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瑞·周在晚上十点急匆匆地走进昆仑酒店大堂,他那不成比例的大脑袋在细细的脖子上晃来晃去,凸眼珠转来转去,看到了杰克和于博士在大堂酒吧正在和保罗·秦喝酒。凯瑞向他们走过来,中途停下来跟一个中国人说了几句话。
凯瑞走过来的时候,两位巴西女演员刚刚结束了她们的表演,从一个大瀑布旁边的小舞台上走下来。自从杰克第一次住在这里,昆仑酒店就有巴西人的表演项目,但原因恐怕不是因为有人喜欢她们的才艺。或许是因为她们金色的长发,但更可能的原因是她们便宜。每晚几百块人民币,加上免费酒水,足以让两个巴西女孩出来见见市面,还能让酒店老板自豪地在门口贴上五颗星星。
凯瑞在前一天打来电话。自从中国太阳能公司的交易完成后,杰克一直没有听到凯瑞和保罗的消息,他们一拿到佣金支票就消失在中国大陆,就像他们在交易中扮演的角色那样无影无踪。杰克挂掉凯瑞的电话之后,保罗又打来电话。杰克告诉他们,第二天晚上他会在昆仑酒店的大堂吧和于博士在一起。
保罗先到了,他点了一壶茶,跟杰克和于博士闲聊几句,没说有什么事。
凯瑞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们旁边。“今天过得不错吧,杰克,”凯瑞说,“哦,还有于博士。”他对于博士点点头,没有理会保罗,保罗也没有和他打招呼。
“听起来你有正经事呀,凯瑞。我们以前的交往经验告诉我,你肯定有出其不意的消息。”杰克说。
“或许吧。”凯瑞大声笑起来,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
“那边的那个中国人,与你马上要跟我说的事情有关系吗?”杰克问。
“也是或许吧。”凯瑞边研究菜单边更大声地笑。
“请叫点东西吃吧。”杰克说。他看看于博士,两个人都笑了笑。凯瑞在餐厅里从来不会放过吃东西的机会,尤其是当有别人请客的时候。
凯瑞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冰咖啡和一些甜点。他往前坐了坐,凑过来说:“杰克,刚刚跟我说话的那个人在陆主席手下做事。他手里有一笔不错的生意,当然是给你的。陆主席的公司有几家中国的垃圾发电厂,也就是焚烧垃圾发电。中国的垃圾和电?简直是一座金矿!”
“凯瑞,”杰克说,“请听我说,在中国运作垃圾发电厂没那么容易的。”
“当然,但你对这类设施肯定有丰富的经验。”凯瑞说。
“经验有限吧。”
“我就知道是这样,这是我们的一个绝佳的机会。你懂技术,我们与陆主席有关系,而且我和这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蒙戈是好朋友。我们打算在香港见面谈一谈这件事。”
“蒙戈?”杰克看了看凯瑞,摇摇头,“卡琳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卡琳?”凯瑞看着杰克,好像这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然后他的注意力就被服务员端上来的冰咖啡和冰淇淋泡芙所吸引了。
“凯瑞,杰克说技术上可能有问题。”保罗·秦说,凯瑞出现后他第一次说话。他对杰克继续说:“我知道这件事,杰克,这家公司在香港。让我先找些人做背景调查吧。”
“是我打电话告诉你的,保罗。”凯瑞显得有些不快。
杰克看着他们说:“两位,花点时间把事情理清楚吧。但是有一条重要的原则:探报为卖家工作。如果这是陆主席的生意,让他给你们付钱,我们不会付钱。”于博士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拿起一个陶制茶壶,把热水通过一个装满绿茶的过滤器倒在茶杯里。
“当然,杰克。你只需要过来见一见托马斯,”凯瑞说,“他是这家公司的首席工程师,他会给你准备一个演示。”
“天啊,凯瑞,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就不能等到明天吗?”
