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恒丰特地请人来给孟遥知和洛弦晴算了吉日。
婚期定在下个月底，时间一下子变得格外紧张起来。
孟府上下张罗，为了方便洛府的下人前来帮忙，还在府邸的东边开了个小门，沈明珠这边倒还是比较清静。
宝露这几日忧心忡忡的，办事情也时常出神，沈明珠注意到院子里的丫鬟里这些天说笑的声音都少了，时常在廊下窃窃私语，看见她出来，又都闭了口，宝露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让她出门。
沈明珠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好像是府上出了什么事，却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似的。
可是这样的大事总归是纸包不住火的，洛夫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到孟府上有沈明珠这么个小夫人，虽然没有宴请宾客前来，但孟遥知似乎颇为宠爱，还特地差人给沈明珠送来了一套首饰，说是喜庆。
这到底是做给孟遥知看的表面讨好，还是暗地里对沈明珠的挑衅打压，也只有洛夫人自己才知道了。
来送东西的洛家姑姑说话很是慎重，精致的首饰盒子摆在沈明珠的面前，宝露站在一旁脸都白了。
“奴婢给小夫人问安，奴婢是洛府的，应夫人所托，给小夫人送来一套首饰，算是见礼。”洛府姑姑打量两眼沈明珠，嘴角笑意不减。
沈明珠心里咯噔一下，表面上却还是得体笑着谢过，亲自起身将姑姑送到门口。
原来这些天人人都瞒着她的事，竟是孟遥知要娶亲的事情。
他明明谁都可以娶，却偏娶了洛府的小姐。
他刚告诉她，沈家的事情背后推波助澜的便是洛家，如今这般举动，又是为何？
沈明珠回过身来，宝露还在原地站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沈明珠不怪她，她不敢说，多半也是孟遥知的意思。
宝露瞧见沈明珠脸上的笑，心里更难受，洛家好大的架势，东边的小门那里还专门给下人搭了住所，说是洛家小姐从小吃惯了家里菜，洛家夫人怕她来了孟府一时吃不习惯。
偏偏孟遥知还允了，好端端的孟府上突然多了不少的生面孔，这些人倒是一点不认生，帮忙布置婚房还不许人插手，好大的阵仗。
可没人敢说什么，雪伶院的小丫鬟们个个跑去看热闹，回来之后又都垂头丧气的。
宝露原本还怕她们到沈明珠跟前说漏了嘴，只留了品绿一个人和她在沈明珠跟前伺候。
没想到。。。还是没等到孟遥知亲口跟沈明珠说。
“洛家小姐进府前，他都不会来了吧？”沈明珠走到桌边坐下，她轻声开口，平静的让人心疼。
她知道哭闹没用，也只是心痛罢了。
宝露深吸口气，安慰她一句：“大人会来的。。。”
“婚期定了么？”沈明珠抬起头。
宝露眼神闪躲了两下，不想她晓得这些事，可不说的话，她又太可怜了：“下月底，是皇上亲自赐的婚。”
听完，沈明珠又沉默了下来，真快啊，下个月底，这间府邸真正的女主人便要嫁过来了。
她是孟遥知的妾，从主母进府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了成为正妻的可能。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自己这样的身份，在旁人眼里，能给孟遥知做妾，似乎都已经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了。
洛府夫人送来的首饰盒还摆在眼前，宝露见沈明珠盯着出神，一下反应过来，干笑着把锦盒抱起来：“奴婢替您收起来吧。”
她把东西抱走，好像瞧不见这些，沈明珠就能好受一些般。
接下来的几日，沈明珠便借口病了不见人，这下雪伶院算是彻底的清静下来了。
品绿望着沈明珠紧闭的房门，叹口气道：“姐姐，你去瞧外边了么？洛家小姐那么大的架势，咱们小夫人。。。怎么比啊。”
宝露把手里的花洒搁下，把品绿拉到廊下去：“小夫人面前不许唉声叹气的，免得小夫人伤心，只要咱们大人上心，总归坏不到哪里去。”
品绿是个小丫头，却也知道男人的宠爱是靠不住一世的，多少恩爱夫妻全是靠着背后的家族势力支撑着，万一哪一天孟遥知不喜欢了，雪伶院的日子该多难熬？
“大人好些日子没来了。”品绿瘪瘪嘴，抬起手袖来擦了擦眼角，“若是赶在洛家小姐嫁进来前有个孩子就好了，男孩，总归是长子。”
说到这儿，宝露的脸色更阴沉了些。
庶子能有什么用？还不如生个女儿罢了。
只是这样的话她不敢说，沈明珠如今的盼头本就不多了，她再不给这院子里的丫鬟们打打气，人家洛家小姐还没进门，一院子的人岂不得活活让自己给吓死了？
