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沉。
在街上晃悠了一会儿，莫漓蓦地抬头，发现自己竟又走回到了漪青阁附近。
心中有些烦闷，她叹口气，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先前从漪青阁出来时还灯火通明的隔壁涟青楼此刻已送走了它的最后一位客人。伙计收拾完最后一桌的残余后，也熄灭了堂上的灯火准备打烊了。
街道一下子黑了下来。
莫漓绕过涟青楼，走到边上一条还算敞亮的小道，然后快步朝西南面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就见前头不远处一个人影摔在了路中间。
莫漓被吓了一跳，停在原地没有上前。
见那个不知是从哪条巷子里摔出来的人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随后跌跌撞撞往前走去，口中则念念吟道：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明朝酒醒何处？荷花池，形单影只。一别无期，应是一枕黄粱梦醒。便纵有万般豪情，更有谁人听？”
这文绉绉又凄楚楚吟词的样子，倒像是个失意的儒生。借酒消愁，酒醉抒怀，一副情深意切被人负，满腔豪情壮志顿时无处安放的颓丧样子。
像这样的失意儒生，这附近并不少见，刚才在涟青楼门口莫漓也看见几个。
她于是放下心中芥蒂，吐了口气，起步又往前走去。
多管闲事从来都不是莫漓会做的事。眼下天色已晚，她又有些困倦，只想着回到侯府好好睡上一觉。
走到那儒生边上时，那儒生忽然一个趔趄往莫漓这边倾倒过来。
莫漓本能伸手去扶他，哪知那儒生竟整个人载倒在莫漓身上。
“喂！”
因为那人的重量压来，重心不稳的莫漓没站住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儒生也跟着摔倒下去，他下意识一把抓着莫漓的衣衫。
倒地的瞬间，只听呲啦一声，莫漓的半个肩膀顿时露在了外头。
衣服竟被那人生生扯破了！
这一晚真真是祸不单行。
莫漓忍不住愤怒起来，那倒在自己身上的儒生一手抓着自己的衣衫，另一只手里却还紧紧地拿着那壶酒。
她直接气愤地一把夺来酒壶往那儒生脸上泼去。
“清醒点！借酒消愁只能愁更愁。”
被浇了一脸酒的儒生一下清醒了许多。定睛看了看眼前情景，他自己也被吓一跳，立刻从地上跳起来，颔首赔罪道：
“小生失礼了！小生失礼了！多有得罪，还请姑娘不要介怀。”
莫漓也不想同他计较，他一离开自己身上，她便拉起被扯破的袖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丈夫志，当景盛，耻疏闲。别把时间浪费在自怨自艾上。”她瞟一眼样子有些狼狈的儒生，劝诫他道。
那儒生抹了抹脸上的酒水，“姑娘说的是，小生惭愧。”
莫漓没再搭话，直接又往前头走去。
“姑娘。”儒生突然唤住她。
她回头看去，见儒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莫漓疑惑。
这会儿正经看他，才发现这儒生明眸皓齿，眉眼如画，竟是一副难得的好相貌。
“我们是否曾经相识？”儒生问道。
莫漓一怔，被他这样一问，竟真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一般。
她定睛又看了看他那张长相非凡的脸孔，心竟然一阵狂跳起来。
怎么回事？
莫漓蹙眉不解。
又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但这感觉却并不像是见到久违的朋友时那样让人觉得激动和亲切，反而让她感到心慌……
“不认识。”她说着，扭头就走。
“姑娘！”那儒生又唤。
这次莫漓没有回头，只在原地不耐烦道：“又怎么？”
“你的肩……”
莫漓朝那被扯破的衣衫处看去，几日前受伤的新鲜疤痕露在外头，此刻已结痂的伤在她原本洁净的肩头留下了一道深刻而丑陋的痕迹。
她慌忙又拉了拉被扯坏的衣衫。本身衣服坏了已经够让莫漓觉得尴尬，这衣服还坏得好巧不巧，偏是遮不住伤痕。她恼火地用手直接捂住那伤痕快步往前跑去。
儒生连忙追了上去，他一把拉住莫漓。
“你干什么？”本就愤懑的莫漓此刻的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只见儒生解开腰间的襟带，随后脱下自己的罩衫递给莫漓。
“姑娘拿着遮一遮。”
莫漓的视线在儒生和他手中的衣服之间来回游走了几遍，最后不客气地直接接过衣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能否知道姑娘芳名？”儒生问。
莫漓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目光中透着一丝悲凉，让莫漓心有那么一丝颤动，但却还是答道：“不能。”
儒生愣了一愣，接着苦涩的喃喃：“我只觉得姑娘长得像极了我的一位故友……”
“故友？怕是曾经的红颜知己吧？”莫漓笑道。
儒生没回答，但神情已经告诉了莫漓答案。
“我不是你的红颜知己。”她果断说。
儒生低落地垂下眼来，凄楚一笑，又恳切问道：“小生王白烨，常在涟青楼说书。姑娘若是有时间，能否也来听我说书？”
“王白烨……”莫漓重复念了遍他的名字，并不是熟悉的名字。
她点了点头，“我记住了。改天把衣服还去。”
莫漓说完，越过儒生快步离去。
直到转进下一条街道，完全逃离了儒生的视线，莫漓才顿觉松了口气。
“王白烨，王白烨……”她又念了几次那儒生的名字，依然觉得无比陌生。
她很确定是没有听过的名字。
但奇怪的是只要她一想起儒生的脸，心脏就又无故地砰砰狂跳起来。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害怕，可是她在怕什么？
心脏不受控制地越发跳得厉害，莫漓逃也般一路飞奔着朝侯府而去。
儒生望着莫漓消失的地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