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起了裤脚，江风送来一阵微凉，听见有人问话，韩晓灵下便意识地直起身子。
瞧见书生眉清目秀的俊容，举止得体的礼数，韩晓灵一时间有些呆住了。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小嘴微张，眼里闪烁光芒盯着书生，竟是忘记了开口说话。
“咳咳，这位姑娘，在下只是请问，前方可是湘西地界？”
“哦，是是是，那边就是江西九江府了。”韩晓灵回过神来，随即俏声答道，她发现自己刚才只顾盯着人家看了，不禁脸上羞起两朵红云。
书生手中扇子在空中一顿，整个人定住了片刻。
手掌握成了拳头，拿到嘴边掩着咳嗽了两声，书生面上的苦笑一闪而过，他接着说道：“姑娘，想来是刚才疾风过江，把话音吹散，因此让姑娘听岔了。容在下慢慢地说一遍，请问前方，可是湘西地界。”
这下明白过来，敢情自己是听错了，想当然以为人家问的是江西。韩晓灵想到这里，脸上的红云渐渐发烫起来，变成了火烧云一般。
“哎呀，真是太丢人了，才一句话就留下了马虎的印象。不过，这个书生真的是很英俊潇洒，又很懂礼貌唉。”
韩晓灵在心中念叨了一会，定下神来，侧身装作淡定的样子说着：“是呀，风太大了，没听清呢。这位公子，前方是江西九江府，想去湘西的话还要绕行陆路，要三五天路程。”
“多谢姑娘指路。”书生搭手在前，轻轻拜了一拜。
“不，不用谢。”韩晓灵想着别家姑娘此时的模样，也学着低头委婉回话。
“在下此行仓促，身无长物，只在水中捡得一块干净的萤石，咳咳……在下想送给姑娘，以作谢礼，还望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
语气委婉轻盈，手上的动作却是飞快。韩晓灵伸手接过萤石，面露喜悦，大略打量两眼，只见那萤石通体青色，入手时微微发烫，仿佛是被那书生捂热一般。
而书生递来萤石后，轻轻作揖，咳咳了几声，便要走回到小船上。
韩晓灵突然开口喊住：“等，等一下，这块鹅卵石是我在浅滩上捡到的，我把它送给你，算作是……礼尚往来。鹅卵石能定风浪，希望你带着它能一路顺风。”
“多谢姑娘，我收下了。”
书生拿着鹅卵石回到船上，后面有人开始摇橹扬帆，小船渐渐离开了岸边。
“对了，我们也是去湘西的，公子，后会有期啊。”
“有缘再见。”
握着萤石，韩晓灵学着小家碧玉的样子，向书生挥手作别。眼见小船越来越小，烟雾茫茫看不清了，才放下手来。随后她把萤石塞进了腰间的布袋，脸上满是娇羞。
弯腰低头，对着江水，韩晓灵伸手想去拂一拂耳边垂落的秀发，却发现自己今日为了玩耍，早已经将头发挽起。这一来，韩晓灵不再作娇羞状，跳起脚，拧断眉毛生气大叫着：
“啊啊啊，刚才不是青丝垂面，不像小家碧玉，被人看在眼里一定不好看啦。”
正在气得跳脚，扑腾着水花，身后传来了阵阵爽朗的笑声。
“什么青丝垂面，我说傻妹妹啊，瞧你脸上红彤彤的样子，是不是又看见哪个公子哥，像我们仨一样帅啦。”
回身望去，韩晓灵看到自家哥哥和张天启从远处回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个小个子，头顶棉帽，手里把玩着奇怪的物件，正是许久不见的小眼镜。
生着闷气，不去搭理自我陶醉的哥哥，韩晓灵来到三人身前，只和张天启打了招呼，又简单问候小眼镜两句。
小眼镜手上停了一下，缓缓抬头朝她嗯了一声，就接着低头摆弄六合玉衡鱼。
韩胖子在一旁瞧见，摊开手叹息着，摇了摇脑袋说道：“唉，我这妹妹啊，准是又在犯花痴了，真是搞不懂，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像过小家碧玉了。”
听到这话，正愁没地方撒气呢，韩晓灵脚尖一点，跳到了韩胖子身后，左手握住她哥哥的手臂，朝反方向扭着，右手抬高，揪住那大耳朵就使劲拧起来。
“臭哥哥，我不是小家碧玉吗，那在你心里，我是什么啊？”
“疼疼疼，要死了要死了……”
“哼，快说，我是什么。”
“是是是……是大家闺秀。”
