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常真久久难以缓过神来，以至于望着司泽不断远去的背影，一刻钟内都未曾动弹过。
“……”
直至司泽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释常真才稍稍有了动作。
老者的嘴唇嗡颤，这发生的一切太过令人难以置信，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犯下这般愚蠢的错误。
交易前的验货流程，不必赘述也可知是尤为重要的，可释常真明明白白活了大半辈子，竟会在这茬踩到了绊子，因为一时的鬼迷心窍，忘却了筹码的确认。
而他更大的错误，是世人所不齿的背叛之为。
明知与仲俞有约在先，却仍是与司泽勾结一气，终是落得人物两空…
“我悔！我悔啊！！”
释常真将禅杖往旁随意一丢，而后一番悔恨地捶胸顿足，原是一张慈祥和蔼的脸庞，此刻那眉眼之间也透露着哀怨与自责。
老者的眼眶溢满了泪水，其中所含的懊悔只有他自己一人能够明白。
“我怎会…怎会……”
释常真双手轻抬，震惊地注视着掌心，似乎不愿去相信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那副神情，与犯下过失杀人罪的犯人无异。
在这一瞬来临时，释常真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不配再去做那一个向世人传授佛学的求道僧人，而自己那几十年来修成的种种正果，此刻亦是化为乌有…
“不…不可如此！！不可！！！”
释常真一阵仰天长啸，内心悲怆欲绝，得到这种结果，比司泽亲手杀了他还要难受百倍！
“我命该绝矣！！！”
释常真撕心裂肺地发出吼声，而后迅速地翻动右手掌，一个来回之后，以掌心直直地重拍在了自己的天灵盖处！
下一瞬，老僧人的身躯往后方倒去，而后径直平躺在尘土之上，指尖微抖。
老僧人将双目闭阖，先前因恨悔怒而皱紧的眉头此刻也有所适缓，几息过后，下颚上缩，终是西去。
释常真内心清明，死亡虽不能对其救赎，却也能让他赎罪一二，他已无颜再对昔时之友，与其怀愧苟活于世，倒不如就为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即刻做些弥补…
谷底少有风，偶尔吹过也是带着一丝黏腻，即便如此也挡不住那些沙尘逐渐掩盖僧人的躯体，直至埋没。
……
仲俞在归程之中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与身后的弟子们也未谈论过一句话，他的心绪杂乱，烦扰难言。
时而盯望着地面，时而举首遥看天穹，他必须对接下来的事途有所规划，不论是对回观还是复仇。
而他不知道的是，所谓的仇人已经因愧选择了自行了断。
“弟子拜见师尊。”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仲俞定了定神，看清了来人。
世奚正对着自己躬身，他的身旁站着两人，一人是先前令他感到惊奇的阿芦姑娘，而另一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夏侯兄…可是夏侯兄？”仲俞神色激动地问道。
夏侯师尘笑着轻点了点头，“许久未见了，贤弟。”
其实在望见夏侯师尘时仲俞心中便有了答案，这副面容自己是不会忘记的，他只是太过激动罢了。
仲俞快步走上前去，而后一把握住了夏侯师尘略显苍老的双手，面容上难掩喜悦之色。
可心中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不知该开口诉说什么为好，因而仲俞只是将那双手握得更紧了。
夏侯师尘内心同样喜悦，但他还有要事需要问清。
他轻抽出右手在仲俞的手背上轻拍了拍，问道，“贤弟，那兹裂眼下如何？”
闻言，仲俞深深地叹了口气，“唉…不瞒夏侯兄，神器已被华洛城所夺。”
“华洛城…”夏侯澄蹙眉思索了一阵，似乎对于这个地方他有些许印象。
仲俞稍稍向左走了几步，而后背对着夏侯师尘三人，不悦地谈道，“事情是这样的…”
一刻后，仲俞将先前争夺兹裂的事况讲了个大致，只是在讲到他遭到背叛的这件事时，他的怒意再起。
夏侯师尘微眯了眯眼道，“想不到佛门之中也存有此种背信弃义之人。”
仲俞冷笑一声，随后道，“实是令人齿冷！”
“唉…”夏侯师尘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我气急也无益，倒不如你我再盘算盘算，如何将兹裂夺回？”
