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换成许子和驾马,蓑衣草帽,所幸也能挡住大部分的雨水。
雨水阴凉,淋多了雨水,对武夫总归会有一些影响。
老瞎子躺在马车里,断断续续地咳着,咳的狠了,还会呕出一些血丝,林阳也只能给老瞎子拍拍背,好让他能喘些气。
许子和驾驶着,也尽量躲过凸起的石块,即便做了这些,许子和心中也只有轻轻叹息,老瞎子的生命的确是快要走到终点了。
老瞎子的声音轻缓,充满了的对往昔的怀念,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林阳,对于那些令人失望的勾心斗角,老瞎子没有告诉林阳,他只说其实这个世界很美好,每个人都有自由可以向往,等你找到了你的父亲,你就会知道,一直被一个人牵挂着的感觉。
林阳哭的稀里哗啦。
老瞎子只怪自己没有早些时候告诉林阳。
车厢里只有林阳的哭声,老瞎子叹息一声后不语,许子和驾着车,只管往前。
——
青杉依旧,衣角上却有鲜血滴下。
到底是一位十楼的剑修,举手投足之间便剑气四溢,范仲即使再如何风轻云淡,也较之前有些狼狈。
油纸伞其实不凡,严格来说算是一件灵气充盈的法宝,对于上四境的修士来说,也是一件足够眼红的法宝,而且难得的是,这是一件防御性的法宝,虽然不能完全抵挡住对方的剑气,但至少可以争取到一丝逃命的时机。
对面这位名叫王山的十楼剑士,精通一门刺杀之道,在“轮回”里,王山也小有名气,就是得益于他的这门刺杀术,剑走偏锋,别人刺杀讲究一剑诛心,或直取项上人头,王山不一样,他喜欢和对手周旋,如果可以的话,他王山甚至愿意坐下来,斟一杯清茶,再送对手上路。
所以说三秒,王山不介意再多给几秒的时间,小小的水龙城,你范仲的朋友大破了天去,总不会是一位十二楼或者五城的修士吧。
王山会心一笑,指尖轻划,一道雨珠银剑从天而降。
范仲将手中油纸伞抛弃,油纸伞旋转,抵住银剑之间,撞起一圈雨雾涟漪。
王山抬起一手,五指轻握成拳,微笑道:“听说你养了一袖的春风细雨,我初来北境,就以这场夏日暴雨,来回敬你。”
说话间,极速旋转的油纸伞骤然停顿,纸伞上,扎出了几个窟窿眼,范仲手握伞柄,窟窿又缓慢地愈合。
范仲收起伞,插立在原地,然后摇晃衣袖,将雨珠甩净,范仲双袖鼓起,风激荡不已,把雨势隔离,说道:“请。”
六楼直面十楼,这一刻,范仲的双袖里,春风细雨皆是剑。
在许子和驾车即将离开石竹林时,身旁颓然的老瞎子突然绷紧了身子,武道罡风飞旋,许子和勒马急停,豁然起身,两人拳意屹立天地间,一人如海,一人如川。
只见在前方一棵弯倒的石竹上,不偏不倚地躺着一个穿着一袭白衫,双袖合腕,不同于常见的宽袖,他头戴幞帽,头枕在竹节上,一手垂下,一手使劲摇晃着一个朱红色酒葫芦,他张大了嘴,也不见有一滴酒水落下。
所以他看起来有些难过。
老瞎子跃下马车,后背如猫弓起,蓄势待发,全力地盯着石竹上的人,拳风激荡,一圈圈涟漪散去,老瞎子虽然气血衰败,命不久矣,但好歹也是见识过武道大风光的人,所以对于“势”的方面,老瞎子知道先占据先机为好。
不过越是这样,越能想到对面那人的可怕,悄无声息地出现,风轻云淡地面对。
男子使劲摇晃了酒葫芦之后,一脸懊恼,自语道:“完了完了,没酒喝了。”,紧接着,男子拍了一下酒葫芦,“你这个不争气的。”
酒葫芦便系于男子腰间。
男子打量四周,似乎是酒醉之后的清醒,使得男子想起了什么事,他轻拍额头,“这下好了,把事给忘记了,还好还好,没被打死。”
男子轻呼一口气,起身一跃,坚韧的石竹弹起之后左右摇摆,男子身影瞬息间消失不见。
“嘛呢,嘛呢,半个身子进土的人了还这么不惜命,走你。”男子瞬间来到老瞎子身旁,一手在老瞎子肩头轻轻一拍,老瞎子一身激荡的拳意尽数归于心湖之中。
老瞎子一脸骇然,世间还有这等手段?