韩胖子歪着脑袋，疼得嗷嗷直叫，他从小就惯着这个妹妹，知道跟她没有道理可讲，只能求饶着说了几句违心的好话。韩晓灵听得舒服，心里的闷气也解了，这才大度地把自家哥哥放开。
旁边围过来的阿幼朵看到了，也是苦笑连连。她跳跃两步近前，拉着韩晓灵到一旁说话，头顶上的银饰叮当，发出清脆的响声。
行愿却是拄着禅棍，故作着一脸的严肃模样，口中轻声念着：“阿弥陀佛，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外如是。”
“嘿，你这个大和尚，真是会说风凉话，下次逮着机会，我要让阿幼朵姑娘，也狠狠地拧坏你的招风长耳。”
韩胖子被这行愿和尚嘲讽，心中愤愤不平，出声也挤兑了他几句。那边的阿幼朵听到，回过头来，朝两人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张天启瞅了两边的人几眼，露出颇为无奈的神色。拿起大石头上放着的一双鞋子，他走到韩晓灵身前，关心地说着：“晓灵，把鞋子穿上吧，光脚在地上久了，会有阴气渗入足底。你又不像阿幼朵姑娘，人家可是打小练过的。”
嗯嗯回应了，韩晓灵把鞋子穿上，随即向张天启问着接下来怎么走。
“咱们坐车一路向西南，去往凤凰古城。”
“天启哥哥，你不是说过，咱们这么多人，马车坐不下，也不方便啊。何况，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呢。”韩晓灵边走边问着，伸手指了指后面的小眼镜。
“我和胖子在路上商量过了，到前面的镇子集市上，找一间车行，咱们买下一个大板车，然后大家一起坐着大板车，浩浩荡荡地向湘西出发。”
江面上，一艘小船在风中安静地前行。
船头甲板处，书生模样的弱公子，迎风站立着。他手里捏着那枚韩晓灵送的鹅卵石，低头望向看似平静的江水。
“如此清澈的长江水，起了风浪，也会变得混浊，咳咳……想要看清水下鱼儿的游动，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呢。”
忽而一阵疾风吹来，吹得弱公子身子晃动两下，手中的鹅卵石拿捏不稳，只听得扑通的一声，就掉落入翻腾着的江水里。
溅起小小的水花后，转瞬间便再也寻不到踪影。
“唉，江湖之中，果然不是风平浪静的所在，像我这般身子瘦弱的书生，手无抓鱼之力，还是躲起来为好。”
诉苦着自嘲了几句，弱公子转身进了船舱，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惋惜之意。
高一那年，我作为插班生进入了高一八班。
记得走进班级的第一步，我就对眼前的新集体感到陌生，一张张新面孔凑一起成为一个小小的朋友圈，自顾自的说着属于他们的悄悄话。
因为当时的他们已经是经过一个月的军训，相互熟悉彼此了，而我也因为内向的性格，在班级中显得没有存在感。
自己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一个人打水，一个人写作业，一个人熬过最孤单的那一段时光。
三天后，穿过两省相邻的山道，沿路向南，张天启一行人进入了湘西境内。
宽阔的乡村马路上，来来往往的客商与农夫不少，有人操着豪爽的北方秦腔，也有人说着轻声的吴侬软语。大家只偶尔说上几句话，眼瞅着天色不早，都是行色匆匆，赶着向前面集镇上而去。
一辆大大的板车，载着六个人缓缓而行。
张天启和韩胖子坐在前面，他一手拿着新买的简陋地图，一边指引着赶车的韩胖子。两个人吵吵闹闹的，张天启说要注意着路，别掉坑里了，韩胖子则叫嚷着自己饿得头晕，看不清了，这车赶了半天，也没有前进多少。
中间坐着的，却是安安静静的两个人。行愿靠在左边车辕旁，闭着眼睛静心打坐念禅，小眼镜则坐在右边，继续研究着他的六合玉衡鱼，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车尾处，一抹绯红一簇翠绿，两个小姑娘晃着脚丫，打量着四周的风景，嘴里聊些闲话。
“朵朵，你看那些过路的人，他们好像都很急着去前面投宿，是天要下雨了吗。”
