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因〉
千采也不知道炳禄打的什么如意算盘。给焕惜召最好的御医,还天天锦衣玉食供着。
她抬头打量这里布局,外面大片大片的紫罗兰还没张开,气微微露。院子里精心培育的新槐,早香满园。
焕惜会来找她,也是始料未及。
居然,还是邀她私逃……
一室药香,千采看着他还没好全的伤。本想关心下,话出口却应了声好:“留下退位诏书吧,我们远离这趟浑水。”
幼时戏言也好,心中所念也好,都该是眼前少年。她明明,最喜欢槐花的……
治病救人,平饥荒,都是富贵造就的紫罗兰所不及。
不过短短数月的朝夕相处,她本就该离开,一了百了。可炳禄的琴声久久不散,围绕她脑海的每一根栋梁。
终作数。
只是他带走那玉佩时,便决意暴露她。
紫罗兰落时,纷纷扬扬铺满地,终是要牺牲点,才好成全一树锦绣。
焕惜没有预想中的开心,却终究挥洒毫墨,给自己的辉煌画上了句号。
玉玺压下,安稳妥当。他挽着千采款款离去,如当年登基大典般,完全没有私逃该有的样子。
他知道这薄纸一张,能让炳禄名正言顺登基,乐得一世无忧。她这是用红妆,去铺通天的帝王路。
一路畅通无阻,侍卫像是早商量好,对其视而不见。
“皇上在此作何?”掌事的小福子惊呼。
炳禄自假山阴影里走出,也不做答,只反问道:“小福子你说,这槐,当真比紫罗兰要沁人心脾?”
小福子思索几息:“依奴才之见,这槐花虽清香宜人,却比不得御花园的紫罗兰,表面柔顺但气色张扬,深得人心。”
炳禄默然,久久不肯离去。他知道千采是喜欢自己胞兄的,从她常谈的槐花糕到赠他的白槐香包,都是她记忆里大片留白的水墨,愈久反愈显珍贵。
他拿了玉佩,登上高座,想顶替她心目中的那洁白。未料造化弄人,该来的,躲不过。
第一次见千采时,是她正在焕惜身畔,同他一起给贫民们盛粥。
焕惜和他是双生子,国师直道不吉。
先出生的焕惜便成了真龙天子。而他,则是见不得光的过街之蟒,人人喊打。
那年先帝为了给焕惜树立贤君形象,安排他外出布米。官与兵都在为此事而忙碌,便放松了对他的看管。
难得出去,却不敢触碰渴望已久阳光,只是在破败茅草房后探出头,看着阳光为焕惜渡一层金光,白玉般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同他交谈。
小姑娘声音细柔柔的,炳禄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觉得这般希望能站出去,站在光照得到的地方,与她并肩而行。
那个姑娘,笑得可真好看。
〈果初生〉
炳禄万万没想到,再见千采,会是在自己大婚上。准确的说,是洞房里。
那时焕惜答应退位,唯一条件便是让他一生只娶一位。大抵是羞辱吧,示意他不该有三宫六院,天子待遇。
他都应着。不是千采的话,娶谁也无大所谓。他会宠她,会成为世人口口相传的神仙鸳鸯。
只要她不碰御花园里的紫罗兰,一切都好。
这种场面,炳禄倒是懵了。
千采亦然。她只记得那时,虽顺利离开国都,但焕惜将好未好的伤,又缺药复发。
好在她少时演出,跟同行的医师学过两三,对一些外伤还是可以应付。
这一月半里,千采白日采药熬药,傍晚就到山脚当铺里,当点多余的药材和首饰,换取几日食粮。晚上陪焕惜换药上药聊家常,倒也是算不得难过。
怪就怪在这一场春雨。焕惜非要凑热闹,她觉得伤既好的差不多,常在家也容易闷坏。
怎么也想不通,这也能导致伤口发炎。
焕惜这夜烧的迷糊,却清晰的让千采去找神医溪奂。她照办。
本以为神医神医,应是仙风道骨隐居山林的老翁,着实未料,是繁华夜市里摆摊的碧玉年华姑娘。
千采道明来意,溪奂一口应下,并不为难,没有半分神医的孤高冷傲。
可怜这世上,出乎意料的太多。
她本以为,溪奂答应医治焕惜的那一瞬,就能为事情画上句号。可焕惜醒后对她眼神冰凉的,让她觉得幼时看的戏本子里,都不敢这么玩。
“姑娘是何人?”
千采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却见他如孩提般的扑向赶来送饭的溪奂。一声辛苦,含着门前花零落成泥后的馥郁飘来,打的千采不知所措。
“她就是拐你那个人贩子。”溪奂同他调笑,似真似假,眉目间挂上足以消融冰雪的破晓之阳。
至此,千采也不敢相信,那个眼睛清澈似有江川湖海的、他介绍的姑娘会害人。
溪奂圆润指甲扶过她脸旁。恍惚间似看到焕惜眼里,分明是腊月寒冰的清明,哪有半分久医成愚样子。
之后便是她被捆了,送往官府定判。
晕乎乎来这里,也是莫名其妙的。
窗外隐隐有鸟啼鸣,道一句恭喜,惊扰了回忆。她看着喜上眉梢的炳禄,一时梗塞,不知作何以对,只得端起合卺酒向他示意。
相对无言,眼里的温柔却像是溢出来。大红喜袍衬着清秀容颜,在这连烛光都羞涩泛红的新房,撑起一片盛世安好。
我是柳依栖。别的不说,只略微诧异。
炳禄怎敢这样。
他本身……我打个寒颤。
他轻撩弦,那琴告诉我,莫多管闲事。同黑白无常一样的话。
原来真的有灵可以占其主命格。不可思议,确也情理之中。
国师道不吉,并非看不透双生子,胡言乱语。反而彻底,分清了人与灵,尽心竭力。
取其渊源,替其命格。焕惜真龙天子,许他生而为人。怎能如此,怎忍如此。
幸而国师早故,不必见此情景。
宫墙深厚,宫风软暖。千采还在紫藤花下翩翩起舞,他目光压着,沉甸甸。
本不该的。他该庇佑焕惜的。
有谁这样规定吗。他的琴说,理直气壮。
我不能反驳。确实没有。
可……我看着焕惜和溪奂。好在,还留有一丝情分,为焕惜存了个后路。或许当真人各有命,我不可否置,但总觉得不对。
不愿再书与鱼玉,只愿她觉得我们灵,一心向人。
还是写在了手札,若鱼玉无意翻到,我便听他一个,人各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