男子踏出一步,身影出现在许子和身边,笑着说道:“瓜娃儿,抓紧练拳咯。”
男子说完,一手抓起许子和肩头轻轻一抛,下一刻,九天之上,许子和身影摇摇欲坠之际,突然出现一只极速放大的葫芦载住了许子和。
许子和心中响起一句话:“如此练拳,才可见大风光。”
许子和深吸口气,摆起拳架,一丝不苟,小心翼翼。。
同时在老瞎子的心湖之间响起一句话:“我是范仲的朋友。”
老瞎子放下心来,缓慢走上马车,在林阳额头上敲了一个板栗,“把头缩回去。”
“哦。”林阳乖乖退回到马车里,还没说话,只听老瞎子说道:“那是你范大哥的朋友,不会害咱们。”
林阳便也放下心来。
雨还是下着,老瞎子突然想喝点酒,但也知道自己就是一口的酒量,想想还是算了,对了,看刚刚那位境界应该是极高的男子好像没酒喝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自己酿的酒。
应该是不会喜欢吧,自己年轻风光那会儿,不也只喜欢那一枚上币一坛的仙人酿嘛。
想到这,老瞎子突然有些懊恼,是谁说过仙人酒水不稀罕的?好像还说了些啥,不稀罕当那仙人?
“爷爷,你知道吗,许大哥飞天上去了。”林阳透过车顶的一条缝隙望着天,兴奋地说到。
老瞎子摸了摸林阳的头,笑着说道:“他是被扔上去的。”
——
范仲此时的情况很不好受,对方似乎是厌倦了这场毫无悬念的对局,所以逐渐地加重了出手的力道,以至于范仲的那把法宝纸伞如今已是破败不堪。
此前一袭风流的青衫,如今胸口映着一片骇人的红色,双袖更是撕开成一条条碎布。
影子和无心在他们对决时,一退再退,在佩服范仲实力的同时,也颇有一丝惋惜,对于这样坚韧的读书人,如果陨落了,可能会是一个不小的遗憾吧。
只是他们想不通,为什么一个那么大的范家,难道就真的都瞎了眼吗?
范仲胸口被剑刺出一个小洞,白骨血肉可见,剑气差点就直逼心脏,这种情形之下,范仲只是用手指在胸膛一点,止住鲜血的流逝,更重要的,是止住了剑气的得寸进尺。
王山疑惑道:“你范家是大秦巨贾之家,你更是范家嫡长子,怎的就没一个护道人?”
范仲摇摇头,苦笑道:“先祖立训,范家后人,各凭本事。”
王山不以为然,“哦,那可惜了。”
如果不是为了那件上古仙人遗留下来的兵家甲胄,王山倒也会考虑不下死手,只是可惜,刺杀术已出,不见人命不停留。
王山一步踏前,下一刻便站在了范仲身前,一手抬起,剑气旋转成风,悬在范仲头顶,没有按下去,轻语道:“轮回有道,请上路。”
范仲身子动弹不得,但下一刻却是嘴角微微扬起。
你可算是来了啊。
王山觉得自己的手掌遭遇到了一层不可见的阻碍,即便发力,也无法按压下去,而且可怕的,是自己的剑气竟然在逐渐地消散,要知道,作为一名剑修,与自身休戚相关的便是剑气,也是最得心应手的杀敌之物,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对方的境界比自己高,而且不是一星半点。
王山心生惧意,想要抽身而退,却发现根本无法做到,他的手掌仿佛是陷入了一片泥沼之中,进退两难。
那便索性陷的更深一些,王山想到,神色峥嵘,在王山的手臂上,缠绕着一道如树根之物,这便是承载了王山修行路上大运的上古仙人遗留之物,剑隐于手臂之中,名为“虬根”。
虬根一出,四周顿时激荡起无数剑意。
“看来是我大意了,在你那位帮手来之前,先把你解决了。”王山说道,在他想来,范仲的帮手应该是稳固在十一楼之境,这让王山没有太过担心,这份自信便是来自虬根。
对敌厮杀无数,面对比自己境界高的对手也不在少数,真正有致命危险的一次,是面对一位十二楼的修士,可那一次,也称得上是荣誉,不然我王山今日会完整地站在这?
王山对范仲一笑,“你想多了。”
范仲仰头看着面前这位杀意决绝的剑修,不得不说,这会儿的剑气,真杀人。
可转念一想,那位先生的剑气,真正是让人觉得痛快,是的,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那便是死在他的剑下,就是人间最痛快的一件事。
偏偏这样一位大剑仙,与他范仲这样一位初出茅庐的读书人,愿以礼相待,范仲觉得这才是人间最痛快的事情。
范仲低下头,轻声念道:“说请你喝一会酒,就不会食言,怎么?怕我小气啊,那怎么行,陈酿百年的仙人醉,早就准备好了。”
“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啊,不然的话,我就把那小子藏着的酒,全都给抢了,哈哈哈。”
人未至,声已至。
声即为剑。
只见有一人,仰天大笑,却是从天上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