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咦”了一声,随后啧啧赞叹。
却是为何?原来这刘二拐撑杆划水的绝活,却唯有在这小舟之中能够看得更为真切,秦木头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不过相比自己这仅供二人引渡的木舟,刘二拐大船划水的气魄更显得他们越发地寒酸。
这些种种让凌言心中怨念更深,看了眼船内打坐的秦庄,呸声假正经。
颠簸成这样还打坐,骗你个鬼呢!
凌言滴溜溜一双眼睛打转,望见了自己头顶耸立着的崤山。
他心不在焉,问向船家:“诶,店家,同你打听个事儿,为何这么多年了,没有要渡江的人从崤山上经过?”
那老船家咧嘴一笑,道:“这不从那儿过的道理啊,同你们不坐刘二拐的大船过江是一个道理。”
秦庄闻言,睁开一双唯有杀手能够练就出来的冷静眸子,估摸着船家的话也提起了他的兴趣。
摊在船尾的凌言哧溜地往船篷里去,兀自问着船家:“这是什么话?您知道我们为何不坐刘二拐的大船?”
老船家摇起木浆来游刃有余,中气十足回答道:“你们不坐刘二拐的大船为的是那船今日不适合你们坐,所以来坐我这小船了。就好像崤山,因为不适合人修建栈道飞渡,所以至今两国人想要渡河也只能坐船。”
那船为何不适合坐?
凌言望着刘二拐的大船,船身因着漆上了光彩夺目的流光暗纹,在阳光水波的照耀下明灭可现,船顶上又扬起一张白玉似的船帆来,更兼得刘二拐那一手木桨滑水漂的绝活,让大船显出浩浩荡荡的声势来。
这,是真他娘的过瘾啊!
凌言眼中看得迷醉,却陡然从大船甲板上望见十余黑衣人张望着他们这一叶小舟。
他不看大船了,转身去看秦庄,秦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抬头看黑衣人望着他们的小舟越漂越远,苦于身在船上不能够近前。
“你早就知道有人要追杀我们?”
“不知道”
“那为何坐这小舟?”
“便宜——”
凌言狐疑一眼,看向撑杆老者,老者咧嘴一笑,道:“我这儿只要一两银子。”
秦庄省钱的境界,在靖国谍者三十二人中,他说二,没人敢说第一。
然而在凌言看来,秦木头省钱实则越省越没钱。
是的,秦庄很穷。
凌言不止一次在路上同秦庄说起过自己鸡生蛋蛋生鸡的伟大构想,可惜遭到的却是他无情的鄙夷,要不怎么说这人活该受穷?
凌言优哉游哉地看着刘二拐大船上的那群人,巴不得秦庄和这些人打一架才好,反正两方都不是些善茬儿。
靖国皇帝为了让凌言百分百听自己的话,直接给他喂了毒药。每月二十一日毒发一次,一次便痛入骨髓,没有解药,人直接就痛死过去。
秦庄看上去是保护不会半点儿武功的凌言,说白了就是靖国派来协助并监视他的。
协助什么,自然还是这次的目标,青国丞相,还只二十有六便封侯拜相的文定侯沈宣。
他们要做的就是查看这年纪轻轻的文定侯在青国是否摄政。
秦庄拿钱,凌言拿解药,两人在靖国谍者中的待遇实算得上天差地别。
若是秦庄出了点儿意外,最高兴的恐怕还是凌言,到时候山高皇帝远的,再去找人解毒成功,还不是任由自己浪荡?
他这么一想,再望一眼好山好水、耸立入云的崤山,只觉得自己这年轻有为的大好青年都被秦木头给耽误了。
凌言看向崤山,装模作样骚首吟诵大词人柳贞观的词来:“三千里云烟入海,九万户灯火人家。平生闲事休论,嫖赌自成一家!”
秦庄还未出口,凌言已经抢过了话:“别介,我还不知道你?不是不知所谓就是一派胡言,这充分证明了你词语累积的薄弱程度,别跟我面前显摆。”
凌言的唇舌,乃是“牙尖嘴利”四个字!