“我让他今晚专程飞过来见你,他明天一早就要飞回香港。”
“你让这个可怜的家伙大老远飞过来,就是为了今天晚上见我一面?你还不知道今晚我会不会在这里呀。”
“你告诉我你就住在昆仑酒店,果然,我找到你了。”凯瑞说。他耸耸肩,找服务员又要了一杯冰咖啡。
杰克碾灭手里的雪茄,看看凯瑞,说:“我们见见他吧。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再喝一杯,然后去睡觉,但是我可不想让这个可怜的家伙白跑一趟。”
凯瑞丢下手边的食物,跳起来,向坐在另一张桌子上阅读文件的首席工程师跑去。
杰克站起来,保罗拉了拉他的胳膊,说:“杰克,小心点,他们都是香港人,很狡猾的。”
“保罗,你也是香港人呀。”
“先让我找人做尽职调查吧。我父亲的家族在香港有一些影响力,我们认识红岸集团的几位高管。”
“我只是过去跟那个人打个招呼。”
“你要带上我,事情可能会出岔子。”
“已经这么晚了,你该去休息了。感谢你的建议,但我的确要过去打个招呼。如果真是个值得把握的机会,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于博士,你要过来吗?”
“哦,不了,谢谢,”于博士说,“我和保罗坐在这里就好。”杰克站起来向凯瑞的桌子走去,于博士也站起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知道陆氏家族,如果哪里出了岔子,他们不会保护你的。”
“你是说我不应该参与这笔交易吗?”
“不,但是要小心。只有出现问题的时候香港人才会邀请‘鬼佬’进来。”
***
凯瑞的朋友站起来,摘下眼睛。“托马斯,”凯瑞对杰克说,杰克与托马斯握了握手,“这位是戴维斯先生,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个专家。把你的演示材料讲讲吧,快快的,他没有太多时间。”
托马斯打开一个塑料演示文件夹,站起来,开始了他的演示。“中国垃圾能源公司……数千吨垃圾能源转换项目……项目投资3600万美元……流动层技术……”
巴西女孩又登台了,开始演唱《山丘上的傻瓜》。在一片喧闹声中,杰克几乎听不见托马斯说话。
“托马斯,托马斯,请等一下,我听不到你说话。你不需要讲述所有的细节,我了解相关的技术和产业情况,我在美国运作过垃圾能源项目。这些项目普遍存在几个问题:你必须要让垃圾清运方来支付运输和倾倒费用;你要找到一家愿意购买电量的公共设施机构;工厂的建筑过程很复杂;中国的水质污染也是一个持续性的问题。”
托马斯试图回答这些问题,但是巴西女孩依然在用力敲打她们的木琴。
“什么?”
凯瑞说:“杰克,他同意这些都是重要的问题,但是都已经解决了。他们已经建好了一座工厂,而且正在运营。他们现在想要再建十座工厂,需要你帮忙融资。”
“好吧,好吧,你直接说就好了。正在运作的这座工厂规模有多大?”
“每天一千吨。”托马斯说。
“天啊。”
“这个数字算很大吗?”凯瑞问。
杰克点点头。
“我告诉你了,这是座金矿。”
***
“卡琳,能跟我说说陆主席的垃圾能源项目吗?”杰克当天晚上给卡琳打电话时问。
“叫我琳,记得吗?”
“琳。”
“谁跟你提到这件事了?”琳说。
“凯瑞。”
她叹了口气:“应该就是他。”
“你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吗?”杰克问。
“我没有亲自参与这件事,我只负责打理陆主席在美国的投资。”琳说,“凯瑞说他想要什么?”
“不知道,我今晚刚知道这件事,卡瑞把首席工程师从香港请过来给我做介绍。”
“你最近会来香港吗?”
“或许吧,”杰克说,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她了,“你知道一个叫蒙戈的人吗?”
“离他远点。”
“所以还是别碰这笔生意了?”
“我没这么说,”她说,“我对垃圾能源的事一无所知。只是不能相信蒙戈。”
“能相信陆主席吗?”
“你什么时候来香港?”
