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这么多年了，哪里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楚逸又倒了一杯酒，“这么好的酒可要多喝几杯才好。”
他近来愈发嗜酒了。已经有很长时间，他不曾这样饮酒。他总觉得不管喝了多久，不管是多好多香的琼浆玉液，这东西第一口喝下去总是辣得五脏六腑都疼。可是最近，醉酒后总是让他觉得日子过得快一些。
人间的日子再长，也不过短短百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一百年对于神仙来说甚至来不及看到瑶池边的蟠桃林盛放的桃花凋零。他甚至开始不明白，小容浪费的这三个月究竟是为什么，自己在此处又是为什么。
“兄长此次进京，说话时总让我觉得你比我年长的不止几岁。”宋瑾笑道，“若不是此刻是实打实的安阳侯坐在我面前，我实在有些怀疑兄长是不是被人顶替了。”
清苑站在楚逸身后心虚地咽了口唾沫：你别说，这宋瑾猜得倒真是八九不离十。好在楚逸此刻虽然也有些心虚，但是毕竟自己确确实实就是安阳侯，任凭他宋瑾或者元崇帝翻破了天也找不出第二个楚逸来，所以虽然理不直，但仍是一副气壮山河的样子：“你我虽然相识多年，但毕竟多年未见，只有书信往来。人嘛……性子有些变化也是常有的事情，昔日我见你时，你也不是现在这幅委曲求全的样子。”
宋瑾听了他的话，眸色有些黯淡了。楚逸知道自己一时着急，胡说八道，这一番话实在不应该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只好又往回找补道：“其实，人生就是起起落落，有时候一直往下落也是说不定的事情，凡事自有定数，听天由命也好。”
清苑恨不得使上噤术封了这位大神的嘴，这番安慰人的话还不如不说。好在宋瑾并不生气，他喝了一口酒，再抬头时眸子如星子般闪亮，声音也是清澈果决：“兄长说得对，凡事自有天命。可天命何时要苦了百姓，苦了天下苍生？若是天命只为了让皇家贵胄和高门显贵过好日子，那么这样的天命就算反一反，又如何？”
这一番话听得清苑目瞪口呆，倒是楚逸，再开口时语气已如平时一样平静：“既然王爷有这样的雄心壮志，那在下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希望有朝一日王爷成了事，也不要忘了今天这一番话。”
回府路上，清苑提起此事，仍是觉得内心震动，他问楚逸：“侯爷可相信王爷说得那番话？”
“信，为何不信？”楚逸并没有思考，直截了当道，“没有得到之前，不管是人、权力还是仅仅一件玩意儿，你总是想好了一百种方法珍惜。可是人一旦拥入怀中就成了旧人，权力一旦握在手中就成了武器，就算是玩意儿，收入了囊中也不过是所谓‘囊中之物’，再不值得珍视。”
清苑不解：“那么侯爷为何还要助他？”
“没得到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楚逸道，“那一世的他，对小容来说不是良人，可是对百姓来说，却是个好帝王。我一直以为以他的作为终有一日会得道成仙，谁知如今还是投了凡胎，只能说明心有执念未解。我也不过是因着前世的些许了解选择相信他，可谁知道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说到底，就算是有一日，他真的变成了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样子，不还有他所说的天命来收他吗？你且放宽心，人间走一遭，莫要万事都以神仙眼睛看，这样看不出真谛。”
清苑被这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却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也就安心想着明日该怎么演上一出好戏了。
且说宋瑾，他今日虽是漏夜出门，却因一早与容蓁说过了，所以并未像平时一样偷偷溜出来。此刻他却有些心烦，今日之事可与她言，出门也无妨。可如今自己搬进了内室，以后出门岂非不便。就这么想着，车到了四王府后门，他拉起黑色披风的兜帽，从一处不起眼的偏门进了府。顺着后花园走了一段，原本也是轻手轻脚的，走近了他所居住的院子方才发现里头灯还亮着，时不时传来容蓁与翎儿的说笑声。他的心因着这远远传来的笑声，突然安定了下来。
他推开门，容蓁果然还没睡下，见他进来，她也没有起身，只是笑道：“王爷回来了。翎儿，快去叫厨房把汤热一热，送来让王爷喝下。”
翎儿点了点头，步履轻快地跑了出去。房中只剩下两人，宋瑾摸了摸她的头，略带责备之意，道：“不是说了让你早些睡下，不必等我了吗？怎么还熬到这么晚？”
“王爷进出都没走正门，我总有些担心。”容蓁扬了扬手中的戏本子，“索性给翎儿读戏呢，也是有趣的。王爷的事情可都办好了？”
“办好了。”宋瑾坐下了，“明日你若想要看一看热闹，不如就去醉月楼吃些点心。”
容蓁问道：“王爷可有把握？”
她的话问得并不清楚，宋瑾从未对她明确说过要拿这个蓝衣书生怎么办，此刻刻意问得模糊，也是存了几分试探之意。宋瑾看了看她，也并没有明确回答她，只轻声道：“我总不会让你失望的。”
容蓁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而是站起身，轻声道：“我来伺候王爷更衣吧，一身酒气。我方才让厨房熬了火腿鲜笋汤，最是鲜美不过了，王爷喝一些也好暖一暖胃。”
她站在宋瑾身前，身量比他矮了一大截，伸出手轻轻地解他的盘扣。宋瑾顺势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问道：“蓁儿，你可信命？”
容蓁想了想，道：“信，但也不信。就好比那蓝衣书生，现在已经是朝廷通缉的逆犯，可是谁知道他的命会是什么样子？我信命，因为我信老天爷会让一切都有个结果，但我也不信，因为总有些人，会努力把结果改变成众人想要看到的样子。”
而我相信你就是那个改变结果的人。
因为你说，你不会让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