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遐方沉吟许久,道:“三哥与赵小姐成亲固然不能从赵家得到多少助力,但是倘若三哥主动与赵小姐退婚,却难免得罪他们。赵家满门都是文人,若是撕破了脸面,他们口诛笔伐起来事情也恐怕难以收拾。”
李禹方摇摇头:“不会的。外祖父老了,偌大个赵家,他管不了了!”
赵家门生故吏遍及朝野,他们虽然敬重赵太傅,却也不是个个都如同他一般。之前李禹方被废,在诸皇子中并没有什么显著的优势。那些赵家出来的官员们虽然都因为赵太傅的关系对李禹方颇为客气,但连赵太傅都不关心李禹方在诸皇子中的处境,他们也更没用必要主动巴结攀附李禹方了。
但是李禹方一旦得势,他们这些人中又有几个人能不懂得审时度势呢?
再者说赵家早已经不是赵太傅在管事了。
赵太傅的独子赵谐成两年前病逝,而今是嫡孙赵之柏在当家。
赵之柏与李禹方同龄,小的时候还曾做过李禹方的伴读,又兼着表兄弟的关系,与李禹方颇有些情分。赵之柏在几个月前参加春闱一举夺冠,而今在尚书省做着员外郎,不久之后定能独当一面。
赵之柏的性情类其父祖,不过却少了几分沽名钓誉。乾佑帝的这些皇子们大都手段很辣心思诡谲,赵之柏素来嫉恶如仇,未必肯与其他皇子们同流合污。倘若赵之柏能真心敬服李禹方政治上的才能,未必不能使其与李禹方统一战线。
赵之柏是赵之黛的亲哥哥,一向疼惜自己的妹妹。赵之黛素来不中意这段婚事他早已知晓,不过皇命不可违,他也没有办法拒绝。如果李禹方能主动退婚,赵之黛高兴了,赵之柏必也少了一桩心事。
李禹方笑道:“我若执意与之黛退婚,赵家众人必然会觉得是我辜负舅家恼我厌我。父皇和诸兄弟们见我得了唐家却又失了赵家作茧自缚得不偿失,心中也好安心。
不过此事又怎会得不偿失呢?赵家所有人的看法都不及之柏一个人的看法来的有用。只要他感念我,不就足够了么?”
李遐方有些惊诧,原来之前说是要去幽州,竟是要引出这样大的一个局。
不过确实也是,倘若真的想坐稳这储君之位,真的想安安稳稳的等到坐上龙椅的那一天,单单只有赵家有什么用?单单有一个唐家有什么用?大虞的世家大族那样多,若是想谋天下,他需要拉拢的世家需要更多。
李遐方看着棋盘上的棋局,李禹方步步为营,已经占了大半江山。李遐方本有一处布局胜券在握,本想靠这一处扳回一局,谁知一不留神还是被李禹方全部剿杀。
李遐方心里乱糟糟的,本就无心棋局,如此一来更加扫兴。
李遐方投子认输,又认真的问了问李禹方:
“三哥,退婚一事对女子可是奇耻大辱,赵小姐这次颜面尽失,日后将如何在世间立足?”
李禹方笑道:“那仲嘉你瞧着范阳节度使家中的世子怎么样?”
李遐方抬眸看了李禹方一眼,颇有些疑惑。
三哥为何会想着将他们二人配成一对?
李禹方又道:“唐二公子端方持重又仪表堂堂,之黛表妹也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这难道不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吗?”
李遐方细想想,倒也无不可。
且先不用说唐棣的意见,这样好的婚事,怕是赵家求之不得。唐棣自打离开菩提庙回到唐家,应该也猜得到,他这辈子的终身大事,不可能会由他自己做主的。
说起来赵之黛与唐家倒颇有些渊源。
赵之黛的生母姓陆,是乾佑帝生母陆皇后的侄女。十几岁的时候初婚,嫁给了尚为平卢节度使世子的沈子忱为嫡妻,并为其生了一子一女。谁知沈子忱英年早逝,陆氏不过二十出头便守了寡。沈子忱不忍妻子此后孤独终老,此前特地留下遗言不允许妻子为其守节。陆皇后亦不忍侄女终身孤苦,便做主将孀居的陆氏便改嫁到了赵家。
沈家与唐家有中表之亲,唐文度早些年还没有做范阳节度使的时候曾被兄弟排挤,驱逐出幽州。那时候唐文度便一直躲在幽州受舅家庇护。当时的平卢节度使世子沈子忱帮助唐文度回到幽州成功夺位,唐文度感念沈家恩德,便为长子唐楷求娶沈子忱长女沈攸宁。可沈攸宁嫌弃唐楷庸碌无能,主动拒婚,竟成一生之憾。若是能为次子唐棣求娶沈攸宁同母异父的亲妹妹赵之黛,憾事或可稍解。
李遐方有些担心:“赵小姐性格十分刚烈,之前父皇赐婚她都敢明目张胆的逃婚,这次她又怎么能如此轻易的受人摆布呢?”