***
第二天,凯瑞打来电话,说陆主席希望杰克到香港与中国垃圾能源公司的管理团队会面。他们有一笔大生意要交给杰克,预期交易金额很高。
既然陆主席发话了,杰克就让凯瑞去安排行程。当他们在香港走下飞机时,杰克就后悔了他的决定。飞机降落时已经很晚了,他本以为会直接去酒店休息,但凯瑞不是这样安排的。
两辆汽车在机场等他们,第一辆车拉上他们的行李前往酒店,第二辆车——闪闪发亮的梅赛德斯500——带着凯瑞和杰克开往九龙。15分钟之后,梅赛德斯行驶在九龙老城区挤满行人和人力车的鹅卵石道路上。天上下着雨,在周围恶臭的垃圾堆旁,梅赛德斯依旧闪闪发亮。
车停在一个店铺的门口,他们下了车。杰克跟着凯瑞走进一条通道,然后走上一个狭窄、陡峭的楼梯,来到二层。眼前是一个开阔的空间,昏暗的大厅铺设着黑色的大理石地板。在一个长条的前台后面,几个穿着银色紧身衣的女子站起来迎接。其中一个走过来,一言不发,带他们走过一个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关闭的门,让他们进入右边的一个房间。
用木头和赭石装饰的房间里灯光明亮,烟雾弥漫。一个矮胖男人坐在一张餐桌旁,他留着平头,脑袋汗津津的,白色体恤衫领口处翻出一圈脖颈上的肉。他似乎被桌子上的三台手机和耳朵上的麦克风劫持了,他没有抬头。
他的右手边是一个像苦行僧一样的中国男人,穿着白色水手裤、蓝色运动衫和露出白领子的衬衫。他在无精打采地吸烟,年轻的面孔上有一副早熟的狡猾表情。他黄色的眼珠旁的皮肤就像蜥蜴一样,眼皮有节奏地睁开、闭上。
“嗨,蒙戈,”凯瑞大声说,想吸引蒙戈的注意力,“这是杰克·戴维斯,我跟你提到过的那个人。”凯瑞指着另一个人说:“杰克,这位是安东尼,公司的首席财务官。”
蒙戈继续讲他的电话,目光聚集在杰克右边墙上一个不存在的点上。首席爬行动物财务官眨眨眼睛,抬起头看看杰克,又眨了眨眼睛,慢慢地站起来,伸出手。
“很高兴见到你,戴维斯先生,”他说,脸上浮现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我是安东尼,安东尼·邹,中国垃圾能源公司的首席财务官。这位是何先生。”他指着旁边那团依然对着空气喋喋不休的黄油球说,“他总是在讲电话。”
杰克本应听到一句道歉的话,但是已经无所谓了。他已经看到了足够的东西,卡琳说的没错,他绝不会跟这帮人合作任何事。这趟旅程对于他来说已经结束了,他现在就想回到酒店睡觉,第二天一早离开香港。
“他在干什么?跟他的丈母娘通话吗?”杰克说。他大大咧咧地坐下,不客气地拿起一只煎饺放到嘴里。一位女服务员在他身后小声问他想喝点什么,他要了一杯果汁。他不打算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回到酒店之后再和卡琳好好喝一杯。
首席财务官眨了眨眼睛,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杰克的问题:“不,不,不是他的丈母娘,当然不是。是一位股东,股票今天下跌了一美元。”
太好了,这个首席财务官不但是个恶棍,而且还是一位股市操盘手。“他就没点别的本事吗?”杰克大声说。他用筷子又夹起一只煎饺,想了想又放下,他决定还是尽快离开。
凯瑞在一旁埋头应付甜品盘,蒙戈依然对着电话叽里咕噜。
安东尼从一个红色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撕掉上面的玻璃纸,点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戴维斯先生?”
“不能用这样的方法管理一家公司,”杰克说,“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你允许他们在午夜给你打电话,他们就会在凌晨两点打电话过来。”杰克摇摇头,“嗨,凯瑞,那辆车还在下面吗?”
凯瑞抬起头,嘴里塞满了奶油松饼:“应该还在,怎么了?”
