根非但不能稳固下来,而且一点点萎缩,那这样下去,伤害到的,就是自己的根本,到那时候,跌境是小事,真正可怕的,是虬根这种上古仙人遗物,一定会反噬自己。
王山只能狠心,咬破舌尖,逼出一口精血,生生斩断了这一次虬根的长势。
也算是毫不犹豫地取舍。
就在王山斩断了剑气之后,身子终于是能够动了起来,只是稍微拉开了一段距离之后,还是寸步难行,似乎这一方天地,变成了对方随意构建而成的一方池塘,而自己,变成了这方池塘里的一条小鱼。
王山沉声说道:“不知是哪位前辈,还望现出真身一见。”
“怎么,指望着那个什么轮回救你一命?”一个声音问道,然后迷幻般地凝聚成一个身影。
白衫襆帽,朱红色酒壶,不见佩剑,却身在剑气之中。
王山双眉紧皱,此人的一出现,让自己身边仅存的一些剑气,竟变得有些欢呼雀跃?
王山赶紧放下身段,卑躬说道:“不知前辈是范公子的朋友,冒犯了。”
那人不屑地看了一眼王山,说道:“你看看你这些人,对方不是对手吧,你们就可劲地欺负,要是踢到块铁板吧,就跟老鼠见着猫了似的,哦,不是,我是说你是老鼠啊,我可不是猫。”
“你说你堂堂一个十境剑修,运气倒是挺不错的,可偏偏就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兵家甲丸,对付几个都还没辟府的晚辈?”
那人摆摆手,接着说道:“算了算了,道理我也懒得讲,我嘛,也没什么道理,我就问你一句话。”
王山赶紧说道:“前辈请说。”
“你看看你,等我说完不行吗?估摸着待会我说完啊,你就不会请我说了。”那人说道,然后见他仰头,满意地喝了一口酒,喃喃自语道:“好久没说过这么有道理的话了,这口酒喝的值。”
只见他稍撇着头,双眼微醺似的看着王山,轻声带着些许戏谑,“你欺负他们,我欺负你,你说这个理,对不对?不过你叫了我几声前辈,我也该为你展示一下什么叫做前辈,这样吧,我出一剑,你来接,接上了受益无穷,没接上嘛,也就是跌个一两境,算来算去,你怎么也不亏嘛。”
范仲轻轻咳了一声,“总没喝醉吧。”
他瞪了一眼范仲,“说啥呢,我咋会喝醉。”
王山硬着头皮说道:“请前辈出剑。”
这一次,王山右手整个手臂化作一根苍老的树枝,五指张开成尖根,不仅如此,在王山手臂上,隐隐浮现出一张张人脸,每一张人脸都是不同的表情,在手掌中心,赫然印着的,正是王山的脸。
王山面露痛苦,虬根是他的本命飞剑没错,但却不是先天而成,故此需要大量的精血来滋养,现在的形态,就是虬根最原始的模样。
即便如此,对面那一袭白衫也只是略微惊奇,啧啧说道:“上古仙人之法?大抵也不过如此。”
只见那一袭白衫说完,将手中酒壶抛起,身影瞬息掠至空中,手掌握住酒壶的同时,壶中一滴酒水在空中划出一道极为精准的弧线,然后朝着王山垂直落下。
王山如临大敌,这哪是一滴酒水,这分明就是一道狂流,化作一柄仙剑。
飞流直下三千尺。
北长城上一次的大战中,战死剑仙无数,其中惊才艳艳的是那一对神仙伴侣,他们用身躯挡住了胡人攻破北长城的步伐,而最后力挽狂澜之人,是一位醉酒剑仙,惨烈大战中,他步履蹒跚,将壶中酒水倒入口中,随口一吐,便是覆盖半个北境的剑气。
在那之后,北长城流传着一句话,“李斗酒的剑气有多少,得看他酒壶里的酒有多少。”
酒落,雨停。
王山被斩落半臂虬根,却无丝毫黯然,反而有一丝欣喜,就像李斗酒说的,怎么也不算亏嘛,不过其中的玄机,也只有王山能自行体会了。
影子和无心不必说,更是胆战心惊地离开了这片石竹林,心中却是暗自窃喜,在水龙城,那得是天大的机会,才有机会看到这么一场神仙打架。
不过那位前辈倒是随和,离开之前还不忘打趣地问一下哪一个是神仙啊。
李斗酒收起酒壶,小心翼翼地塞紧木塞子,范仲不由好笑道:“前辈,刚刚看你那架势,我还以为你要把这壶酒都洒了呢。”
“我这壶酒都洒了啊,天都得捅破了。”李斗酒系好酒壶了,忽然慌忙说道:“糟了,光记着赶过来救你了,把天上那个给忘了。”
李斗酒急急忙忙说道:“小饭粒你可得保佑那家伙别出什么事啊,不然他家那老头做鬼都不会放过我。”
范仲闭上眼,心神感应四周,倏然间睁开眼后,已不见了李斗酒的身影。
只留下天地间浓郁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