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隐现暮音却中气十足的断喝从狱所的高阶上传了下来,阶下诸人,不管是那武官还是正在动手的他的马弁,都循声望了过去,不由讪讪着停了手,一个个诚惶诚恐的退到了自家大人身后。
焦意感觉着落在身上的拳脚霎时间湮了声息,遂放开了环绕在头上蒙住了视线的手臂,先前被一众马弁阻挡住了的这方黑暗的小天地一下子变得清明,目视了四周一圈,自己身侧已变得空无一人,殴打自己的那一群**也已经撤到了那个黑面的武官身后。
即便是对那些个卒子恨意非常,充盈在脑海间的,唯独只是那个黑面武官可怖的样貌,不消多想,若无他首肯,自己也断然不会受这等屈辱.
焦意略显艰难的站了起来,耳畔还有嗡嗡的鸣音回响,这也是他没能听见那声“住手”的原因,当看见高阶上立着的那个老狱吏时觉得有些眼熟,只记得自己刚才到这儿的时候是没他的。待一摇三晃的站好,颇有些颤颤巍巍的感觉,似是受伤不轻的样子。明面上却全都是表现给他们看的,毕竟浪迹谷经历与幼时打的底子不能以常理度之。拢了拢糟成一团的乱发,拍掉一身浊尘,眸光如剑的向黑面武官那里望去,心里仍旧在一进一退间摇摆,
一进是正当少年,技法在身急需释放的冲动天性;
一退是痛定思痛,克制自己顾全大局的老成之略!
瞧见焦意大有深意的眼神,武官自然添了恼怒,若不是先前老狱吏那一声喝止在前,怕是青筋虬起的臂膀早已又一次亲自试探了过去罢。
第一次看焦意反应飞快、身姿矫捷的将自己踢出的那一腿躲了过去,虽说是堕了他自己的面子,却也不以为意,总道是见了一个好苗子,正好趁了这次机会,拉来做了自己的壮丁,一番考量下,遂起了一份爱才之心,便有心招致手下;故而当属下去“表现”,群起而殴焦意的时候也未做什么表示,一动不动饶有兴致的看着,想着看个虚实,当个试探也好,谁知,看到的,却是这样一番境况:只是焦意被狠揍的场面;
顿觉失了兴致。焦意心里的想法,他自然不知,只能是归功于那小子好运,躲过了自己一脚;或者说,也有可能是自个儿近些日子去寄恨楼逛的有些勤,被香闺里的好些花丛磨掉了不少锐气也说不准。
也是老狱吏来得早,不然,他也会立马叫停的,没了期望的游戏,再好玩、再尽兴,于他来说,又有什么意思?
直到看见焦意那双炯炯的眼神芒刺般的望了过来,“惜才”的心思又被撩拨了起来,难道是这小子故意的?当下故作恼怒状,等着焦意进一步的挑衅过来。
按理说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了,从敢跟着上头做那些冒领军功的事上就可见一斑,更不必说在这儿煞费苦心的试探着焦意,临时设这么一个局。只是自己这一队人马甫从大营借调过来看守狱所,论起职衔来,自己本身低了老狱吏一头不说,还巴望着他们狱所里的能说点好话,好教自己能早些等到来换防的其他同僚,赶紧替换了自己这要命的磨人差事才是。
两人就这般对视着,都在进退之间左右摇摆,
“你们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
登时,那微妙气氛便被这么一句诘责打破了开来,黑面武官心底响起一声叹息,极有大失所望之感,看来这少年心性,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顽强;而焦意,这才二次打量起那老狱吏来,始一回忆,这不就是上次来探视父亲时见过的那个老狱吏么,正是他安排着那个六儿引着自己进去的.
“大人可还没走呢,你们就在这儿放肆啦?”
“哈哈~”那武官黑煞样的面容霎时隐了不见,陪着笑趋上前去,迎着正往下走的老狱吏道“忌叔说笑了不是?再给属下十个胆子也不敢呐.”
看他往焦意那个方向走去,不得不紧跟着,咬了咬牙,附耳上去接着说道“忌叔啊,我这不是见猎心喜嘛,大人要那啥的话,寻些机灵小鬼,这不是也能有点作用嘛.”
被他唤作忌叔的老狱吏不疾不徐道“咱狱所这庙说起来也是太小,容不下队率这等胸有丘壑的悍将也是正常,校尉大人的事,你我自无需多嘴;既然你捋的清楚,想来,依老仆看,你—是给自己打算的才对吧?”
