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粉馆张灯结彩。秀才马周一身吉服,落落大方地和前来贺喜的客人们寒暄着。小召道:“难怪人家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八老道:“什么意思?看上秀才哥哥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小召道:“来不及了。”八老道:“来得及,一拳把里头那个打昏了,凤冠霞帔一齐抢过来,红盖头一盖,谁认得哪个是哪个。”小召道:“你不知道里头那个更漂亮!”八老眼睛一亮道:“真的?我去看看!”小召道:“你敢去!”八老道:“怎么去不得?”小召道:“懂不懂规矩,红盖头已经盖上了,什么人都能揭?”八老抓了抓脑袋道:“不看就不看,等哪天你穿上那一身,也不见得比她丑,到时候看个饱。”小召道:“就算我穿上那一身,也是给我男人看,为什么给你看?”八老道:“我不能做你男人?”小召道:“不能。”八老道:“你说不能,我偏要试试。”小召道:“不怕死你就试。”鹊儿搀扶着王老太婆进了门。马周迎上去,八老和小召也忙走了过去。老太婆对马周道:“秀才哥哥,这才几天不见,草鸡变了金凤凰。”马周含笑道:“谢谢奶奶夸奖。”小召道:“酸溜溜的,不像夸奖,老太婆一定是后悔了,没有收秀才哥哥当孙子,却收了这个废物点心。”老太婆笑了笑,伸手在八老头上扇了一巴掌道:“这么大的喜事,不早告诉我。”八老抱住老太婆的手臂道:“一点也不晚,酒宴还没有开席,奶奶快找个最好的位子坐下。”老太婆道:“早点告诉我,我拿点钱来,好好布置布置。”小召道:“不知道老太婆原来这么大方,从前却装得那么小气,你还是把银子留着,给你这个废物孙子娶媳妇用吧!”老太婆对小召道:“不要提,提起这件事头疼。”八老道:“头疼什么?”老太婆看了看小召,又看了看鹊儿道:“哪个做大,哪个做小,委实难决!若是按照先来后到,鹊儿进我家门十几年,当然是她做大,可是她性子温顺,一定压不住这个会武的,到时候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天天打得鸡飞狗跳,你说又如何是好!”八老忍住不笑。鹊儿忍俊不禁。小召哈哈大笑道:“老太婆,我们真是心有灵犀,这一向我也头疼得厉害。”老太婆喜道:“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小召道:“是的,我这一向也在心里犹豫不决,这小子对我不差,另外有一个也说愿意娶我,你说我是让你孙子给我做大老公呢,还是让另外一个给我做大老公?”
周修德冲老太婆挥手道:“奶奶来这里坐。”老太婆高高兴兴走了过去。门口有人叫道:“举人老爷,舅老爷到了。”八老道:“哪个舅老爷?山门乡下的?”马周道:“一定是羊秀才。”八老道:“打出去!”马周道:“打什么打,我特意请他来的。”八老道:“掌柜姐姐知不知道?”马周道:“没告诉她。”八老陪着马周来到门口,羊秀才领着老婆孩子,满脸堆笑道:“恭喜妹夫!公务缠身,来得晚了,妹夫万勿见怪。”八老道:“芝麻大个官,比知府大人还忙?”羊秀才小心翼翼道:“周大人来了?”马周面带微笑点了点头。羊秀才赔笑道:“妹夫满腹才华,又有周大人做靠山,他日前途不可限量,还望看在表妹面子上,多多提携我这个不成器的表哥。”马周道:“好说好说。”羊秀才道:“我们夫妇那日冲撞了周大人和周夫人,过一会你有空时,借你的酒,领我们去敬一杯,好好给他赔赔罪。”羊夫人也赔笑道:“从前的事希望妹夫不要计较,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马周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请你们来了,就没拿你们当外人,芷兰除了你们,再没什么至亲在世。”羊秀才忙拱手道:“妹夫大人大量。”