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十日前,金瑕荒漠。
一名身覆袈裟,手持禅杖的老者,徐步向一处阴凉之地而去,最终在一道背影前停下了脚步。
“阿弥陀佛。请教阁下大名?方才阁下予贫僧密函,欲为何事?”
释常真带着些许防备望着眼前之人,他从未见过来者,在几刻前释常真与仲俞一道时,此人以某种手法将一卷细条塞入了自己的宽袖之中,除了他自己,无一人察觉。
那条密函上仅有寥寥数字,简短干脆:
助华洛,振慈恩。
神秘的男子闻见释常真沉稳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面容上似是不苟言笑,不威自怒。
“莫非我说的不够清楚么?”男人随手抚摩着自己的铠臂边道。
“阿弥陀佛。”释常真微微躬身,“贫僧是为振兴院寺启行不错,殊不知阁下言中之意?”
闻言,男人似是不愿拐弯抹角,“罢了,我名司泽,华洛城幽冥将军。”
司泽顿了顿继续道,“今日寻方丈前来,只为方丈能够助我华洛夺兹裂之器,事成之后,必有厚谢。”
“不幸令将军虚枉此行,此间之事贫僧早已允应他人。”释常真再次躬身应答道。
司泽轻摇了摇头,“方丈还未听述我能够应允的条件,怎能确定不与动容?”
“善劝将军莫要白费言力,贫僧自以诚陈待人,绝无可能做出两面三刀、背信负义之事。”释常真的态度坚定而决绝,没有一丝可供周旋的余地。
尽管如此,司泽依旧不愿作罢,他的嘴角微扬,“一千名弟子,再予你重缮慈恩寺,如何?”
若在早时,这个条件实在是令释常真心动,且不说弟子人数是仲俞开出的两倍,后一点重新修缮慈恩寺,这是释常真一直渴望实现的事情,只是许久以来迫于门内的窘迫境况,无从施手。
释常真依旧保持着先前之态,面色敛起,沉着应答,“将军无需多费口舌,贫僧心数已定,万不能改。”
“再外加一千弟子。”司泽带着些不耐道。
释常真明白,如此下去自己与对方也只会是纠缠不清,若是如此,倒不如早些断了干脆。
他不再多言,只是对着司泽礼以佛姿,随后裟袖轻甩,欲转身离去。
望着释常真老道善敛的背影,司泽微眯起了双眼。
“方丈留步。”
司泽叫住了释常真,随后从战铠之下寻出一物,似是一本经书的模样。
释常真不解地回过身,望向司泽手中的物事。
“这本《大般若经》,不知方丈有无兴趣?”
闻言,释常真心中一惊,这《大般若经》为何物?它是大乘佛教修行所要达到的目的,也是观察一切事物的准则,但它更是一种大乘佛教的佛、菩萨所具有的不同于凡俗之人的智慧!
译介般若经的集大成者是高僧玄奘,他在晚年以极大的毅力编译了六百卷的巨著《大般若波罗蜜多经》从而使般若经得以完备。
珍宝!无价的珍宝!
这是令天下求佛学者都为之倾覆的稀贵之物,放在常人手里或许尚不如一卷山水插画,可一旦到了如释常真这样的大佛学家手中,犹可谓是鹏鸟攀枝变凤凰,一展雄翅翱翔天海。
“这…阁下怎会有此书经?”释常真的震惊溢于言表,他如何也想不到司泽的身上会有这般贵重的东西,更想不到他会如此轻易地拿出来与自己做交易。
司泽轻笑道,“这就无需方丈多虑了,你只需告诉我,要与不要?”
“这……”释常真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他感到左右为难,早时的坚决似乎在这珍宝之前开始消逝,直至荡然无存……
司泽的眉眼之中露出了一丝冷嘲,却没有过多表现出来。
“不知方丈还在犹豫什么?莫非我给出的条件尚不如仲俞?”
释常真没有立即答话,此刻他的脑海中全都被司泽手中的《大般若经》充斥着。
若是他真的得到了这经书,并且参悟了书中所言之道,哪怕仅是十之一二,那对于日后自己以及慈恩寺的发展,根本无需挂忧。
届时门悌兴盛,盆满钵满,那他达成夙愿仅是转瞬之事,也保不齐释常真会被史册记载,成为一代佛学高僧。
只是…
若真这么做了,与仲俞的约定又该如何?