“请送我回酒店,”杰克站起来说,“你订好了东方文华酒店,对吗?”杰克绕过桌子走到安东尼·邹身边。“邹先生,很高兴见到你。”他握了握首席财务官的手,转过身面对凯瑞。
“没有,我以为我们可以住在香港大厦。”凯瑞说,他推开面前的甜点盘,一副惊讶的表情,试图引起蒙戈的注意。
“香港大厦?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那家酒店。”杰克摇着头说,他从餐桌后面走过来,向门口走去。
蒙戈终于意识到周围发生了什么,他匆忙挂掉电话,冲到门口。“噢我的天呐,我的天呐,太抱歉了,戴维斯先生,我实在挂不掉这个电话。”蒙戈向杰克喊道。
“回头再跟我说吧。”杰克头也不回地沿着黑色的通道离开。
***
第二天杰克醒得很早,他翻了个身,想想自己在哪里,然后看到了电话旁边的留言条——“香港大厦”。一只空酒瓶和两只玻璃杯放在窗前的桌子上,窗外是皇后像广场的景色。他看看床的那一头,琳在几个小时前就离开了。
他穿上运动服,走出房间,来到电梯间。路过凯瑞的房间时,他看到门外的地上放着一个盘子,里面是吃了一半的食物:一个只咬了几口的三明治、几块饼干和吃了一半的炸薯条。
杰克沿湾仔海滩跑了几英里,沿途看到老人在打太极拳,一个小时后回到皇后像广场。当天是周末,数百名在这座城市谋生的菲佣聚集在广场上,与亲戚和朋友会面。一辆挂满黄色鲜花的大拖车上有几名菲律宾教士面对着周围的人群在弹吉他、唱赞歌。
他走进电梯,回到房间里给琳打电话。
“今天早晨你还好吗?”他听到一声模糊的回答后问。
“现在好多了。”
“听我说,昨天晚上我实在不想谈生意上的事,但是如果我现在坐飞机回北京,会让你的老板感觉到多大程度的侮辱?”
“你要这么做吗?”
“见到蒙戈之后?是的。你对那家伙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呢?”琳停了停,问。
“我们昨天晚上已经在一起了,对吗?”
“别走,杰克。所有人都知道陆主席邀请你来香港,他会颜面尽失的。听听他说什么吧,你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大笔钱。”
“如果跟那些人合作,我不管有多少钱。”
“蒙戈没那么不堪啦。”
“你在开玩笑吗?他就是个人渣。”杰克等着琳反驳,但是没有,他继续说,“你吃过亏?”他听到她翻身时床单的摩挲声。
“是的。”她说,声音里已经没有了睡意。
“你怎么不告诉我?”
“那你就会留下吗?”
他没有回答。
“谢谢,杰克,你不会后悔的。回头办公室见。”
***
给儿子打完电话,他洗澡,穿上一身休闲装,乘电梯来到餐厅吃早饭。他点了一壶咖啡,打开《南华早报》。这时凯瑞走过来。
“蒙戈对昨晚的事感到非常抱歉。”凯瑞走到他的身边说。
杰克继续看报纸:“他应该道歉,不过无所谓,我们只是浪费了一晚的时间,而且还是他付钱。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杰克,你疯了吗?我们不能走,你知道这笔交易的背景吗?”
“肯定没有我的事了,”杰克把橘子酱抹在面包片上,“我只想回北京。”
“杰克,你不能走。这是陆主席的生意。他现在让他女儿在公司挂一个虚职,等到明年他从红岸集团退休,公司就完全受他掌控了。你知道人们怎么说吗?在香港,一家公司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股东。”
“蒙戈为什么参与进来?”
“他有一家壳公司用来做后台交易,”凯瑞说,“他只是个小角色。”
“但是他很危险,”杰克说,“他们为什么还留着他?”