“不是的，湘西这里天气阴燥，一年也下不了多少雨的。”
韩晓灵抬头望了眼橘黄色的天空，哦了一声，随即问道：“那他们还这么着急，慌慌张张的样子，大好的景色都不看啦。”
阿幼朵双手撑住木板，身子向后仰着，淡淡一笑开口：“这些人呐，是怕晚上在外面行路不安全，所以才赶紧去前面住下。”
车头的骅骝骏马发出一阵嘶鸣，张天启听出这马儿是饿了，就喊韩胖子把车先停一会，两个人从车上的草料堆里，搬了一篮子干草给骏马喂食。
“马儿呀马儿，有的吃就多吃点，你胖爷我才可怜呢，赶了大半天车，到现在连口甜水都没得喝。”
韩胖子一边给骅骝骏马添着草料，还一边埋怨没完。
张天启听到两个姑娘的话语，也有些好奇，转头问了一句：“这里田间地头，又不是深山老林，晚上能有什么危险呀，不会是有鬼吧，嘿嘿。”
“哪里有鬼哦，不过是之前传言，说这湘西的百姓白日耕田种菜，到了晚上他们就装作强盗，把过路的外地人都给打劫杀害了。所以这些人才急着赶路投宿，就是害怕晚上会有杀身之祸。”
“不会吧，真的假的。”
听到阿幼朵这么说，韩胖子也是大吃一惊，手上抖动两下，草料撒落地上不少。
车中间坐着的行愿，此时慢慢睁开了眼睛，笑着说道：“其实，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此地是有些穷山恶水，这里老百姓为了活命，把打劫外地人财物当作是平常的事，就和耕田种菜一样平常。不过，后来经过教化，百姓生活小康，早就没人再干这种事了。”
“呼，那就好，没有鬼和强盗就好。”张天启伸手拍了拍胸膛，吐了口气，“原来是一种偏见呀，世人多有固执，有时候总是执迷不悟，偏见太深，也是可以体谅的。”
阿幼朵看到张天启和韩胖子受惊的嘴脸，心下起了调皮的心思。
她装作恍然想起什么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恐慌，认真地说着：“对了，虽然没有鬼，却让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这湘西人，有晚上赶尸的风俗，在这漆黑阴暗的田野路边，会有道士施法，让那僵尸走在前面一跳一跳的，咚咚……咚咚……”
说着话，阿幼朵放低了声音，还配合地模仿起僵尸跳步的动静。
韩胖子听到了，瞪大眼睛怪叫一声，也不再给骅骝马喂草，翻身上了板车，扬起鞭子就落在马背上。
“快跑，快跑，好马儿吃饱了快跑，晚上会有僵尸啊。”
张天启隐约记得，自己一叔说起过这湘西赶尸的怪事，不禁身子也打了个激灵。
旁边的小眼镜听到这里，身子缩成一团，伸手到挎包里掏出大块的黑布，抖开就往身上一罩，然后他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韩晓灵往四周望了望，瞧见阿幼朵认真的样子，心中惊讶，凑到她旁边颤声问道：“朵朵，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假的，你可别吓我啊。”
阿幼朵捂着嘴巴，忍了半天才忍住笑意，她拉过韩晓灵的小手，低声说着：“别怕了，这湘西赶尸的事，有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连我阿妈都没见过，估计是早就失传了。我离开家之前，只听说去年有人在凤凰山上碰见过，没人作证，也不知真的假的。”
闻听此言，韩晓灵总算是松了口气，眉头舒展开来。
两个姑娘回头看了看紧张兮兮的张天启三人，又开始忍不住，偷偷捂着嘴绽开笑意。
只是在阿幼朵明媚的笑脸上，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愁色，她想着方才张天启说过的话，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念了一句。
“世人多有固执，有时候总是执迷不悟，偏见太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