“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只要功夫下到了,哪会有不成功的事情?那幽州的唐大小姐难道便不是生了一副执拗倔强的性情吗?”
“那唐棣呢?他对叶萧萧一往情深,又怎么肯乖乖去迎娶别人?”
李禹方笑道:“仲嘉你素来聪慧。你既然知道棠棣对叶萧萧一往情深,怎么会不知道让他乖乖迎娶别人的方法呢?”
怪不得李禹方刚才会说安抚赵家的事情非他不可。
李遐方怔了一下,简直不能相信这话竟然是从自己的三哥嘴里说出来的。
他盯着李禹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仿佛自己从来都不曾认识他。
李禹方从李遐方的卧房中出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叶萧萧一个人在门口站着无聊,索性随便搬来个木桩坐着打盹儿。
李禹方拍了拍叶萧萧的肩膀:“萧萧姑娘,仲秋天凉,别在这里睡着了,小心生病。”
叶萧萧打了个机灵醒了过来。
见是李禹方,叶萧萧急忙起身施礼。
李禹方笑了笑,道:“方才我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仲嘉叫你,你去看看是什么事情吧。”
叶萧萧迷迷糊糊的,“哦”了一声就打算去找李遐方,李禹方却朝她颔首拜别。叶萧萧自知失礼,急忙又退回来向李禹方行礼,恭送他离去。
果然是太子爷,教养多好。之前在幽州的时候他隐藏身份,大家都是平民,他礼貌周到;而今他已经成了太子殿下,可是难得也如此平易近人。
叶萧萧回到院中的时候院中依旧没有人伺候,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西边书房的方向隐隐有些亮光。
叶萧萧在房门口求见,似乎是声音太小,喊了好几声李遐方才答话让她进来。
房间里果然除了那棋桌处有一盏孤灯亮着,墙壁上隐隐可见那蜡烛上火焰跳动的影子。
“掌灯!”李遐方说道。
叶萧萧应了一声,可是一摸自己身上竟然没有火折子。叶萧萧四处看了看,试图去哪儿拔下一根蜡烛过来引火。
李遐方看着她的表情皱了皱眉,掏出一只火折子递给了她。
叶萧萧拿着火折子到处点火,全部都点完之后甚至还出去将院中宫灯的蜡烛也都引着了。
叶萧萧回到房间向李遐方交还火折子的时候,李遐方已经离开罗汉床拿了本书坐到画案前。
房间里烛光明亮。李遐方扯下头上的抹额,头顶略有几缕碎发垂在面前,不过他生的俊秀英朗,如此不仅不显邋遢,反而更添疏狂。不过朱唇玉脸之上的一大块血痂却分外丑陋碍眼。
叶萧萧朝李遐方福了福身:“殿下,院中的灯奴婢俱已掌上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回来!本王有让你离开么?”
叶萧萧退了一两步便被李遐方叫住。
“你可知若非太子殿下求情,本王断不会留你活到今天。”
叶萧萧抬眸看了李遐方一眼,呆立在那里一句话没有说。
李遐方又道:“本王的命是太子殿下给的。别人大可杀了我,我却绝不容许任何动他一根毫毛。你叛了他,本来是绝无生理的。”
谈何“叛”字?她从始至终都未曾自愿于他们合流,又哪里有背叛?那日那皇宫中所言也不过是指证罢了。她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又有什么过错?他们想要携私报复,可是偏偏要打出一副惩罚背叛者的名声。真是可怕!
叶萧萧此时心中自然是有一万个不服,可是人在屋檐下,也不能不低头。
叶萧萧急忙叩首:“奴婢谢太子殿下仁善,谢潞城王殿下宽恕!”
李遐方道:“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你知道的太多,本来你死不足惜,可是太子殿下坚持要留你一条性命,本王也不想违拗他。不过本王虽留你一条性命,但是你此生便不要想能出这王府了。你若敢私自出府半步,亦或是敢向外透漏出半点不该透漏的消息,本王活剐了你!”
听着李遐方的恐吓,叶萧萧又心惊肉跳的磕了几个头。
李遐方训斥了叶萧萧几句便要赶她离开。可是等叶萧萧真的转身要走的时候李遐方却突然觉得还有许多话没有对她说完。
“叶萧萧你站住!”
叶萧萧止住脚步,回头看了李遐方一眼。
李遐方似乎是在努力措辞,纠结了很久之后他才艰难说道:
“你这辈子回不了幽州了,哪儿的人和事你该忘的就全都忘掉吧。包括那个唐棣。如今他是范阳节度使的世子,以后必定是要迎娶名门贵女的。你若肯安安稳稳的待在这潞城王府,本王至少可以保证你此生安全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