闻言，仲俞情绪低落地摇了摇头，“对于兹裂我已不再苛求，眼下我只想将弟子们带回观中，好好调息。”
听到仲俞的答话，夏侯师尘不免有些疑惑，“莫非贤弟心中不恨？受此大辱就这般算了么？”
仲俞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恨是自然，我说过，只要我仲俞有一口气在，那老和尚便别想过一日安稳日子。只是…”
“我的这些弟子们本是无辜，牵扯进这无谓的神器争端中已是不该，我身为一观之主必要对他们负责，因此我打算先回观安顿几日，复仇之事，日后我一人将行。”
言已至此，夏侯师尘也只好轻叹口气，“好罢。”
从仲俞的状态不难看出，对于兹裂他已提不起势头，可夏侯师尘不然，这个东西对他来说很是重要，他必须要借之一用，哪怕手段用尽…
眼下已无法再与仲俞联手，那么夏侯师尘就必须再另寻他法，接近兹裂。
“华洛城…”夏侯师尘口中再次轻喃这个地名，从记忆之中翻索着什么。
世奚见两位长辈一时没了后话，因而走上前去，对着仲俞道，“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仲俞点了点头，示意世奚往下明说。
世奚微微低头，请求道，“此次回观，师尊能否宽延弟子几日？弟子想要护送几位朋友。”
原本照仲俞的意思是所有人都返回观内，但世奚带来的这几位朋友，虽没有成功令自己获取兹裂，却也各自出了不少力，若此时驳回未免太不近人情，况且那名短发寸头的青年，还是眼前老友的族孙。
仲俞点头应允了世奚的请求，而后与夏侯师尘谈论了起来。
“不得不说世侄确是人中龙凤，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且尊师敬长，全不愧贤弟的教诲。”夏侯师尘赞许地看了一眼仪表堂堂的世奚，对着仲俞道。
仲俞闻言望了眼世奚，对于世奚这名弟子他一向都很满意，也同样是他的骄傲。
“这孩子一向勤恳，为人正直、识礼，我能教他的并不多，是他自己的造化好。”仲俞中肯地道。
随后夏侯师尘又将先前自己受难，世奚是如何号召众弟子协力解救了自己的事告知了仲俞，并在最后又力夸了世奚一番，这让世奚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几刻过后，仲俞又带着弟子踏上了回观的行途，夏侯师尘因尚未痊愈也决定与仲俞一道一起返回中原地带，在临走之前夏侯师尘刻意嘱咐了世奚一番，请他务必要让夏侯澄返回堰都村内，切莫再在外头乱跑，世奚早已得知夏侯澄接下来的行程差不多便是回村，故而也就应承了下来。
“世奚哥哥，我感觉你的师父变得有点不一样了。”阿芦含着指尖，望着逐渐远去的太明弟子行队道。
“阿芦姑娘指的是？”世奚转过身好奇地道。
阿芦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好像跟之前不是同一个人了。”
“或许…”世奚望着那即将消失的众人喃喃道，“是因为师尊看清了什么吧…”
阿芦似乎不太想谈论那么多，她双手叉了叉腰，语气轻松地道，“走啦世奚哥哥，我们去找小橙子和浮霜姐姐吧。”
闻言世奚也不纠结，点了点头随着阿芦去找寻还未现身的两位伙伴。
……
“你说，兹裂被人夺走了没有？”夏侯澄走在前方，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寸头道。
“…不知道。”浮霜抱着小猛在后方，望着地面轻声回应。
一路上浮霜都是面色凝重，对于夏侯澄的多次问话，她有时候只会回应一两次，显得十分心不在焉。
“唉，都怪那个人，不然我们就能帮上忙了。”夏侯澄回想着空焕的阻拦，有些遗憾地道。
“对了，还有那个奇怪的火龙枪，也浪费了我们不少时间。”
“不过想起来好险，要是没有我怀里的这个莲子，我可能早就去西天了。”
夏侯澄自顾自地在前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道，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打发一下闲时。
“夏侯澄。”
身后传来了浮霜的唤声，夏侯澄也因而转过身来。
“怎么了浮霜？”夏侯澄疑惑道。
浮霜面无表情地道，“我去下旁边，你在这等我。”
夏侯澄猜测浮霜的言中之意，看着后者手指紧扣，一时只觉是人有三急，故而他点了点头，背过身去。
“…那你快去快回，小心一点。”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