“大人不是回来了？快去，跟大人说声小夫人病了，请大人过来看看。”宝露望一眼院子外边，突然伸手推了品绿一把。
品绿一下回过神来，连声应下，提起裙摆便往外跑。
转过院子外的小花园，便瞧见个熟悉的身影，品绿赶紧停下脚步，一下欢喜的笑起来福身行礼：“大人。”
孟遥知看一眼品绿，认出是沈明珠院子里的人，低声问了一句：“洛家夫人送东西来了？”
品绿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意也收捡起来：“是，小夫人已经知道了，这几天有些病了，大人回来了，便去看看小夫人吧。”
孟遥知微微点头，朝雪伶院走去，品绿见他肯去，跟着一路小跑回去，进了院子便对稍微抬高了些声音喊了一句：“大人来了！”
这一嗓子把雪伶院的小丫鬟都叫了出来，孟遥知许久不来，好多人都垂头丧气的，雪伶院都没有之前的笑声了，这下孟遥知过来，小丫鬟们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乌泱泱一堆人都盯着孟遥知的背影朝房间走去。
“但愿见了大人，小夫人能宽慰一些。”宝露也松一口气，不管有什么缘故，只要两个人能当面说开了，就比什么都好。
可孟遥知却并没有推门进去，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半响才抬起手敲了敲紧闭的门。
里头没有回应，只听见一声椅子挪动的声音。
孟遥知垂下眼帘，他不是不敢进去面对，他只是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宝露在下边看得疑惑，正要上前问一句，便见孟遥知又折返身子走下来了，宝露惊了一下，顾不得旁的，赶紧上前：“大人，不进去看看小夫人么？小夫人她。。。”
“吃药了么？”孟遥知低声问道，脚下的步伐却没停。
宝露跟着孟遥知一路往前走，赶紧回答：“吃了，小夫人心情不好，怕是光吃药没什么用的，大人还是。。。”
“好好照顾她，最近事情实在太忙，等她身子好些，我再来看她。”孟遥知不让宝露把话说完，他还是关心沈明珠的，只是宝露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之前事事顺她心意的人，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可宝露没有身份立场去质问，去反驳孟遥知，她只能在小花园的尽头停下脚步，给孟遥知福身行礼，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直到看不见。
宝露重新回到雪伶院的时候，一下就被丫鬟们围住了，大家叽叽喳喳的问题太多，吵得宝露耳朵疼。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火气，突然吼了一声“够了”，便把所有的声音都镇住了。
“咱们好好伺候小夫人就是，大人说了，忙过这几天就会来看小夫人，不就是主母入府么？咱们是大人亲自指来伺候小夫人的，大人对小夫人如何，咱们是最清楚的，如今是看在洛府家大业大的份上，大人才不得不稍作冷淡，给洛家的那位小姐几分脸面而已，往后谁在垂头丧气的，便不必呆在小夫人身边伺候了！”宝露说这话的时候，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发抖。
面不改色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也是作为首席婢女的职责所在。
果然，这些还未经太多世事的小丫鬟听了她这么说，脸上的神情都好看了不少，毕竟。。。之前孟遥知对沈明珠的好，是府里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真切瞧见的，做不得假。
好不容易遣散了她们，宝露整理整理心情，到小厨房把温好的药端上，她在沈明珠房间站了会儿，才带上笑意，推开了门。
“小夫人，该喝药了。”
沈明珠坐在床边，她光着脚搭在软凳上，手里依旧捧着素日里爱看的那几本书。
刚才孟遥知来过的事，她好像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孟遥知没进来看她，她也没有做出什么悲伤的表情。
她抬起头看向宝露，微微撇眉，有些撒娇的开口：“太苦了。”
“奴婢准备得有蜜饯，待会儿含一颗在嘴里，便不苦了。”宝露也柔声哄她。
沈明珠抿紧嘴唇，把手里的书放下，盘腿坐直身子，端起宝露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这病来得突然，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病，大夫说她的心结难舒，静心养着，放宽了心，自然会好。
