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冲到马厩,随意牵了匹马,当即便纵马疾驰。她虽学过骑射,却并不精通,再加上此时心慌意乱,直被甩得东倒西歪的,随时都可能摔下马去。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尽力平衡着身体,能撑一刻是一刻。
灵隐寺在城西郊外二十里开外,此时已过亥时,城中早已宵禁,姜姜纵马赶到城门,守卫无论如何也不放她过去。
“这可如何是好,若要等到开城,来回路上耽搁个把时辰,灵隐寺那里再花些时间周旋,这总共下来就不知得花多少时间。”姜姜只觉心急如焚,她看着高高的城墙,几番徘徊,突然,心生一计。
“马儿,你在这儿乖乖等我,”姜姜将马牵至城墙边的无人处,拴在一棵大树上,然后警惕地环顾一眼四周,见并无人影,当下便施展轻功,拼命一跃,竟飞上了墙头,“从前学的功夫,可算是没有白学。”她微微舒了口气,扒在城墙边上,偷偷注视着墙头上的巡逻兵。
此时天下还算太平,杭州城又地处大魏中心,守卫并不森严。姜姜很容易便找到了空隙,偷偷溜了过去,然后从城墙的另一面一跃而下。
“哎哟!”姜姜虽极力控制,却还是摔得不轻,但好在都只是些皮外伤,并不妨碍赶路。
这杭州城外此时黑不隆冬的,一个人也没有。姜姜此时没了马,只能靠脚力,她从未如此一个人走过夜路,此时看到前方深不见底的密林,听到时不时响起的乌鸦叫,不禁心惊胆战,站在城墙地下瑟瑟发抖,实在不敢迈出步去。
“不行不行,”姜姜摇了摇脑袋,想到命悬一线的白山山,不得不壮起胆子,“不就是夜路嘛,有什么好怕的!”她深吸了几口气,然后顺着大路撒腿就跑。
林中时不时刮起阵阵凉风,明明正值盛夏,姜姜却只觉一身寒意,宽敞的大道上,前后看不到尽头,左右的密林深不见底,好在还有月光照明。可月光也是冷的,姜姜跑了不一会儿便满身大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她不自觉地频频加快步伐,越跑越快,却丝毫感不到力竭,心中直盼着早点看到尽头。
如此跑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竟已到了灵隐寺。
灵隐寺此时大门紧闭,乌色大门和暗黄牌匾在月光的映衬下略显诡异。姜姜稍稍歇了口气,也顾不上害怕,就扯开嗓子大喊:“有人吗?!救命啊!!快来人啊!!”她边喊边使劲用辅首敲打着大门。
这般喊了约莫一刻钟,姜姜只觉口干舌燥,乏力感渐强,嗓子也有些哑了,只能继续用辅首敲门。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名小和尚合手走了出来,客气道:“施主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姜姜如同见了救星一般,一把抓住小和尚的胳膊,沙着嗓子,虚弱道:“救命,求救命。”
小和尚见姜姜面色苍白,口唇干裂,以为是她自己求救,便道:“施主请随我进来。”
二人穿过天王殿,拐至客堂,小和尚推开一间房门,双手合十道:“施主突然来访,客堂还未打扫过,施主如若不嫌弃,可以在此将就一晚,我去后厨拿些吃食,还请施主稍等。”
“不不!”姜姜连连摇头摆手,带着哭腔急道:“我不是为我自己来求的,我是为我朋友,他身中剧毒,现在唯有贵寺有药可以救他。请您救救他!”姜姜说着,就要往地上跪下去,却被小和尚一把扶住。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不必如此,请问施主求的是何药?”
