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回到书屋来的时候，焦意早已规规矩矩的坐在了书案前，正在那摇头晃脑着的诵读着：
土返其宅，水归其壑，
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
看着他伏在书案上那番刻苦的样子，顿觉欣慰非常，不吝言辞的夸赞道
“我们意儿果然是用功的紧，这般劲气儿，可要一直下去才是”
焦意脸不红气不喘的回道“二娘放心，意儿定会加倍努力，将前几年错失的补回来.”
“好孩子~”
将其隔了书案抱着，不消半刻，衣襟上已见点点泪痕了；为着感动计，过了好些时候方才平复下来。
“对了，你刚才背记的为何二娘从未听闻过呢？感觉像是…巫语？”记起先前听他吟诵的，她免不了疑惑的问道
“哦，那是听山人吟的，老听他嘟囔着，时日久了，就记住了些；听大师兄们说，山人师父曾经出了山为远处的旱地行过法，他们几个跟着的便也有幸见识到了，说是什么‘蜡’礼时候的巫语祭曲，不过好早了，远古时候的呢，也不像是现在的巫语了，感觉，比如今的，更加—纯粹吧.”
“哦，是掳你去的那个怪老头吗？”
“嗯。那时，我看他走在陇上，听他嘴里念叨着什么‘我王伊耆，此祚咸享，成始于江，告求三乡，出在孟春，归祀季冬…’
那繁杂初始听得我满头雾水，到得后来，看到《礼记?郊特牲》也有记载，我便也学着看了，渐渐的也懵懂了些，就觉着像是个黑洞，跟山人一样，越发叫人捉摸不透.”
“嗯，那人—，穿着怪异，言辞莫名，看他会的，也是驳杂；那日见他离去，看着倒像是个高人，只是闲云野鹤般，终究失了体统，没也正形，你万不可学了他去！好好学了‘书、经’才是根本.”
“二娘放心，意儿省得了。去年被山人带去，谷里还有其他的弟子呢，后来也来了些；自去年事毕，山人将谷里众人遣散，再将我们一一送归，便不知所踪了，走时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将那谷望去，都成了一团迷雾，有虫豹往去都不得进，忽而之间，在平地里就失了影子，探寻不得；
末了还说是再复见亦勿强求缘分，有一些大兄长们还哭成了泪人，挽着袖子不让走呢.倒把我害了一跳，赶紧奢着他们走了好把我送回来呢.”念及此处，小小少年不禁缩了下脖子，显得仍旧是后怕不已.
可怜的孩子，二娘抚了头慰怀着。“这下且宽了心，莫说他不来，哼！即便来了，我也管教他有来无回！”
焦意瞧着二娘那恶狠狠的样子虽说有些好笑，但又感动非常；想到山人的能耐，也不忍打击她，若是教她知晓有一次他们自远间归来，那山人，隔了足足丈远，竟仅凭腹翻口吐之气，硬是生生喝退了林中拦路的山貘，不知会作何感想.
当下乖巧的回道“山人自然是怕二娘的，没看他当时送了我来，不待稍坐，便被二娘气势所慑，急忙忙走了么？”
“哈~，那是自然.”，抚了下发丝，稍些不好意思的道，刻意略了自己当时被人家露出的那一手所震出的窘样.克不及转移话题道：
“那老头儿，也算是你的一个野师父了，怎的将人家称作‘山人’？也该尊敬些嘛.”
“二娘有所不知.起初，我们也是将他唤做师父的，不过他也并不应答，后来到了谷里，那些稍大的弟子就叫他山人。我们新去的也就随了旧俗了.日子久了，还能瞧见他提了葫芦、自个吟唱着……，想是乐在其中了.”
“我就说嘛，这般看来，倒是个自在的老头了.”
“对了，赶紧学着，耽误了这么久，得做完今日的功课才是！且教我阅判了你先前的所学.”
焦意额上不禁沁出了一层细汗，先前？先前看了好戏来着！不免心里尴尬不已，缓缓抬了右手指了下《礼记》声若蚊蝇道：
“呃，先前，先前看它，忘了时辰了.二娘~”
“咣”轻敲了下脑门.
“学业要好好规划呢，死盯着一亩地怎么行？来，赶紧地”说着，捧了书册，也取了椅子坐在焦意身侧指导着、教他习着……
眼瞅着到了日暮，书房里的一应物什似被人自云层之上用那金汁往下倾倒了一番，一处深、一处浅的交相辉映着，再看那绿竹掩映的屋子里、书案边，一个入了神的教着，一个用了心的学着，缭绕着热气的香茶渐渐凉透，白驹一瞬，不知时辰之迫人.
待腹中“咕噜”声起，似教湖面投的石子激起了涟漪，扰了这许久的静谧。焦意连忙揉了下肚子，尴尬不已，避了二娘望过来的眼神，故作不在意着，仍旧伏案学着.
“都怪二娘疏忽了，意儿饿坏了吧？”说完便连忙起身收拾着.
“不妨事的，把剩下的一并做完了再走吧？二娘”
“说什么话！怎能饿着肚子！”
不由分说的将焦意从椅上拽了起来，往屋外行去.
“走，二娘带你去尝尝西市口新开的那家小笼包，听你父君说是从丹阳郡那边过来的一户人家做的，自祖上起就是做那个的，很有些年头了，咱们去看看，有什么好”
“好耶~，那我去叫父亲…”
“他？听他说的天花乱坠的，想是早就尝过了，也不知给咱娘俩带过来些，叫他作甚？”一提起他，自个就来气，今天的火倒是还没消下去呢.
焦意看了今儿个这么一出好戏，却也不能不考虑下父亲的感受了，暗地思量着，可以顺带帮了忙替他缓和下与二娘的关系，说不得之前被他撞见的事儿就能一笔勾销了呢.如此，岂不美哉？
“就是！”焦意很有一番同仇敌忾的感觉，她见了也是满意非常。
“这样吧二娘，不若将父亲叫上，咱们把他前后夹击痛斥一番，叫他深深的知晓自己的错处，完了再让他结账，岂不是更好.”也亏得他知晓两人今日一番闹事儿，了解二娘的脾气，便以退为进着“曲线救父”.
“不错~不错，我们意儿怎的越发聪颖了.”
瞧她笑逐颜开的许了，焦意“火上浇油”道：
“二娘，那你赶紧想好待会怎么‘收拾’父亲，我现在就过去寻他.”说到收拾处，牙关咬了下音节儿，与他二娘心有灵犀的交换了下眼神。瞧了二娘赞许的点首应了，不待多言，嗖嗖蹦跳着出了院子，径自找父亲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