“因为他们在等你。”凯瑞把大脑袋探过来,看着杰克,眼睛鼓起。
“我能做什么?”杰克说,他继续吃早餐,不和凯瑞对视,“听起来是笔不错的生意,但是我不能为有蒙戈这样的人参与的项目融资。”
“你可以把这个想法告诉陆主席和他女儿。我们今天中午就在他的办公室开会,他们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的。拜托了,杰克。”
杰克看看凯瑞,又低下头看报纸。凯瑞匆忙跑到餐厅的角落里用手机打电话。等他们来到陆主席的办公室,杰克猜想他们原来计划的代理费现在已经翻倍了。
***
进入中国垃圾能源的办公室之后,琳在前台等待杰克和凯瑞。“我以为你不会参与。”杰克说。她带着他们走过那间大会议室,她用忧郁的眼神看了看杰克,没有说话。她的高跟鞋在乌木地板上发出咔嗒声,直到他们走进一间铺着地毯的椭圆形会客室里。陆主席和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一张桌子旁,他们身后宽阔的玻璃窗直接面对维多利亚港湾。
“杰克·戴维斯,你应该还记得陆主席。这是他的女儿凯伦。”琳说。
陆主席笑了笑,微微颔首。他不怎么说话,杰克只听到他讲中文。在中国太阳能交易的过程中,主要是琳在讲话。杰克不知道陆主席是否会说英文,但是根据他的目光判断,他对一切了然于胸。”
众人坐下之后,凯伦开始用英文发表事先准备好的有关中国垃圾能源公司的介绍辞。杰克本以为她是一个难缠的商场女将,但凯伦的语音婉转、和蔼。她身材微胖,举止令人舒适、愉快。凯伦断断续续地说了5分钟,有关公司的使命——为中国创造可再生能源和清洁的环境。凯瑞不时插嘴,表示附和。背诵完事先准备的稿件之后,凯伦开始不知所云,凯瑞在一旁继续他的溢美之词,陆主席点头和眨眼的频率明显上升了。
杰克看看琳。她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椅子的方向对着一边,她看着窗外维多利亚港湾的景色,似乎有意让自己远离他们的谈话。杰克发现陆主席也在看着琳。主席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打断了女儿的长篇独白,用中文对琳说了几句话。老板的话似乎把她突然拉回到现实中。
琳恭敬地对陆主席点点头,那副顺从的表情和她两年前在马尼拉面对米奇时的表情一模一样。琳首先再次向杰克重申她对这笔交易的事情知之甚少,然后讲述公司的现状,她的讲述根本不像知之甚少的样子。就像马尼拉一样。
卡琳说,公司有光明的前景,如果他们能解决三个问题的话:首先,前壳公司的管理经验不足;第二,公司的所有人目前还是一家香港公司,而不是机构股东;第三,这是一个资本密集型产业。
说完之后,她看看陆主席。她的老板和凯瑞点点头,脸上浮现出冰冷的微笑。“我对此有些无能为力,杰克,”卡琳说,“你知道,我只是在代表陆氏家族表态。”她看看陆主席,陆主席点点头,眨了眨眼睛。
“我从未见过你无能为力的时候,卡琳。还是一样,听起来有蛮多挑战。”杰克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看着陆主席、凯伦和凯瑞,他们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你们究竟有什么想法?”
三个人没有说话。杰克看看卡琳。“他们听听你的想法。”她叹了口气,用那双忧郁的黑眼睛看着杰克。陆主席点头的动作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他用激烈的语气对卡琳说了几句中文。
卡琳翻译了他的话,她的表情告诉杰克她很想离开这个房间。“陆主席说中国垃圾能源需要融资。每个项目价值4000万美元,所以如果不包括公司的负债,建造10个项目需要至少发行2亿美元的普通股。”
“明白了。”杰克看着卡琳,没有理会在一旁如鸡啄米般点头的凯瑞。
“主席说,要做到这一点,公司的股东结构必须要改变。”卡琳说。
“同意。”杰克说。
“所以需要你的帮助,”卡琳看着杰克,面无表情地重复她老板的话,“陆主席邀请你加入公司的董事会,全权负责融资事宜。你的报酬不仅仅是7%的佣金,还包括中国垃圾能源公司10%的股份。”她直勾勾地看着杰克,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陆主席和凯瑞点点头,凯伦·陆目光空洞地看着杰克。卡琳扭过头,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我们先不谈数字,先来确定这笔交易的其它细节,”杰克说,“我会取代蒙戈和安东尼,对吗?”
“这很难,”卡琳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痛苦了,“陆主席知道该这么做,但是他不能采取行动,直到你筹集到第一笔机构投资。”
“这究竟是为什么?”
“陆主席已经说服蒙戈,让他了解管理层的改变是他最好的出路,他也同意了。但是他现在的条件是,你的机构投资人必须要认购至少5000万美元的公司股票。”
“所以蒙戈知道交易的一切细节?”
“是的。”
“难怪。”
“难怪什么?”