词人柳贞观放他这里都能够吟诵出江湖浪荡子的调调来,一首好好的《念晚行?望崤山》给念得文不文白不白。
柳贞观乃是青国鼎有名的大词人。早年自朝安城回青国,行经葫芦渡,正是深秋时节。崤山在葫芦渡上横跨陈关与朝安城,中又有浩浩荡荡的淮江泄出。深秋淮江水涨,整条江河都翻腾着,江心雾气更升腾上来,将本就高耸入云的崤山垄作了一团。雾气绕着山腰,近乎终年不绝,又兼无人敢去到山上一探究竟,更添崤山传奇色彩,便是柳贞观也在自己词中一念三叹。
“三千里云烟入海,九万户灯火人家。平生闲事休论,崤山雾色寒鸦。”
只这一句,实在写极了崤山之上、淮江两岸的壮阔,更深切表达柳贞观这个多少大好风光没见过的词人心中对崤山壮美景色的赞许和向往。
可惜,凌言一句“嫖赌自成一家”就给换了词的画风。
秦庄没有开口,本该配合表演的他视而不见。
凌言日常怼秦庄委实无趣,打又打不过,说又不奏效,对付秦庄跟打在一团棉絮上似的有气无力。
他长叹一声,只好撇过了秦庄,心里盘算和秦木头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秦庄是肯定不会疯的,自己疯不疯就不知道了。
“唉,我这身,本该浪荡自由!”
船家听凌言念柳贞观的词,一张因着上了年纪而沟壑纵横的脸大笑开来。
年长乃是这个世界绝佳的面孔。上了年纪的老人,没有少年人的不知天高地厚,也没有中年人因着钱财名利的日夜焦灼。余生无缺,尽皆忏悔。
这一笑凌言便觉得这浪荡自由真该封给船家。
“这位小公子,你提这崤山说与嫖赌自成一家可见得是真不地道啊!”
老者撑杆谈话间带出质朴天成的笑容来,凌言之前本就打听崤山不能飞渡的情况,可惜给耽误了,如今自然来了兴趣。
“船家赐教啊!”
淮江江面宽广,小舟尚且行了不到一半,离着崤山山巅中部尚且还有一段距离,船家只能仰起脖子朝云雾缭绕的崤山看去,目光中带出向往来。
“这崤山啊,自古就没有凡人能够上去的道理。”
当初青国和靖国的人放着好好的崤山不修栈道,而是选择了船只引渡,这当中涉及的问题并不简单。
一来崤山的确高耸入云而石峰林立,占尽天险,多毒障雾气又被人设奇门遁甲,若是修建栈道是一项费资费时的大工程。淮江乃是青国与靖国共有,崤山在淮江中间横跨,两国谁都不依较,花费巨大且吃力不讨好只能暂且搁置。
这是最基本的经济因素。
二来,盘踞崤山的便是庆俸观,观里供的乃是夏帝国历任天子灵位。纵然夏帝国早在二十五年前分崩瓦解,形成了如今两城四国八郡,一宫三峰五阁,诸子十二一崤山的局面,却还是掩盖不了夏帝国在历史上的威名。
两城四国八郡乃指当今天下政治格局,一宫三峰五阁是为江湖势力划分,至于诸子十二指的是对九州影响最广阔的十二学派,能与十二学派并立,崤山靠的是它绝对的实力。
崤山上的庆俸观供夏帝国天子灵位,庆俸观所有道人皆为天子守灵人。言传这天子守灵人学得乾坤八卦,可观两仪四境,晓过去通未来,甚而能长生不老。
他们在这里只有一件事,扰天子灵者,诛之。
因此,崤山从夏帝国第一任皇帝开始便是圣山,历代帝王派遣人把守,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入。到了如今,夏帝国虽灭亡,青国靖国也没有能力能够铲除崤山。
至此形成今日这种青国靖国渡江只能用船只引渡的尴尬局面。
这么厉害?凌言总以为哪儿不对劲,观葫芦渡地形:“我倒是觉着,两国皇帝可真是一群吃饱了撑着没事儿的。”
秦庄一向敛住神色,凌言狂言出来,讥讽从不外露,船家却淡淡一笑:“小公子为何这般说?”
凌言哼唧一声:“你想啊,这崤山本是自古就立在这个地方的,淮江碰上涨水季节,也只管淹了陈关与朝安两岸。两国既然弄不过这崤山,不能修建栈道,那就应该各自迁移民众二里地。费时费力、劳师动众为的不过是添去国内寸土,硬是要破开崤山,使淮江改道。可知,固然是利在千秋,然而却罪在当代。听船家你的意思,四国之外还有众多势力,本就已经很是动荡了,恐怕改道淮江,除了陈关与朝安城民众,两国其余四方之民都是颇有怨言吧。”
其余两人默不作声,既已陈年往事,自然不可能再提,何况凌言所说,两国未必就愿意让人提出来。
船家不要紧,凌言说完才忽然注意到船上可还有个靖国谍者秦庄。
谁知道这个人作为间谍,什么时候就把自己这个冒牌同伴给出卖了?
凌言赶紧转移话题:“听船家你说庆俸观这么厉害,那是没有外人能够进入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