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凉气让大家焦急也少了几分。
李茵拿起一块白色、形状并不规则，明显比冰块脆弱的晶体道：“这就是硝石。”说完，让几个孩子拿着这些硝石，一块又一块放进准备好的装了水的大盆子里，而大盆中间，一个食用盅的凉开水慢慢凝结成冰。
看到孩子们惊喜的脸，李茵干脆放手让他们自己捣鼓。
小金突然问了一句：“茵姐姐，这些做出来的冰，我们送给那些富贵人家，乔大哥是不是可以早些回来？”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啊。
曹娘子解围道：“至少我们可以直捣县衙的情况，还可以拜托一些人，让阿华不吃苦头。”
几个孩子不知懂了多少，倒是专心致志，把李茵教给他们的法子，认认真真地做好。
曹娘子一边把制成的冰放进旁边用棉被包裹好的箱子里，一边赞道：“也不知茵姐儿那脑袋瓜怎么想的。
孙大夫让采购药材，你非得让把每家要药材行的硝石买完。
现在这些硝石都让你制成了冰，虽然咱么没有卖，可用它装果子，做藕粉果冻送人，虽花费不了多少，可却让收礼物的人舒心，这最真真难得。”
李茵浅浅一笑，不好继续深谈“聪明”这个话题，把那些融了硝石的水集中在一个盆里，往厨房端去。
曹娘子安排一个孩子，把收集冰块的事交办好，看大家都专心手里的事情，没有注意她，也慢悠悠来了厨房。
厨房里，其他人都被打发下去了，李茵用特制的一口小灶和蒸锅，慢慢用蒸发结晶的法子，提炼出融化的硝石，反复利用。
夏日里，屋外树上的知了拼了命地鸣叫，烧着火的厨房已经热得让人受不了，李茵心神不安地坐在灶前发愣，还是曹娘子说话，才让她多了几分精神。
“你也莫要太着急，那个衙役头子老宋，不会仅仅看着送出去的那些钱，就把周家卖了。证明在他眼里，我们比周家更有能力，至少也不是挨欺负的人。”
李茵擦了擦头上、眼角的汗珠，有些担心道：“就怕那个周老板，是因为别的事情才针对我们。
车马行和军队有些关系，可是没有瞒人，他这么明晃晃地亮刀子……”
话未落音，帮助孙大夫在外奔跑的孙康，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成年男子闯了进来。
曹娘子的脸色都变了，赶紧道：“小康，外面有什么人吗？”
孙康谨慎道：“曹婶子，他是直接到的旁边；卢伯伯派人给我爷爷宋送了信，爷爷让我领着他从后面过来的。”
曹娘子脸色缓了缓，吩咐道：“你现在到外面去，看到有人过来就让他等一等，我有话问问这位大哥。”
曹娘子看那人又渴又累的样子，对李茵使了眼色，对那人道：“不知这位大哥来找我这孀居妇人作甚？”
李茵递给那人一碗水，那人并不接，一双充满红血丝却很警惕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李茵，如果他有现代的射线技术，现在一定可以报出李茵的骨头和内脏的相关数据。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来人道：“袁二郎托我来传口信。”
李茵听这情况，好像涉及到曹娘子隐秘，想要离开，可把孤男寡女留在一个屋子里，更不合适，有些犹豫。
却听到曹娘子用一种很奇怪的音调问：“传什么口信？”
来人的脸色涨得通红，半响道：“袁二郎说他错了，他是被猪油蒙了心，瞎了眼，如今错把陈醋当成墨，写不尽心酸。
还望曹娘子可以原谅他。”
曹娘子冷笑道：“他和他的心肝宝贝才是天造地设，儿子是我曹家的人，姓曹。”
那人好像背书，又道：“袁家老婆子在猪圈里住在三个月，在外面求人给曹娘子带话，被袁二郎知晓，又饿了老婆子三天。
袁家的家财被那小妖精花费得差不多，还把袁二郎哄到矿山里做苦力，自己则继续做暗门子。
还以为可以继续骗人，却遇到一个老手，被卖到最下等的妓院，天天被关在笼子里，被那些脏丑恶心的男人挑选。
