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澄全身涌上了寒意,那感觉有如从头到脚泼下了一桶刺骨的冷水。
这一刻,所有在他脑中的疑惑,通通被解开了。
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的发展,是如此的巧合,又如此的令人崩溃。
他曾经无数次的猜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浮霜下定了决心要离开他们,可他想来想去也得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直至今日,他眼前所看到的,真正地给足了他答案…
再看世奚与阿芦,同样是脸色发青,痛苦不堪。
二人心中感到一阵绞痛,他们忧愁地看向夏侯澄,细细观察着他的情绪,害怕后者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青年扑通地坐到了地上,脸上布满了落寞,根本不顾自己还受着伤的左腿。
下一瞬,他忽然流下了泪水。
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伤心过,他分明只是个青年,在此刻却好像苍老了二十岁。
……
“师兄,这女娃昏迷了,怎么办?是否要带回去令师尊定夺?”
男师弟看着因悲伤过度而昏倒的女娃儿,有些心生怜悯。
男师兄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必,但师弟心中应早已有盘算了吧?”
“唉…”男弟子深深叹了口气。
“我心想…此行的目的是铲除虎妖,眼下妖物已除,而这女娃儿身无妖气,若是就放任其自生自灭…是否太残忍了些…”
男师兄眉头一皱,“那你想怎么办?”
“……如果能将其带回去,好好培养成人…”
“绝无可能!”
男师弟话音未落便遭到了男师兄的打断,而后他说出了否决的理由。
“你这么做无异于是在养虎为患,你我前脚刚诛灭了这女娃的母亲,后脚再盘算如何瞻养她?你认为待她长大成人,会一笑泯恩仇?到时你我怕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话已至此,男师弟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是……夏侯师兄教诲的是…”
“走吧,若上天有意眷顾这个女娃,自不会让她死去的。”
“好…”
二人分别收起了长剑与罗盘,男师弟不忍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女娃儿,而后也转身随着师兄欲向洞外走去。
……
夏侯澄突然感受到了来自自己身后的凛冽杀意,他强忍着悲伤,赶忙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剑鞘,以防那狡诈的倪牢从背后袭击自己。
只是后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剑鞘中的剑,消失了。
下一瞬,一声长剑刺破胸膛的闷响传入了他们的耳朵。
夏侯澄三人疑惑地寻声而望,随之都瞪大了眼。
那幻境中的夏侯师尘,从背后被狠狠地一剑刺穿,直取心脏。
而那持着耀光剑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经被杀害亲母,无法反抗命运的女娃儿——浮霜。
一袭黑裙在此刻散发着浓浓恨意,这一剑也正如夏侯师尘当年那般的冷酷无情。
接着,幻境中的夏侯师尘变了模样。
它露出了四臂五足,露出了那对奸细的长耳,以及那颗原是铿锵有力的心脏。
只不过它想不到的是,会有一柄长剑从自己的后背贯穿而入。
“棘——!!!!!”
痛苦的兽鸣震痛了在场几人的耳膜,倪牢的胸口不断低落下茵绿色的黏稠液体,兽体立即陷入了衰竭。
“快!这是个好机会!”
世奚激动地大喊一声,示意几人朝着倪牢发动攻击。其他几人包括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从何时开始他们又可以说话交流了,不过此时也无人在意。
被破坏了心脏的倪牢,逐渐丧失了行动能力,对于世奚与阿芦的任何攻击也没有了一丝还手之力,那模样就像是曾经那个眼看着自己女儿受委屈,却动弹不得的暮月…
……
一刻钟后,倪牢不出意料的死亡。
幻境再也不会出现,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夏侯澄没能从“夏侯师尘被杀”的情况中缓过劲来,他仍旧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世奚与阿芦从战斗状态中调整过来,走向了夏侯澄,还有那个黑裙女子。
“小橙子…你起来吧…”
阿芦将默不作声的夏侯澄拉起,而浮霜正站在他的面前。
“浮霜姑娘…你是何时入塔的?”