冷眼蜚语是注定少不了的,至少在短时之内,自己会遭到诸多人的斥骂与唾弃…
司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时不时晃动手中的经书,这让释常真的心思更加混杂。
一向沉稳内敛,受人敬仰的老僧人,终是咬了咬牙,应下了这桩混事。
他带着迟疑,缓缓向着司泽走去,到他身前之时,欲伸出右手将经书接过。
司泽将手往回一抽,淡淡地道,“待事了,我再交与方丈不迟。”
释常真无异议地点了点头,司泽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
司泽将经书收回战铠内,定了定神道,“方丈便照先前之约与仲俞一行,期间定不可露出破绽,待到兹裂现世,我自会前来夺器,而那时,便看方丈的了。”
“阿弥陀佛。”释常真有些心虚地应声,他的心中对数天后即将发生的事情有点忐忑。
司泽随意地告辞释常真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释常真久久默而不语,心中的忧虑更甚。
……
“枉我将你视为友,想不到你竟以如此卑劣的手段对我!”仲俞龇目欲裂,心中的怒火早已冲上脑顶。
释常真纵身一跃,从队伍的后方直直跃向了司泽所在,而后平稳地落在后者身旁。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释常真惭愧地躬了躬身,对于背叛仲俞一事,他感到有些自责。
但说到底,释常真却不后悔,因为那本经书对自己乃至整个神州,实在是太过珍重。
司泽望着怒发冲冠的仲俞,脸上露出了一抹邪魅的笑容,“我说了,不到最后,仲观主又怎能确信落望之人必定是我?”
仲俞怒极反笑,“哈哈哈哈——”
“当真无耻的两个小人!这等肮脏行径必受千夫所指,遭万人鄙夷!”
司泽没有因他的气急而不悦,只是平静地回应,“劝仲观主在大论这番话之前,思量思量自己的行径。”
仲俞明白司泽的言中之意,没有出言反驳,他的面色极其冰冷,身后未遭偷袭的弟子从未见过仲俞这般杀气凛冽的样子,当下都有些心悸。
仲俞转向了正在阖眼诵经的释常真,用一种不带一丝生气,却又直击内心的声音说道,“释常真,今后只要有我仲俞一口气在,你这个老和尚便别妄想有一日安宁。”
紧接着,仲俞不再多做纠缠,号令那些未被击昏的弟子们调用灵力来唤醒遭到袭击的弟子。好在释常真未下重手,仅是以其一成之力在这些弟子们的后颈处敲击下去,使他们进入短时的昏迷状态,即便仲俞众人未持援手,他们过一阵子也会自然苏醒。
若是释常真真起了杀心,要屠灭这些弟子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情。
直到此刻,仲俞才真正明白了自己最为珍视的是为何,根本不是什么神器兹裂,而是这些总是毫无怨言跟随自己的年青弟子们,没有他们,绝不可能有他仲俞的今天。
与其涉险去抢夺什么神器,倒不如众人潜心修行,少些残杀,世代将太明观发扬传承,终食正果。
两刻钟后,众弟子互相搀扶着,跟随着仲俞的脚步离开了。司泽与释常真没有选择对他们出手,先前本就不太光明的手段,此时若再乘虚而入,未免也太说不过去。
持续了许久阖目诵经状态的释常真,待太明队伍散尽之后方才睁开双眼,老僧看似有些焦虑,急忙转向了司泽。
“司将军,先前答应贫僧的事宜…”释常真轻声提醒道。
“方丈莫急。”
话音落下,司泽左脚踏地径直跃起,最终悬浮在那光球的旁边。
他对着那安静躺着的孩童伸出了双手,惊奇的是,指尖触碰到光球的一瞬间,那层光壁似是极其脆弱,顷刻间便溃散消逝,而那孩童竟也以惊人的速度浓缩成了一个小球,慢慢落在了司泽的掌心处。
司泽望着手中的尚具人形的袖珍小球沉吟了一会,随后将其小心地收入怀中。
而后,司泽回到了地面,释常真见状再次迎步上前。
司泽轻蔑地瞥了眼身旁的释常真,那种原属于僧人老者的清明与令人折服的理性,此刻已不能在后者的身上寻到分毫。
“你当真以为,那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会落在我的手上?”司泽的语气平稳,甚至还想要讽刺这个见利忘义的老僧一番。
话毕,司泽携着怀中的兹裂,顺着回往华洛城的方向,淡然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