“蒙戈昨晚的态度,”杰克喃喃自语。“听我说,在有这两个人参与的情况下,我不确定是否能筹集5000万美元的资金。”
卡琳把杰克的话转述给陆主席,他简单地回应了一句中文。
卡琳看起来想要哭出来的样子,她用英文转述陆主席的话。“陆主席说这只是暂时的安排。你可以告诉那些潜在的投资机构,我们会用正规渠道寻找合适的首席执行官和首席财务官,只要我们完成5000万美元的融资。他现在就想要任命你为公司的常务董事,”卡琳说,“以及财务委员会负责人,全权处理融资事宜。”
“我并不担心融资,我担心的是资金到手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杰克说。
几分钟之后,杰克在离开时向大会议室里看了看。那个莲花屏风立在房间的一头,已经绘制完成,但他们之间好像隔着整个世界。
***
杰克在六点多一点回到酒店。他觉得卡琳肯定很快就会来找他,把一切解释清楚。于是他换上一条牛仔裤和一件T恤衫,到大堂酒吧去喝一杯。
香港大厦酒吧的风格让人感觉设计师想要照搬拉夫劳伦的广告。酒吧里挤满了人,有的在闲聊天,有的似乎在召开正经的商务会议。
酒吧里几乎都是外国人,大部分看起来像是投资银行家。杰克环顾四周,这家酒吧相当舒适,它坐落在交通便利的中环,他喜欢这里的装饰——至少有值得欣赏的价值——但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享受这个地方。这些爱出风头的老外客人让他有些尴尬,就好像美国侨民和英国侨民已经决定要举办一场看谁举止更粗鲁的比赛。
杰克在角落里找到一张椅子坐下,要了一杯夏布利、一支高斯巴雪茄和当天的报纸。年轻的中国服务员给他拿来酒水、雪茄和一份《国际先驱论坛报》。杰克看到这个年轻人满怀歉意地试图跟他用英语交谈。
“你对美国大选有什么看法?”
杰克抬头看着他笑了笑,给出了一个简单、礼貌的回答。服务员身在香港,但是想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他其实不用太担心的,他的英语很好。或许过几个月之后,他就不需要为这些老外送酒水了,而是作为一个分析师给他们运算数学模型。
在他对面一个围成圆形的沙发和椅子上,一群美国投资银行家围着几名中国商人。这些美国人都很年轻,穿着一身华尔街的行头,好像他们从未离开纽约。他们自顾自地把自己了解的信息丢给那些中国人,不管是否有人正在发言。那些大陆国有企业的商人一副谨小慎微的表情,边喝茶边观看华尔街的表演,环绕着黑眼珠的白眼球上有些许白酒带来的血丝。他们古铜色的面孔上有一些暗色的斑点,暗示着他们农民阶级的出身、过多的酒精、烟草和压力。
杰克在想,这些美国人是否知道他们根本没有哪怕一点机会说服这些国有企业的乡巴佬接受他们的无论什么交易方案。这时卡琳走进酒吧,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她显然刚刚哭过。
杰克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两杯夏布利,他等着卡琳恢复情绪。
“没用的,杰克,我做不来。”
“你在说什么?”
“陆主席的生意。陆主席,还有我。”
“你的什么?”
“我是他的情妇,杰克,你应该知道的。”她说,她用黑眼圈里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
他看着她,沉默了一会,说:“我告诉过你,我不关心别人的事。”
“但是你知道的,杰克。”
“没关系,卡琳,这不关我的事。”
“没关系,”她模仿着他的口气说,“你根本不爱我,杰克。”
她只是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爱我。”她说,泪水从她的脸颊滚滚而下。
“这和今天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我做不到他让我干的事情。”
“他让你干什么?”
她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哭着。“5000万美元。其中的1000万会落入他和蒙戈的腰包,他们商量好要平分这笔钱。”
杰克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群,摇摇头,一口喝掉第二杯夏布利,然后又叫了一杯。
“他们离不开这滩脏水,对吗?”
卡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是一个比喻。”
“我明白你的意思,杰克,”她说,“你说的对,我们有些人就是脱离不了这些东西。”
她喝了一口酒,抽了抽鼻子。“还有一件事,”卡琳说,她往前坐了坐,看着杰克的眼睛,“我的佣金是100万美元,”她换上了职业表情,“我拒绝了他,转身就走。”她站起来,眼眶里又充满了泪水,“别忘记这件事,杰克。”然后转身离开,“我告诉过你,你不需要自己寻找答案。”
杰克站起来,抓住她的肩膀。“卡琳,等一等,”他搂住她,“你不需要跟我说这些事。”他吻她的脸颊,闻到她头发里的香味。
“记住,杰克,他们和我不一样。”
“谁和你不一样?”
“整个中国。我只是想最后见你一面,告诉你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