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的香港,尽管杰克除了船长酒吧无处可去,但邓肯·利兹并不是他的理想同伴。
邓肯曾经是新天地公司的股东,杰克有两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但他最近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说他听说杰克又回来做生意了。邓肯在中国有一笔生意需要融资——杰克最近会去香港吗?邓肯这样的人觉得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杰克在走进洞穴一般的酒吧时这样提醒自己。
“戴维斯先生。”酒吧服务员说。
“嗨,比利,好久不见。”杰克说。比利站在吧台后面,雪茄加湿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下午的酒吧显得有些荒凉,只有比利一个服务员。杰克感到松了一口气。
“很高兴再见到你。你需要点什么?”
“我不确定。”杰克说。他环视这个黑暗的房间,看到邓肯和另一个男人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杰克靠在吧台上,看着这两个人。这两个人的面孔在慢慢侵蚀他脑海里依然残存的莲花和那个莲花屏风。“照例吧,来点苏打水好了。”
“我们有你最喜欢的冰镇波尔多白葡萄酒。”
“不,谢谢,或许等太阳下山再说吧。另外,帮我个忙,如果我和这些家伙谈话超过一个小时,就把我拖到外面,给我脑袋来上一枪。”
杰克向两个人走去,坐在邓肯对面的一张红皮椅子上,向他们问好。
“杰克,”邓肯说,“我向前台打听你,似乎酒店所有的人都认识你。”
“哪儿有的事,有几个人在半夜不得不让我滚出他们的酒吧,仅此而已。”
“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对吗?”邓肯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杰克,“经过那么多,看起来你还是双脚落地了。”
“自打生下来我就靠它们走路,现在也不打算改主意。”
“这位是我的朋友,宋先生,”邓肯说,“他是红岸集团香港上市子公司的负责人。”
“你好,宋先生。”
宋先生正要回答,卡琳走进酒吧,在邓肯旁边的一张红皮椅子上坐下。
“卡琳·高,这是邓肯·利兹和宋先生,”杰克说,“你应该记得卡琳,邓肯。”
“你看起来的确有些面熟,高女士。”邓肯说。
“你应该能认出我,我曾经在杰克的弹射能源公司工作。”
“原来是这样。你看起来……不一样了。”邓肯说。
“我结婚了。”卡琳说。
杰克看看卡琳,但她还在看着邓肯。邓肯笑了笑。
“好的,我们一定要找时间聊聊以前的事。杰克,”他对杰克说,“我来香港是为了参加一个亚洲学会的会议,有关中美商务关系。你也应该来参加,内容蛮有意思的。”
“嗯,我应该参加。”
“不,说正经的,我可以带你进去。在这件事情上我说话还是管用的。”
“你真是太好了,但是我不想去。”
“为什么?”
“我恐怕没有时间。”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为一个项目筹资。”
“什么类型的项目?”
“哦,你不会感兴趣的。”
“为什么?”
“太阳能热水器,对你来说是挺无聊的事情,我敢肯定。”
“不会啦,杰克,你参与的事情绝不会无聊。”
卡琳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杰克。宋先生喝了一口茶,点燃一支烟。
“杰克和我相交多年,”邓肯对宋先生说,“杰克,你在很多年前就来过中国,对吗?”
“是的,挺长时间了。”
“有朋友告诉我你最近在中国的生意很成功。”
“他们没有跟你说更具体的内容,对吗?我向你保证,这只是暂时现象。”
他看了看卡琳,她还是默默地看着他。
“你知道红岸集团吗,杰克?”邓肯说。
“当然,谁不知道?”
“不,说真的,他们在这里手眼通天。”
“我知道红岸集团在中国的影响力,邓肯。”
“想不想见一见他们的人?”
“我们认识几个人。”
“谁?”邓肯紧追不舍。他需要了解对手,他手里有什么,杰克手里有什么。对某些人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杰克看看卡琳。
“今天我把杰克介绍给陆主席。”卡琳说。
安德鲁·宋不再只关注他的茶水了。
“也就是说你为红岸集团的陆主席效力?”邓肯看看卡琳,又看看宋先生。
“不,我不为红岸集团工作,我负责料理陆主席在美国的个人投资。”卡琳说。
邓肯点了点头,他更仔细地打量卡琳。“你有名片吗?”
卡琳伸手到包里拿出两张名片,一张递给邓肯,一张递给宋先生。“陆主席明年就要退休了,到时我或许会失业。”她笑着说。
“那你可以来我这里找工作,”邓肯挪挪屁股,趴在桌子上,凑近杰克,“那么你和陆主席是什么关系,杰克?”
“越少越好。”杰克说,他对邓肯笑了笑。卡琳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他。
“你说什么?”
“抱歉,邓肯,我这么说不太好。这是一部有关中国的电影里的一句台词。”
“什么电影?”邓肯问。
“《唐人街》。”卡琳说,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杰克身上。
“电影讲的是什么?”邓肯问,“我不记得了。”
“讲的是外国人待在不属于他们的地方。”杰克说。
“那是什么地方?”