马周领着羊秀才夫妇来到周修德面前,两人战战兢兢给周修德行礼。周修德道:“我们也算是同僚,以后不要多礼,再说你是来吃酒的,我也是来吃酒的。”羊秀才低眉顺眼道:“周大人不但才高八斗名满天下,而且礼贤下士,实是我辈楷模。”董沅君撇了撇嘴道:“马屁精!”羊秀才吓得一哆嗦,不敢看董沅君,结结巴巴道:“那日贱内不知道周夫人原来是董大将军千金,多有得罪。”董沅君道:“如果我爹爹不是董大将军,你们就敢得罪了?”羊秀才忙不迭摆手道:“不敢不敢!”周修德道:“算了,看起来也是个老实人,把老婆孩子叫来一起坐吧!”董沅君道:“让他坐隔壁。”阿蛮指了指羊秀才的儿子道:“我要和他坐。”董沅君道:“这儿子不赖,叫什么?”羊秀才忙回道:“叫羊可。”董沅君招手道:“小羊可,过来和小姐姐一起玩。”周修德对羊秀才道:“你也坐吧!”羊秀才领了老婆,缩手缩脚坐下。阿蛮对羊可道:“你爹爹是什么官?”羊可道:“县官。”阿蛮道:“我爹爹是知府,县官和知府哪个大?”羊可道:“一定是知府大。”阿蛮道:“为什么?”羊可道:“因为是我爹爹给你爹爹磕头,所以知府一定比县官大。”阿蛮道:“我爹爹比你爹爹官大,以后你见了我,也要给我磕头。”羊可想了想道:“好。”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叫化儿进了粉馆,四下里看了看,走到马周面前,一把抱住道:“我的儿!”马周吓了一跳,挣脱开来。老叫化儿追着马周往他身上扑,一边嘴里念念有词道:“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马周对八老道:“拦住他!”八老道:“谁?”马周道:“不认得!”八老道:“喊你做儿,不是你爹?”秀才道:“明明是个叫化儿。”八老道:“和你一样会作诗。”马周道:“不是他作的,诗经里的,作者佚名,也就是不知道作者是谁了。”八老道:“真不是你爹?”马周道:“我爹早死了,我亲手埋的。”八老一把拉住老叫化儿。老叫化儿挣扎道:“松开我,不要放跑了我儿!”八老道:“你是谁?”老叫化儿道:“你是谁?”八老道:“我是八老。”老叫化儿道:“你是不闹?”伸手死死抓住八老道:“我的儿!”八老哭笑不得道:“原来是个疯子,抓住谁谁就是你的儿,快快出去,不要妨碍我们办喜事。”说完把老叫化儿往外面拖。马周道:“算了,进门的都是客,在门口放一把椅子,开席的时候,给他盛一碗饭菜。”周修德道:“看起来也是个读过书的,我们这些人侥幸读出来了,碰上这些没有读出来的,能扶的扶一把。”八老对周修德道:“周大人,客人到齐了,我们开席吧!”周修德道:“好,举人老爷先说几句。”马周道:“不知道说什么,谢谢周大人夫妇和各位亲朋好友看得起马周,马周给大家行礼。”说完鞠了一躬。周修德道:“你初次结婚,什么都不懂,也不怪你,下次就有经验了。我们简单一点,赶快吃好喝好,溜之大吉,放你去洞房。”马周笑道:“等了三十年,不急这一时半刻。”周修德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美事你一下子占了三个,马举人,你好福气呀!”八老叫道:“开席喽!”董沅君悄声对周修德道:“你也旱了有些日子了,要不要给你也下场雨?”周修德道:“如果你觉得旱了,我可以给你下。”董沅君哼道:“休想!”
众人轮流给马周和周修德敬酒。马周虽然浅尝辄止,也很快醉得一塌糊涂。周修德来者不拒。董沅君道:“老爷这一向酒量见涨?”周修德道:“我没有新娘子等着我,醉了就醉了。”羊秀才举着酒杯来到周修德面前,周修德道:“刚才不是一起喝过了?”羊秀才谄笑道:“单独敬周大人一杯。”周修德道:“我其实不想喝,我已经醉了,可是我不得不喝,你看见没有,其实我也不容易。”羊秀才呐呐道:“不敢勉强大人。”周修德道:“今天你这个面子,我给。”说完一饮而尽。
董沅君看着酩酊大醉的周修德,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