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宣手下,文有稷下学宫孔岑繁,武有破阵铁骑十二首,但一个养在丞相府,一群守在边境上,唯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商苏韶苏锦年,几乎常年随在沈宣身侧,于钱财上面是面面俱到。
苏锦年晃了晃手中的玉珠小算盘,为着没能去到崤山乃是一大憾事,奈何自己留在陈关的确有更重要的事情。
沈宣听了苏锦年报出来的数目并没有过多讶异,往凌言消失不见的街道口看去:“我怎么记得,常敬之还少贪了一千两银子?”
苏锦年成精了的一个人,唇角一勾:“那就是了,四十九万七千五百三十二两又九钱三厘银。”
沈宣道:“即是这样,安排上吧。”
苏锦年收了玉珠小算盘,一把折扇又跟变戏法似的自袖口中拿出来摇着,也不等沈宣同意已经往沈宣对面坐上,自己动手添了一碗茶。
“早就已经安排上了,不然敢来见你?”
沈宣点头,他身边的人,大概唯有个苏锦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身份尊卑,估摸着都是自己给惯出来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接七皇子啊?我听陶唐说,你是在崤山庆俸观碰了一鼻子灰,不乐意接他了?”苏锦年于从商这块儿什么都好,就是嘴巴比较欠,真心诚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宣不看苏锦年,苏锦年就往沈宣看的地方张望,自然什么都没有看到,沈宣看的人已经走出了老远。
“嗯,来陈关并不为接他,何况接他的另有其人。”
沈宣寡言,能够一句话说清楚的从来不多费唇舌。
苏锦年早知这个人清冷地很,同他饮茶聊天憋屈的只有自己,当即闭了嘴。
然而话痨似苏锦年这样的人,才停一会儿又道:“我又听陶唐说,大皇子欲拜访崤山,不知道如何了。左右晚上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咱们看戏去?”
苏锦年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分毫坐不住。
沈宣放了茶杯,陶唐已备好了食宿来见沈宣。沈宣一看楼梯口冒出的人,当即对苏锦年道:“看来陶唐是的确清闲了,什么时候都不忘了给你说事。”
苏锦年望见陶唐,心中好一阵尴尬。陶唐一上来就听自家大人提到自己,还当另外有事儿交代,望着苏锦年在沈宣身侧就明晓,看来这个话痨不知道又借着自己在大人面前聒噪了多少东西。
“大人,准备齐全了,特意打听过,大皇子不住驿馆,下榻的乃是念香居。”
苏锦年展开的折扇收地恰到好处拍在竹编的茶桌上:“这就是了,倘或不住青楼,哪里是他大皇子的作风啊?”
沈宣点头,陶唐憋着笑看苏锦年收扇子,又道:“属下定了念香居对面的琼玉阁,那儿视野较为开阔。”
苏锦年年一听沈宣着人下榻在青楼,顿时来了兴趣。
“哇,你什么时候想开了?”
“丞相不是不碰女人?”
“怎么想的?”
“要不然,我去给你物色几个姑娘?”
“我听陶唐说,那琼玉阁有几个特别好看的姑娘,吹拉弹唱、叠被铺床,那是样样精通啊!”
“我还听陶唐说,那儿的姑娘——”
苏锦年话痨地陶唐想打这个锦衣公子,自己人就站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就给他说了?
沈宣平素喜静,唯有这个苏锦年从未改过自己劣行。
沈宣由着他絮絮叨叨,满天满地的全是“陶唐说”“陶唐说”,自己却叫过了陶唐。
他声音很清冷:“苏锦年既说你这般空闲,那就再去做件事,七皇子那边亲自去看着。”
沈宣弄走了陶唐,苏锦年撇撇嘴,口中只道:“一箭双雕已了不得,不知道丞相大人这一动作,又得的什么好处。”
“你我心知肚明。”
苏锦年收了折扇正经起来,注视沈宣:“怕大皇子今儿个撞的可不只是崤山的霉头!”
