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越州城郊外二十里。
“公子,你在坚持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要到越州城了。”一个扎着随意马尾的小女孩扶直瘫坐在树脚的少年打气道。
“嫣儿,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况且就算是到了越州城,寻得我那素未蒙面的三舅姥爷,人家也未必肯认我。”少年仿佛对前景失去了信心,想要破罐子破摔了。
叫嫣儿的小女孩约莫八九岁的样子,嘴巴一扁,似要哭出来,可是一看到瘫坐着生无可恋的公子,眉头旋即强行舒展开来,打气道:“公子放心,主母大人说了,只要到了越州城,你拿出主母的信物,三舅姥爷肯定会护公子周全的。”
“唉,拿出信物后,又怎能保证三舅姥爷为免引火烧身,将我交与官府呢?我徐来二岁识字,寒窗十年,未曾出过家门一步,未曾想如今家破人亡,连我这十二岁少年的头颅都能值上百两银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了。”叫做徐来的少年苦笑着叹息。
“不会的,公子。主母大人高瞻远瞩,断不会所托非人,既然主母大人让我们来越州城找三舅姥爷,肯定有她的道理的,公子不要气馁,我们再坚持一下,在天黑之前进城,不然的话,这官道上也不安全,万一父亲,父亲他已经不在了,我怕官军又会追上来。”说着说着,嫣儿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蒋叔……”听到这翻话,徐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蒋叔一定会没事的”
嫣儿的父亲蒋樟为了掩护徐来,吸引大批追兵往汉州城去了,这也是主母的计划,在家主出事之前,徐家便已察觉在劫难逃,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徐来这根独苗,主母携一队家将往并州娘家去,而嫣儿的父亲蒋樟,家主的结义兄弟,徐府最强力的臂膀,则携另一队人往汉州投奔家主的大兄,其实这两路人马都是疑兵,都是弃子,只有嫣儿和徐来两个少年携带信物掩人耳目往越州城投奔三舅姥爷,届时改名换姓,家主若遭大劫,徐家这根独苗在,也不至于断了香火。
“对啊,公子,父亲一定会没事的,咱们加把劲,只要到了越州城,咱们就安全了,主母大人算无遗策,三舅姥爷肯定是可靠之人。”嫣儿趁热打铁道。
“嗯……”徐来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在嫣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天已经暗了下来,越州城门却拥堵的很,往来客商和城郊百姓怨声载道。原来是大周朝上柱国徐明通敌谋反一案牵扯甚广!朝廷已发布通缉令,务必将上柱国党羽一往打尽!于是大周朝境内人人自危。
城门口里许处,有数个茶棚,说是茶棚,也相当于临时的客栈,只不过这客栈不收钱而已,给旅者们挡风遮雨,不至于在这个严查的节骨眼上因为进不了城餐风露宿。
嫣儿搀着徐来在一处角落坐下,看来这一对主仆今日也赶不上进城了,只是就算赶得上,怎么躲得过盘查也是一大难事,幸而徐来从小三步不出家门,朝廷也画不出他的画像。只是这样,徐来也难以放下心来,眉头紧锁。
茶棚舍茶的伙计早已离去,有旅人自行生火煮水,嫣儿从包袱里找出一块烙饼,取出一口干净却不起眼的灰瓷碗,问煮水的旅人要了半碗热水,旅人见嫣儿乖巧,还给了嫣儿一根肉干,嫣儿笑着给旅人万福却并未接受,只是捧着半碗水回到了徐来身边。
伺候徐来喝了一口水之后,嫣儿掰下一小块烙饼想要塞到徐来嘴里,徐来扭了扭头,躲开了。叹道:“太干了,嫣儿你自己吃吧。”
嫣儿笑着将烙饼沾了下热水,又递到徐来面前:“公子吃一点,这样就不干了。”
看着嫣儿真挚的眼神,徐来读了近十年书,哪里不知是嫣儿对自己这个小主人的关心,便笑着不再拒绝。
如此吃了五六口嫣儿掰的小块烙饼后,徐来便不在吃了,抵消饥饿感即可,毕竟这烙饼泡水实在难以下咽。
嫣儿自己也掰了三两口便不再吃了,将烙饼塞回包裹里。徐来笑笑道:“是不是干粮已经吃完了,你不舍得吃?没事的,明日到了三舅姥爷家,咱们就不会没的吃了,你快多吃点吧。”
嫣儿摇摇头,笑着说:“干粮还有很多,我也不喜欢吃这个,明天反正有好东西吃了,今天我也不想吃太饱。”
徐来旋即笑笑不再说话。
一夜无话,第二天盘查甚严,像他们两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小孩是无法通过盘查的。
第三天,也无法进城。
第四天,徐来发现连难以下咽的干粮也没有了,随身细软早已丢失,两个孩子为果腹难不成要去乞讨,徐来被自己这一想法吓了一跳。
刚离开茶棚不足一刻钟的嫣儿回来了,从怀中掏出来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公子,快吃吧”
“嫣儿,你吃吧,前几日你把饼都省给我吃了,自己并没吃多少,我都知道了。”徐来无力的挥挥手。
“公子,嫣儿已经吃过了,看告示的时候,适逢前几日一起留宿茶棚的旅人出城,见我一人在城门口徘徊,便赠与我两个包子,我想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便接受了,我来的路上已经吃过一个啦,公子你快吃吧。”嫣儿将包子往前推了推。
“当真?”