袁二郎在矿山待了半个月，知晓那里的矿工和他的经历差不多，迷恋一个妖精，结果最后妻离子散，如今悔不当初。”
李茵有些愕然，这些话，太不正常了。
曹娘子却是哈哈地笑了起来，然后抹了眼角的泪珠，问道：“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
那人并不回答，只拿眼睛看李茵。
曹娘子知道他的忧虑，道：“只是小公子现在的姐姐。”
男人眼睛一亮，给李茵施了一礼。
李茵来不及避让，可心里已经明白，这是沈将军的人。来得如此匆忙，真是有大事啊。
那人这才端起刚才放在案台上的碗，一饮而尽。
用手抹了抹嘴，道：“京里现在乱了。
那奸妃提出过继，陛下不曾反对，可朝臣去不同意。
大朝会上，正在商议着，却有急报。说山西一个县城绝收，不料县官居然说为了给刘国舅庆生，反而把税加了五成。
结果，结果县衙被流民冲击，县官被人砍了头，整个县城都被流民占据了。
有人提出严惩反贼，可也有人要寻根究底。
陛下袒护刘家人，却又有谏官道，沈元妃诞下一子，如今太后、皇后、元妃及皇子，被迫离宫，陛下袒护奸妃会亡国。
说完就在大朝会上撞了柱子，当场死亡。”
那人端起续上的水，又一阵咕咕咕猛喝。
“当时朝上就炸开了锅，有肱骨老臣一问陛下，为何不知有亲子？二问陛下，为何母子、夫妻、父子难相见？三问陛下，当如何？”
李茵眼睛都瞪直了，这是谁的大手笔啊？
沈家有这样的能力，还会逼成这样？
怎么都感觉，那糊涂皇帝，受尽宠爱的冯贵妃，还有风光无限的外戚刘家要倒霉了？
至于沈家，就算不顺，那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不需要我等担忧。
曹娘子却追问：“还有什么事吗？”
那人道:“京里传出沈元妃诞下皇子，刘家祸害朝廷，几个大营的兵马已经进了京，我等就猜到京里风紧，赶紧先过来报信。”
曹娘子看他也没有其他话说，在门口唤来孙康，把这人待下去休息。
两个女人的脸色都很严峻。
皇子的消息传开了，太后等人也不安生，他们这里究竟能不能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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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后院，县令崔意端着面前的茶，仔细看着一根根茶叶起起伏伏，感觉好像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的起起伏伏。
寒窗苦读，一朝及第，可官场上的厮杀更不容人犯错。
他踩着人向上爬，也被人踩着当了阶梯，如今一把年龄，那些雄心万丈早就消磨殆尽，还是这样，庶务也由县丞和主簿分担好了，他就乐呵呵在一旁数数银子吧。
虽然他的能力，确实一般；运气，也一般；识人，还是一般。但他是一线之主，在商户手上，取一些银子用用，还是放心。
就像这个弯着腰对他言听计从的周老板。
“这茶，是武夷山的大红袍。”周老板笑眯眯道，“虽然不是那几颗树摘下来的，可也是紧邻着的。
我这个朋友原是给京里那些空有名头的老牌勋贵家里的管事跑腿的。
说是这些人家，兜里比脸还干净，却一个比一个还会享受，偏偏还付不了钱。
所以，像我朋友这样，就会把和贡品很相近的东西，送给这些勋贵，只要他们点头说个‘好’，后面的财路就打开了。”
崔毅边听边尝，也不管周老板说的是真是假。自己这舌头享受就好了。
周老板看崔县令没有接话，接着又道：“前些天，我小舅子在外面收到一些品相不好的东珠，全给他姐磨成粉，用来敷脸。
如果太太不嫌弃这珍珠粉不值钱，明日我就送几盒过来。”
屋子里，周老板的话一直没有停，大都是家里一些不怎么昂贵的财物，希望崔县令莫要嫌弃。
当然，崔县令虽然没有微笑，没有说是，也确实没有露出嫌弃的神色。