“中国的地方。”杰克看着卡琳的双眼,就好像他们从未离开过马尼拉。
“噢,好了,杰克,你在跟我们闹着玩。”邓肯说,“你真的应该去参加亚洲学会的会议,我要在会议上发言。”
“我也希望能找出点时间。你的话题是什么?”
“美国商人在中国的成功之道。”邓肯说。
“噢,我不能参加实在太遗憾了。都有什么高见?”
“一两句说不清楚。如果非要挑一条重要的建议,我认为要在当地找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我知道至少有三个人用这个题目出版过书。”杰克说,他对邓肯和卡琳笑了笑。
“你说什么?”邓肯问。
“没什么。”杰克说。他面对宋先生,改变了话题:“跟我说说,宋先生,你一般在人民共和国的哪个领域投资?”
“我只做大型交易,在香港、上海、北京等地方。”
“我明白了——假中国的生意。”
“假中国?”邓肯问。
“是啊,那三个大城市。”杰克说。
“你为什么说它们是假中国?”邓肯问。
“因为那里不是真正的中国,就是这样。”
“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才是真正的中国?”
“除这三个城市之外,基本上都是真正的中国。”
宋先生终于插嘴了。“很有趣,戴维斯先生,真的很有趣。我很想多了解一下你的投资。实际上,邓肯和我在讨论投资一家香港电子游戏板制造商——我们今天在这里,就是想邀请你来参与。”
“非常感谢你能想到我,宋先生。”杰克说。这么多年来邓肯从未邀请他参与过任何交易,或许他们在这个项目上进展不顺利。
“不用谢,”宋先生继续说,“你知道,中国游戏板市场在急速扩张。我跟邓肯讲过,根据我和这些企业主家族的关系,这笔交易肯定没有问题,我们可以轻松挣到十倍的钱。我相信这样的投资回报率会引起你的兴趣。”宋先生向他喷来一大口烟,透过金丝眼镜看着他笑了笑,就像所有香港人一谈到钱时露出的表情。
“噢,再次感谢。听起来像是高科技的项目,我不大接触高科技项目。”
“好了,杰克,我真的想邀请你参与,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呢?”邓肯说。
“只是听起来不太像我熟悉的交易类型。”
“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生意?”宋先生问。
“我们和许多再生能源类的企业有过合作,但总体上来说,是那些我们在融资之前就比较了解的行业,宋先生。”
“我明白了,基本类型的企业。”
“非常基本。”
“现金流还好吗?”
“还过得去。”
“这些企业究竟是什么性质的?”
“这么说吧,都是那些持有成本越少越好的企业。”
“又是那句台词。”邓肯说。
“越少越好?为什么,戴维斯先生?”
“宋先生,我的理解是我们作为外国人,不可能完全了解中国内部事情的运作规律,或许永远也无法了解。所以如果某个项目需要我们投入大量时间做分析,那么把所有的不确定因素都加在一起,我们就会陷得太深,无法真正启动。”
他们坐在酒吧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比利走过来拿走空杯子和空瓶子,给他们拿来更多的薯片和椒盐饼干。“你真的不想喝一杯吗,戴维斯先生?”比利问杰克。
“谢谢,比利,”杰克说,“今天不喝了。”
“来一杯高斯巴如何?”比利说。
“我抽支烟有人介意吗?”杰克问。邓肯和宋先生摇摇头。
“我喜欢你抽雪茄。”卡琳说。
杰克看看卡琳,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他向比利点点头,比利转身走开,给他拿来雪茄盒。
“卡琳,你还要再来一杯吗?”杰克看到卡琳的饮料只剩一点了。
“叫我琳。”
杰克和卡琳旁若无人地互相看着对方。邓肯想要继续他们的谈话。“杰克,你在这里的闲暇时间都做什么?这些漂亮的中国女孩让你不能自拔吗?”邓肯看着卡琳的侧脸说。
他肯定对她感兴趣了,杰克想。“在这里要小心点,邓肯,这可是唐人街。”
“这是什么意思?”
“电影里的另一句台词。”
***
酒店给他安排了一间条件更好的房间,一个在12层有红木装饰的小型套间,面对维多利亚港湾。尽管香港的八月天气闷热,但房间里非常凉爽。双人大床已经铺好,一碗水果放在咖啡桌上。酒店服务员已经把他的行李打开,衣服挂好。
楼下街道上的交通就像电影背景里的白噪音。他插上电脑的电源,心不在焉地等着设备启动。他看着干诺道以西拥挤的交通,想想卡琳,想想莲花,又想起卡琳,然后又想起莲花。
金黄色的落日在大陆那一边的山脊上有些变形,近处的海港笼罩在红色和紫色的斑斓中。就像杰克一样,邮轮的摆渡船在港口进进出出,没有固定的目的地和停泊港。他们在太平洋深蓝色的海水中往来穿梭,随波逐流,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