这药清热解火，不知道加了些什么进去，苦到人心坎里去。
“他走了？”沈明珠接过宝露递过来的蜜饯塞进嘴里，等到苦劲儿过去了，才轻声开口问了一句。
宝露应了声，又赶紧道：“大人只是太忙了，过几天还会来的，方才还叮嘱奴婢，让奴婢好好照顾您呢。”
“好。”她简短的回应，重新捧上手里的书。
这病拖拖拉拉着，总算是赶在洛家小姐进府之前好起来了。
新婚的一大早，宝露和品绿便伺候着沈明珠梳妆，宝露在衣柜里翻来翻去，不知道要选哪件衣裳。
沈明珠透过铜镜看她，头一回在这样的事情上自己拿了主意：“就那件石榴红的长裙吧。”
那日孟遥知生辰，她就是穿的那一件。
喜庆，也不会冲撞了新娘子的正红色。
宝露迟疑了一下，还是依着沈明珠把衣裳拿过来了，她今天只是个陪衬，作为孟府的小夫人，在正房夫人来之前，她都要在前边陪着宾客们。
怕沈明珠难受，宝露特地少给她戴了些首饰，看上去隆重便可以了。
这次是宝露和品绿一起陪着她去的，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到前厅的时候，沈明珠还是被满目的喜字红绸扎疼了眼睛。
其实根本不用她做什么，洛府自己带来的奴婢已经开始适应了孟府的生活，张罗着客人入座，大家都互相熟识，互相笑着打招呼，然后一并坐下。
沈明珠坐在大厅里，外头的热闹和她这里的清净像是两个世界。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也有少数的女眷对她微笑着点头示意，但是没有一个人上来跟她说话。
毕竟。。。也没有什么话好跟她说的。
今天是孟遥知和洛弦晴的大婚，要别人来对她说恭喜么？听上去更像是讽刺一般。
笑的脸的已经僵硬了，沈明珠才稍微低下头，抬手揉了揉麻木的脸蛋。
孟遥知去洛府接亲了，要回来的话，应该还有好一会儿。
在婚礼仪式结束之前，她必须要一直坐着才行。
宝露见沈明珠低头，以为她是心酸红了眼，赶紧弯下腰来，小声担忧的提醒道：“小夫人，今天是大人的好日子。。。您。。。可千万要忍住啊。”
沈明珠停下手里的动作，宝露不这么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这话说出口，沈明珠突然觉得心口痛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因为是皇帝钦赐的婚姻，孟遥知和洛弦晴的婚礼格外的盛大，沈明珠无端端就想起孟遥知给她的那点聘礼。
她无声笑笑，更像是嘲讽自己般，那一丁点的东西，连他送到洛府的一丁点零头也比不上。
洛府的嫁妆和宾客的礼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在送，送了整整一天，一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孟遥知才领着他的新娘回来了。
喜庆的奏乐越来越近，人群里一下子气氛拔高起来，沈明珠还没看见人，就已经知道他们回来了。
孟遥知牵着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进了门，祝福的声音此起彼伏，直到两人走到门前，才渐渐低了下来。
他今天穿的是正红色的礼服，原本就俊俏的容颜此刻更像是天神一般耀眼，女眷们羡慕的眼神和话语落在沈明珠的耳朵里，她站起身来，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她成为小夫人那天和此刻比起来，随意得像是个笑话。
今天才是他的婚礼，他和洛弦晴，是携手同行的一对佳偶。
沈明珠知道自己笑的太过于僵硬，耳边传来下人喊“吉时到了”的声音，外面的爆竹声一直都在响，此刻更是千发齐鸣，震得耳朵发麻。
巨大的喜堂里此时已经涌进了很多人，皇上的准时到达也成功的让整个婚礼都沸腾了起来。
孟遥知用红绫拉着洛弦晴，他们缓缓走向正座的小皇帝，仪式已经正式开始。
从头到尾，孟遥知都没有注意到被人群挤到后边的她。
一对新人拜过天地，新郎和新娘子便被送入了洞房，宾客们都嚷着去闹，很快热闹的大厅就显得不那么拥挤了。
沈明珠长出一口气，她今天做的很好，没人注意到她的悲伤，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谁都不应该悲伤。
方才大量的客人拥挤进来的时候，宝露和品绿没有抓紧她，她此时在角落里，正准备自己悄无声息的会雪伶院去，毕竟接下来都是新郎和新娘子的事了，她在这里，只剩突兀。