世奚望着浮霜冰冷的侧脸,心中的感觉难以描述。
过了许久,浮霜也没有出声回应一字,她此时的状态与夏侯澄无二,眼神空洞。
“…浮霜姐姐?”
阿芦用手在浮霜的眼前挥了挥,企图引起后者的注意。
奈何结果仍是一致,浮霜还是没有言语。
“浮…”
“……”
阿芦还想再唤一次,却不曾想到浮霜整个人瘫倒了下去。
这一举动也骤然唤醒了原是不为所动的夏侯澄。
“浮霜!”
夏侯澄不顾伤痛将浮霜托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带着泪痕面露焦色。
阿芦当即为浮霜把了脉,好在并无大碍。
“小橙子别担心,浮霜姐姐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才导致的昏迷…等姐姐醒来就好了。”
“…那就好……”
在这个间隙,夏侯澄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往昔的一些画面…
……
“我主动提出外出修行,父亲亦觉此举有利于我兄弟二人,且念我年岁尚轻,便应允了我进入太明观修行。”
“那日我奉师尊之命出观诛杀虎妖,归途中因某缘由与同行师弟分道而行,却不曾想到之后被一玉面公子所阻……”
……
青年挠了挠脑袋问,“那你可以说一说那些记忆片段吗?”
女子轻轻点了点头,“嗯。”
“那些记忆…很痛苦…被辱骂…追杀…重要的人在面前死去…还有一道紫色的光…好久好久的光……”
……
太明观观主对着众人轻点头,青年三人则对着仲俞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
女子望着那张脸,慢慢皱紧了眉头,她似乎在哪见过这个人,但却一直无法回想起来。
“啊——”
一阵剧烈的头疼向女子袭来,她不禁用手扶住自己的太阳穴处,她此时只感到脑中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正不断冲撞着自己,那股试图挣脱的猛烈之劲,让女子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浮霜,你怎么了?!”一旁的青年发现了女子的异样,连忙询问道。
女子痛苦地摇了摇头,“我…”
话音未落,女子已然在众人面前倒下了。
“浮霜!!!”
……
望着无动于衷的女子,青年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有什么事就不能对我说吗?为什么总是要让我蒙在鼓里?”
女子依旧没有搭理这个青年。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也险些经历了生离死别,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对我敞开心扉对吗?”
终于,女子有了反应,她站起后转身面对青年。
“不要烦我。”漠然之中带着冰冷。
话音落下后,女子抱起山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
青年轻轻叹了口气,“原本你回来了我应该很开心的,可是你一整天都冷着一张脸…我感觉你变得有点难以接近,甚至…让我感到有点害怕…”
“如果你有心事,你还是可以像从前那样…把你的心事告诉我好吗?我可以跟你一起分担…”
“我知道赤隅的死让你很伤心…但你可以放心,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有我们在,你就一定不会孤单!”
闻言,女子的手颤动了一下,随后竟抬头直视青年冷冷地道:
“让开。”
………………
望着怀里的浮霜,夏侯澄的心头忍不住泛起了酸楚与浓厚的自责。
“呵…呵呵呵……”
“分担?我真的有资格为你分担么?”
“你选择一声不吭地离开,已经是给我最大的宽恕了…”
“浮霜…真的…谢谢你…”
“对不起……”
夏侯澄将浮霜深深地抱在怀里,泪水也流得更加汹涌。他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这个女子,为了不破坏他们的情谊所做的一切。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选择撕破脸皮,为母复仇。
她的离开,只是为了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情谊。
“你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他长这么大以来,绝没有像今天这般心痛过。
那种感觉,就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而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也只能化作一句无用的“对不起”。
……
阿芦早已难过地将头埋入了世奚的怀中,泪水肆意浸湿了世奚的衣裳,而他也只能安慰地抚摸着阿芦的头。
对于浮霜的种种遭遇,世奚同样是心疼不已,只是他忍住了哭泣,选择将这份难过藏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