“得,还是忌叔懂咱老马,嘿嘿~不瞒您老说,为大人效死力自是老马万死不辞之份!若是能给手下弟兄…,哈哈。不过话说回来,忌叔,就这小子,我倒是有些看不懂了,还得请您老捋捋才是.”对老狱吏的一番挖苦,他自个儿全当一阵云烟,教它自己散去,避重就轻的将话题扯到焦意身上去,只是暗地里对这老货恨得牙痒痒,
关于马队率的一番说法,老狱吏不置可否。只是见他说到了眼前这少年郎,才不免讶道
“哦?还有你马队率看不懂的人?真希罕了不是.”说着,背了手,径到了焦意跟前.
武官跟着老狱吏到了焦意面前,笑着没接茬儿,落了他半个身位,束了手作瞧着状,老狱吏也没管他,直盯着焦意,许久方道:
“我识得你”
焦意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刚准备回他一声,忽觉气血有些不顺,咳了一声,暗催了一丝劲力,一口带着血丝儿的口液吐了出去.老狱吏回头看了看武官,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焦意瞅着那狱吏身后的武官,心底的恨意有如泉涌,却也明白当下情况,知道是绝非自己可撼动,便故作轻飘的一瞥而过,全当看不见。
收了思绪,理好措辞,这才向着那老狱吏行礼道“小子谢过大人!”
“哦?谢老仆何为?”老狱吏讶异道
焦意躬身再拜:“月前,小子探视父君,承蒙什长大哥及大人襄助,得以进狱一见,此为其一;适才,于懵懂处,为一众军爷多加照顾,又蒙大人所…,故而,小子敢不言此大谢?”
黑面武官闻听焦意不轻不重的一番话下来,捧了忌叔不说,单看老脸上的潺潺笑意便知。又将自己针对他的事儿留了个转圜地儿,不可谓不聪敏,至少在自己而言,像他这种出身的,(虽然不认识,仅仅看那菜色脸也差不离了)能做到这一步,就已是殊为不易了。最重要的,是自己对这小子的兴趣,愈发深了!
老狱吏呵呵笑着,不免觉得有趣,看到他们在狱所大门口就大张旗鼓的行事,实在是有些过分,这才出声喝止了番,毕竟自家大人这段时间被劫狱是事儿给整的焦头烂额的,万一在这节骨眼上叫他瞧见了就是徒添闹心,算下来也是自己管理不善了,却没想到这娃儿倒是有趣;
看见他还施着礼,抬手虚抚了下道“那你今日来此,可是又来看你父君的喽?”
焦意可是个顺杆爬的好手,见这小老头来了之后那黑面武官就收了动静、束手瞧着便知,其应是低这老狱吏一头的,这才拜而又谢,一见这老狱吏主动发问,瞬间感觉那一顿打都挨得值了,强压了喜意回道“是!小子看到布告后担忧父君安危,二娘又跟着不见,所以连忙寻到这里,奢求大人援引,能够…”
“这倒是难喽,现下乱事频仍,狱所内外戒严不说,单是你这布衣之身—,唉!”老狱吏一声长叹。只是说到布衣的时候又隐晦的看了那武官一眼,黑面武官眼睑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还请大人乞怜小子”焦意如坠冰窖,说着,就向那狱吏跪伏下去;
那武官手快,一把托住了焦意,寒声道:“男儿膝下贵比黄金!怎可轻易折身?”
老狱吏也是稍有不满,暗暗收回了即将出袖的手,不消说,似焦意这般作为,向为他们所厌.
焦意凄惨惨道“但教有其它丝毫办法,小子又何苦如此?而今父君安危难知,二娘杳无踪迹,这一身形骸,皆父娘所赠,为了他们,生命尚可不顾,更何谈屈膝呢?”
两人闻之动容,便是周围武官手下的一干马弁,也是心有所动,勾起了他们心底那份早已弃之于海角天隅的恻隐之心。
“也罢!老仆今儿个就破个例,你这便随我进来吧。”说完后,便转过了身,向着狱所里行去,焦意紧跟其后,随着他的步子慢慢走着。那武官招手唤过了一名手底下的什长,耳语着吩咐了一番,也跟在了老狱吏身后,与焦意并侧往里行着;
焦意见状,扭头看了他一眼,眼如骊山秋水,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蕴味;
武官感到焦意看着自己,也偏头看去,嘿嘿~一声笑,露出了满口的大黄板牙,与先前黑煞样子的肃杀面容大为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