沈宣目光远到街外边儿,轻尝一口茶没有再说话。
而苏锦年口中的大皇子,总算得累死累活到了崤山山腰。
青国的大皇子,按着青国盛京百姓的说法:当年十四岁七皇子的放浪形骸没有半分,却那败家的功夫倒有个十成十。
青国皇帝年且多病未曾嗣立,如不出意外,那么大皇子凌君尧就有把握能够继承皇位,然而除了这长子身份,大皇子实算得上无一可取之处。
铺陈浪费乃是其人最大的特点。
庆俸观小道童说护卫大皇子的车驾能绕了崤山山腰半圈果然不假。
也不知道大皇子是做的这排场还是如何,崤山只此一径小道,刚容得下一车一马通行。大皇子顾不得这许多,硬是要携了众人浩浩荡荡上崤山。
中有一随从,乃是皇帝特意派来护佑大皇子。
他本武功绝顶傲气凌人,又见得大皇子草包模样,心中不满又不得不遵从。护佑大皇子上崤山自然是幌子,即为武学鼎盛,却来会会崤山的守山人才是正经。
大皇子凌君尧穿一袭明黄的锦衣,自马车中打量崤山的好山好水,一路有侍卫总管高飞开路,半点儿没有怯场来。
这崤山,管他几人能上,他凌君尧今日便要算作一个。
崤山奇门八卦,尽皆设在林中,于下山的这一小径并无阻碍。
何况他坐马车也唯有经过这条道路,奈何小径是越走越窄,最后只能供一人一马通行。凌君尧那等轩车华盖的气势还只在山上行了一小段路程,之后只能够半道舍弃了马车两腿颤巍巍地走上来。
山还没有登到一半,两腿灌铅般已经再也提不起来。
半道中的大皇子骂咧个不停,既骂崤山也骂奴才,骂到后边儿越发没了遮拦,连带着竟是还有踢打人的精力,也还真是奇了。
一众侍从手提肩扛,将凌君尧一路用具藤椅等提在手中,早就已经苦不堪言。然而还要听得大皇子的怨天怨地、打骂饶人。心中敢怒不敢言,由着大皇子谩骂迁怒。再行至一步,凌君尧迈开的腿如同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本殿不去了,妹的,他么当初开淮江怎么不连带着将这崤山给一锅端了?”
从浩浩荡荡扬言要扫荡崤山到得如今跌坐小径,似乎还不到两个时辰。
在前头开路的高飞皱着眉回头看这位大皇子,心中不耐烦上来又压下去。大皇子没有注意到高飞神色,口中嚷嚷着道:“高飞,本殿不去了,你把旨意给庆俸观宣读下去,庆俸观不守规矩,我青国就踏平了他崤山!”
大皇子一面说着,早有宦官取出了圣旨。高飞闻言,飞身上前,跪地接下,见圣旨如见陛下,君臣之礼从未敢忘。
“是——”
高飞恭敬接过圣旨,转身就往崤山上去。
大皇子嚷天嚷地嚷着累,高飞一走,人就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理了理衣裳冲着高飞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既是赶着去挨揍,本殿还能陪你不成?”大皇子阴蛰着的一双眸子舒展开,唤了身边的小宦官:“小旗子,走,念香居小姑娘等着本殿呢。”
他凌君尧是傻子还是什么不成,谁人不知崤山庆俸观的规矩?
这么些年,说要上山去的人完整下来的能有几个?
小旗子上前来搀扶着大皇子下山,口中阿谀:“殿下英明!”
下山却比上山快了不知道多少时候。
大皇子殿下明着要去找念香居的小姑娘,暗中却让人绕道去崤山山脚山林处。崤山山脚并没有人家,为的是这里布满了八卦奇门,稍不注意便没有能够出来的道理。
大皇子不闯上崤山的正道,却要闯一闯这八卦奇门。
可惜自作聪明的大皇子从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
他进了崤山山脚的八卦奇门,竟几乎没能出来。
大皇子本带了通晓八卦奇门的能人异士在身边,然而他们碰上的却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廿三小真人,崤山的一应奇门之术几乎都是出自这位小师叔祖的手笔。
庆俸观小师叔祖别的好似一无是处,唯有这八卦奇门,保管你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
等他们累瘫在地上的时候,只等着了一个小小道童。
小初九笑意盈盈,对着大皇子一行人指了明路算是完事儿。
大皇子唯一的聪明大概就是没有真像十七道人说的那般,被“只要揍不死就往死里揍”。
高飞比大皇子等人脚程快上不少,更兼走的乃是崤山唯一的小径,所以不多时来了山腰,守山人没有看见,唯有听到一声儿声响,只从四面八方传来声如洪钟的警示。
“年轻人,修为不易,离开这里。”
庆俸观的底蕴不是沈宣说放火烧山就能够烧没了的,沈宣临走尚且还忌惮几分,遑论这大皇子?没有明着揍人已经是庆俸观观主的最后底线。
到得傍晚时分,念香居传被人包下来。
那位包下了整个念香居的人出手极为阔绰,念香居里里外外的姑娘老鸨、伙计护院们每人依着打赏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