她突然被人拽了一下，沈明珠低呼了一声，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把她拉扯到喜堂后阴影角落的人是林景清。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沈明珠，好半天，严肃的开口道：“你自己亲眼看见了，他就是这样的人，你还不明白么？”
沈明珠垂下眼帘，皱紧了眉头。
她当然明白。
可她已经是孟遥知的人了，天下之大，皆是孟遥知一人的天下，她能去哪儿？！
只有留在这里，她别无选择。
“走。”林景清拽着她的胳膊，想要拉她出去，沈明珠挣扎了一下，狠狠踩了他的脚。
林景清痛的龇牙咧嘴，顺势便松了力道，被沈明珠挣脱。
他脸都拧成一团，压低了声音吼道：“你这个女人怎么那么心狠啊，我是来救你脱离苦海的好不好。”
沈明珠有些抱歉的看着他，她不能走。
离开了木戈，离开了孟遥知，又去林家么？
这些天病着，她就已经想开了，这个世上她谁都靠不住了，她只能靠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去哪里都一样，没有必要再给林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哪儿都不去。”沈明珠神色坚定得很，笔直的站在那里。
一年半的逃亡生活教会她忍受不同于常人的痛楚，也教会她在痛苦的时候保持冷静的思考。
林景清这样温室里长大的小少爷，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
他只是自以为做了正确的事情，却从没有考虑到行事之后的后果。
“小夫人！”
两人对峙着，宝露和品绿找了沈明珠一圈没找到人，这会儿才瞧见沈明珠在喜堂后边。
宝露上前搀扶住沈明珠，一瞧又是林景清，更加警惕了，赶紧给品绿使了个眼色。
“小夫人累了，回去休息了吧。”品绿明白过来宝露的意思，也看了眼林景清，除了觉得这位大人看自家小夫人的眼神怪怪的以外，也没别的什么。
沈明珠就等着这句话，赶紧点头说好，品绿和宝露一左一右扶着沈明珠从林景清身边走过。
他似乎还是不死心，对着沈明珠的背影喊了声：“等你想清楚了，你可以来找我！”
沈明珠脚下的脚步慢了一下，她侧过脸来看了一眼林景清，随后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回到房间里，沈明珠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一天，终于捱过去了。。。
宝露替她把繁重的饰物都取下来，没了这些，沈明珠轻松不少。
她不想在外边和那些宾客吃，宝露便嘱咐了厨房单独给沈明珠做一份，好在虽然忙的要死，却还是没有太过于怠慢，桌上的饭菜很是丰盛，都还是热腾腾的。
沈明珠坐下来，拿起筷子，又放下了。
她对宝露和品绿招招手：“你们也坐下一起吃吧。”
宝露替她布菜，笑笑：“小夫人，这不合规矩。”
沈明珠却任性一回，拽着品绿到自己身边坐下，又伸手去拉宝露。
宝露拧不过她，想着今天也没人会管她们，沈明珠心里难受，陪陪她就陪陪她吧，看见宝露也坐下来，品绿惶恐的眼神才安定下来。
沈明珠这一下才算是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宝露虽然是孟遥知的人，但沈明珠知道，宝露心善，对她是真的好，也是真的心疼她，今天借着孟遥知的喜酒，也算是谢过宝露的照顾。
她给自己倒了酒，宝露和品绿不敢喝，沈明珠便自己一杯一杯灌下去。
很久没有这样放肆一回，沈明珠只觉得痛快！
“小夫人，您不能再喝了。”品绿去拦沈明珠，被沈明珠吓到，怕她喝醉了酒说胡话闹起来，出什么事情。
宝露却拽住品绿，对她摇摇头。
醉就醉吧，难道还不许她家小夫人醉一回了么？
好在沈明珠酒量也不好，一小壶酒喝了还没有一半便晕乎乎的倒下去了，她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宝露和品绿把她抬到床上盖好被子，两人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品绿长出口气，小声道：“可算是过去了，这一天折腾得够呛。”
宝露没说话，两人走得离房间远了，她才叹气道：“过去什么？日子现在才开始熬，苦还在后头。”
品绿听着，没再接话。
夜已经深了，外头的热闹却一点都没有要消停的意思。
就这么一瞬间，品绿似乎突然明白了宝露话里的意思，与那一道高墙相隔的欢歌笑语比起来，留给这里的，只剩下满院的苍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