一个衙役匆匆进来，禀报：“大人，把卢氏车马行的小当家已经请到堂下了。”
崔县令点点头，看那衙役四有话要说，微微蹙眉道：“还有什么情况？”
那衙役虽然害怕县令不满，可如果现在不说清楚，只怕更惹他不高兴，鼓足勇气，补充道：“乔小当家和孙大夫一起过来，那个说是中毒身亡的行脚商人也来了。”
崔意有些意外，盯着周老板不说话。
他虽然收了周老板一些东西，可不都是“不值钱”的啊，顺手帮些小忙尚可，若要他做出违背法纪的事，那是万万不可。
周老板也没想到事情发生了就惊天大逆转。
有些结巴道：“我，我只是听说，听说有个，有个外县的人，吃了，吃了东西，倒在卢氏车马行。
我给县尊大人禀报，也是不希望，以后有人来县里寻事，有闲言俗语流出，不明实情的群众误会县令清名。”
崔意知道周老板的意思，可他两榜进士，哪里会把几个商人的肚皮官司放在眼里，只道：“那就不正是升堂了，把人请到这儿来吧。”
乔元华听到移步后院，就想起这县令的嗜好----让送钱的人，在后院把自家的东西贬低得一文不值，在面不改色好收入囊中。
至于拜托县令办的事，全看运气。
县衙的温度不比车上，还没有风，周围的人都热得汗淋淋的。
乔元华抬脚正要跟着眼前人，往后院走时，老宋笑呵呵领着一个人进来，“乔小当家，你们车马行有人找你。”
乔元华看到来人，虽然吃惊，却还是作揖感谢，那人不够礼节，把乔元华拉倒一个角落，低语说了京里的变化，接着道：“陛下乍听自己有子，立即派人去皇家寺院查看，不想，太后与沈元妃都失踪了，皇后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皇后娘家把娘娘接回娘家去了。”
乔元华听到最后一句，眉头一跳。
只是问道：“周家的背景，确定了吗？”
乔元华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慢慢往后院走去。
崔县令坐在椅子上，看乔元华走进，露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乔小当家，周老板听说你们家死了人，出于谨慎，请你过来谈一谈。你莫要误会。”
乔元华哈哈笑道：“怎么会误会？”
是啊，又不是误会，怎么会误会？
几个人又无营养地客套了几句，周老板已经按捺不住，他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想再慢慢来，直接起身，向乔元华走去，突然，有衙役冲进来，道：“周老板，你们家几个小娃娃都出痘，你们家要封起来。”
周老板心里发凉，身上发冷，他家里有人出痘?
谁都不是傻子。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出了招，别人接了，现在回了一招给他，他可能接不起。
但想到自己送走的外室子，心里悲叹，好在留下一丝骨血。
这儿，反正都是死，再拼一拼，侥幸得手，那些马匹，也是自己的立身之本。
打定主意的周老板没有惊慌，也没有转身出县衙，反而以更加诡异的身形，向乔元华快步走进。
乔元华是实实在在上过战场的人。
周老板浑身散发的气息，他很快察觉，看到他脚步向自己走近，立即抬脚踹去，嘴里还大喊：“周老板，莫要心慌。
崔县令爱民如子，你家现在有人出痘，府邸又是在全城最繁华的地方，把府上封起来也是为了全城百姓，你怎么能怨县里呢？”
胸口被踢中，剧痛袭来，周老板说不出一句话，偏偏耳朵还清楚听到乔元华泼给自己的午睡，有口难辩，一时激愤的周老板用手指着乔元华，却差异看到自己手里的匕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背后被人踹了一脚，人却扑向前面，周老板的耳边只听到乔元华的大喊：“崔县令，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