姜姜捏了捏手心,目光有些躲闪,支吾道:“是,是长白山的,八星蓝瓢。”
小和尚听此,倏地面色微变,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犹豫了一会儿,道:“施主,这八星蓝瓢乃稀罕药材,请恕小僧不能做主,施主还是在此好生歇息,明日请回吧。”说罢,合十作了一揖,便欲离去。
姜姜见此,一时慌了神,她一把拉住小和尚,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泪眼婆娑地哀求道:“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他,他从未害过一个好人,却救治过无数病患。佛祖普度众生,不应持有偏见不是吗?我求求你,求你了!”她说着,松开小和尚,就要去磕头。
小和尚赶忙一把拉住她,将她扶起,蹙眉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施主请随我来。”
姜姜连忙道谢,擦干眼泪,却仍哽咽着。
二人行至大雄宝殿,小和尚合十道:“小僧这就前去禀报方丈和住持,还请施主在此稍等。”
姜姜点了点头,又道了谢,待小和尚离开后,却仍是心急如焚,不自觉地在殿中疾步徘徊。
灵隐寺素来香火甚旺,即便是在这深夜,也能隐约闻见香火味。这大雄宝殿正中摆放着一尊巨大的如来金像,姜姜见那小和尚迟迟不来,心急如焚,许久才注意到这尊佛像。
姜姜仰望向如来,见他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目光所至,不若眼前,而似天下。姜姜这般与他对视着,心中竟倏地生出一丝安宁。她跪到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闭上眼,在心中默道:“如来佛祖在上,姜姜知您心怀天下,普度众生,白大夫他虽为妖,此生却从未行恶,他悬壶济世,救治了无数百姓,此番他受伤,也全因心系百姓所致,求求您开开眼,救他一命。姜姜愿意舍尽所有,以回报您的大恩大德。”念罢,她又虔诚地叩了三首,方才睁眼。
姜姜睁了眼,这才瞧见那小和尚竟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身旁还有三位面目和蔼的白须僧人。她忙起身,双手合十道:“见过法师。”
四僧皆合十回礼,小和尚走上前,指着三位老僧,开口道:“施主,这三位分别是玄清方丈,同安长老,和玄慈住持。”
为首的同安长老微微点了点头,道:“施主,方才祖和已经跟我们说过大概。只是,这八星蓝瓢乃是断魂兰的解药,敢问施主要救之人可是……”
姜姜见他言语稍滞,便接话道:“是,他是妖,可是他从未害过人,而且杭州城中不少百姓都受过他的救治,此番他中毒,也全因心系百姓所致。大师,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三僧见她说得真诚,便互相对了对眼神,晌久,玄清犹犹豫豫地开口了:“施主,不是我们不愿救他,只是……实在是……这药若救错了人,便是造孽啊……”
姜姜知他们仍是顾虑白山山的身份,便道:“各位大师,实不相瞒,小女家住清净山,有缘与清净宫有些渊源,清净宫三弟子晏乔与我乃是至交。”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玄慈打断了:“施主可是姜姜姑娘?”
姜姜一愣,道:“是。”
三僧面面相觑,先前白山山与清净宫的大战,若搁在平时,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当时正值方丈禅位大典,江湖各大门派皆在,这么一闹,便人尽皆知,灵隐寺也曾帮着清净宫,派人去寻过二人的下落。
同安长老道:“姜姜施主,敢问你要救之人,可是前几个月劫走你的那妖怪?”
姜姜一怔,她一时心急,竟忘了这等子大事,实是不该,但当下却不能退缩,便理直气壮道:“是,但那日他并非劫走我,而是救了我。况且那日他们之所以打起来,本就是因为乔哥哥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先动了手,最后也是乔哥哥刺伤了我。那日白大夫本来就受了重伤,他却拼命救下我,还日日以法力入药,我却不知好歹……”姜姜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三僧见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姜姜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心情,才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道:“他如此舍己为人,可不是比大部分的人都要善良得多么?”说着,她伸手一指如来佛像,正色道:“佛说众生平等,要普度众生,三位法师,你们今日可是要当着佛祖的面,说他错了么?”
三僧听此,皆不由得看向佛像,不禁一凛,又是面面相觑。
只见同安长老蹙眉沉思半晌,又和玄清玄慈对了对眼神,方道:“姜姜施主,佛祖说的,自是不错。这样吧,如若你敢对着佛祖发誓,方才你所说的一字一句皆为实情,那贫僧便定当将八星蓝瓢相赠。”
姜姜听此,赶忙擦干眼泪,喜道:“好,我这就发誓!”说着,她面向如来佛像,举起右手,伸出三指,昂首挺胸道:“如来佛祖在上,我姜姜,今日在此立誓,我在这大雄宝殿所说的一切皆为实情,如若有半点欺瞒,必将孤独终老,不得好死,死后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众僧见她立下如此毒誓,都不由得一凛,便再无顾虑。
“祖和,你随我去取药。”玄慈住持道。
那小和尚听此,便忙跟着他出去了。
二人不多时便回到宝殿,祖和手中捧着一只黑漆金盒。
待姜姜接过木盒,玄清便道:“姜姜施主,这盒子里便是八星蓝瓢,这蓝瓢要在死后一个时辰内入药方才有效,所以里面这只还是活的。”
姜姜道过谢,突然想起来这入药方法她已经忘了,便又问道:“请问法师,这八星蓝瓢该如何用药?”
同安道:“只需捣成粉末,和入水中,饮下即可。”
姜姜听此,合手作了一揖,道:“多谢法师,法师大恩大德,姜姜将永世铭记在心,日后灵隐寺若有用得上我姜姜的地方,请您尽管开口。”
同安笑道:“施主不必如此客气,我佛慈悲,是施主与我佛有缘罢了。”
玄慈住持也笑道:“现下天色甚晚,施主一个人回去怕是不便,祖和,你随施主一同回去,务必护施主周全。”
姜姜刚想推辞,但一想到方才来时的情形,不由得一个寒颤,便只好再次道谢,这才辞别三僧。
待二人走后,同安对玄慈道:“玄慈,你明日传信给清净宫,就说找到姜姜施主了。”
玄慈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要说今日之事么?”
同安略略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必了。”
“是,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