“当真!公子你看,我唇上还留着肉包子的油呢,可好吃了。”嫣儿拿小手指指自己的小嘴,甜甜的笑道。
“时下的确不是讲究的时候,罢了,若是此生还有富贵,当扶贫济困。”说罢,徐来便小口吃了起来,多日油水未进,仿佛这肉包子是此生吃过的第一美味。
看着徐来吃完这肉包子,嫣儿说道:“公子,我已与那旅人说好,明日他们带你进城,如果你信不过他们的话,最好进城后自己去找三舅姥爷。”
“哦?有这等好事,如今也不怕是否有诈了,不博一把,进不了城,最后还真有可能落得个饿死的下场。”徐来在短暂的意外之后淡淡的说道。
没有任何意外,徐来跟着旅人顺利地进了城,进城后,旅人说:“公子,在下已经将公子带进城,算是完成了约定,那嫣儿就跟我走了,嫣儿昨日与我签了卖身契作为带你进城的条件,并让我一定要等顺利带你进城后再将这件事告知与你。”
说罢,旅人双手一拱,回头就要离开。
“且慢!”
旅人回过头,只见徐来神情委顿,想想如此忠仆护主,也定是遭遇大难,只是他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这些都与他无关,也不愿细问。
“请告知阁下大名,家住何处,有朝一日,小子不说赎回嫣儿,只希望能再见上一面。”徐来显示出了强大的接受能力,也不哭闹,只是冷静地询问旅人。
旅人虽是走南闯北见惯了生离,但是如今这件事发生在两个连少年都算不上的人身上,也不禁有些悸动,于是告诉徐来:“瀛洲东极之岛,岱山祝家,只是我祝家并非望族,且走南闯北行商,公子要找到我们恐怕也不易,一般春节,我们这些在外行商的都会回乡。”
“多谢!”徐来拱手谢道,未等旅人离开,自己便已转身,强忍着眼角的泪水,徐来知道嫣儿的牺牲,现在自己不是矫情的时候,只希望能活下去,来日方长,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再见嫣儿一面。
三舅姥爷是徐来外婆的三哥,名为范汉贤,据说早年跟随了一个方士,足迹踏遍了九州。可惜归来之时,一条腿却瘸了。
平时好酒,酒品却不怎样,喝多了老莫名其妙的对亲友恶语相向,到最后竟到了人见人嫌的地步。偌大的家族没几人与其来往。只有徐明娶了徐来的妈妈汪覃后时常接济这个三舅,三舅无子无女,亲朋都不愿来往之后,徐明的接济令他对这个外甥女婿有了不一样的待遇。什么样的待遇呢?范汉贤不与任何人来往,却在十三年前徐来出生的时候千里迢迢从并洲赶往京城探望月礼。亲友们都对徐明表现出一副让你理他,现在好了,赖上你了,以后指望着你送终了,这样一种态度。
不过徐明对这些到不在意,只是这三舅作死的水平一般人还真不能估量。徐明笑盈盈得领三舅到汪覃厢房里看新生儿,不料三舅却在看了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以后,当着徐明两夫妻的面说出了一段令他们无比郁闷的话:“此子损祖,赶快送人,否则不出二十年,徐氏二房必遭大难。”
在短暂的惊愕后,徐明的妻子首先破口大骂,徐明心中虽有不悦,但三舅毕竟是长辈,于是阻止妻子的继续责骂,而是示意三舅说下去。
范汉贤对徐明这份沉稳似有赞许,点点头道:“你们的孩子日后成就非凡,这福分不是你们徐家二房一支能消耗的起的,也就是说,他一人成就必将消耗完你们徐家十几代人积下的福田气运。”
徐明想起三舅曾跟随过方士踏遍神州,可能真学到了些方外之术,相人也是自古有之,只是三舅这一说来,有种自己这个儿子就是全族的诅咒似的,他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