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主任在铸造方面，有丰富的实践经验，你们俩一定要认真地向他学习，大家取长补短，相互配合，共同完成任务，在工作中接受党的考验！
虽然话里边政治的味道浓了些，但态度很真诚，一点也没引起萧奇的反感。对于党总支书记如此关心和支持，周向明只有感激的份了，心里感到热乎乎的。
不过，萧奇背地里却悄悄对周向明说：
"但愿书记说的都是心里话！"
不要怀疑人家的真诚，他总是共产党的干部嘛！再说了，完不成任务，厂党委也要打他的屁股，难道他不害怕？
萧奇觉得周向明的话也很有道理，就完全相信了。
现在是万事倶备，他们立即全身心地紧张地投入工作中去。为抓紧时间，充分利用现在有利的工作条件，周向明索性搬到浇铸指挥部办公室来住了。室内有一张行军床，一张办公桌，一个小方凳，一个简易木椅，它们都放置在恰当位置。另外，他又找几块小木板条，拼成一个小书架，用以存放技术书刊和图纸资料一一这是他不可须臾离开的伙伴一一他把宿舍里现有的这些参考物，一股脑儿全搬过来了，对他来说，不亚于一次小搬家。
萧奇也把这里当作临时的家了，每天都在指挥部签到上下班。轻装简从，她和周向明共用一个办公桌，椅子让给周向明坐，她自己选择那个小方凳。
休看她平日像个娇小姐，现在穿一身又旧又脏的工作服，出出进进大型工段，倒像一个地地道道的老铸工了。灰砂把那张俊俏的面庞，涂抹得黑一块白一块，她连擦都不愿擦。工人们瞅着她那副模样都乐不可支，而她却笑着对他们说：我现在有没有三同的样儿？及格不及格？翻砂工们齐声回答：不仅及格，优秀也够了！
有的工人甚至说：你这身打扮，比工人还工人哩！
萧奇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她对周向明说：
"你说，我算不算脱胎换骨？"
周向明有点不以为然，他说：
"你怎么也搞这种形式主义的那一套？"
可萧奇却说：
"这是工作需要，也是生活需要，你应该懂得这一点。"
周向明心想：够难为她的了！生活真会教育人；连她这样性格的人，都能如此，真是难能可贵了。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他们俩也进行了分工，做到各司其责；同时制订了工作日程和进度表，从表上看去，两人几乎没有留下喘息的时间。白天，他们分头去各工段，处理一些亟待解决的具体事务；晚上下班之后，便集中到指挥部来碰头，商讨当天所遇到的难题，随时研究出具体解决的办法，次日便着手处理。做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周向明还坚持每天记工作日志，以为备忘录。
车间主任杜洪现在也解除了后顾之忧，一有空儿就到指挥部里来，帮助他们解决并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他随身带着一瓶复降片，感到迷糊时就干吞一片，再也没有天天跑医院。有时，萧奇硬催他去车间医疗站量一量血压，他总是说：没事，我心里有数！只要有事情干，我这血压就自动降下来了。
老头的干劲，很让这两个年轻人感动。萧奇对周向明说：
"这才是真正的工人阶级哩！我打从心眼里敬佩"。
凭着老主任人熟、地熟的关系，加上他手里又有权，干什么都方便多了。所以，他们的工作进度很快。
令人奇怪的是，技术副主任林杰对他们的工作竟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有时见了面，礼节性地点点头就过去了，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对这样相安无事的局面，萧奇感到很满意。她心想，但愿他把我忘了！
但是，这种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终于在一天晚上出现了新情况。
那天下班已经很久了，林杰和车间保卫干事从主任办公室出来，走到指挥部门前突然站住了，伏在墙壁上侧耳倾听什么。这时，萧奇恰巧从卫生间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她对车间副主任的这种行为很不快，但为避免尴尬，她大声地叫道：
林主任，有事？请里边坐！
"没事，没事！"林杰连声说，"我们……是……例行安全检查！"话说得磕磕巴巴，一点也不像平时说话那样利索。
然后，二人急匆匆地走了。
萧奇不由顿时在脑子里打了几个问号一恐怕这不是个好兆头。走进室内，她把见到的情况向周向明说了，周向明稍稍沉思了一下，随后用手一挥说：
"他愿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他！"
由于工作环境改善了，周向明和萧奇的干劲很足，每天工作得都很晚，根本不分什么八小时内外。最近这些日子，杜洪也和他们标着干。考虑到老头的身体状况，萧奇每天硬是把他往家里赶，杜洪还很固执，总是恋恋不舍，不想走开。这时，萧奇就像一个调皮的女儿，用调侃的语气向固执的父亲说：
"老爷子，别磨蹭了，快点回家吧！老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一边说，一边强迫为他换衣服。于是，老头只得乖乖地服从，但是，嘴里还不断叨咕着：
"不慌，不慌！俺那老婆子了解我。"
尽管工作显得很紧张，周向明和萧奇却感到生活格外的充实，格外的舒心，格外的愉快。他们经常鏖战到夜静更深，此时，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萧奇为解除他的疲劳，便悄悄地支起了电炉子，在一个搪瓷盆里，打俩鸡蛋，放一把挂面这都是她白天准备好的，做上一餐可口的饭菜；饭菜的香味，吸引了饥肠辘辘的周向明的注意，忍不住放下手头的工作，走了过来，于是，两人便共同享用这顿美餐通常是萧奇吃了一点点就饱了，然后便双手支起面颊，扑闪着那双美目，饶有兴趣地观看周向明吃饭。他却总是浑然不觉，只顾狼吞虎咽，吃得又甜又香；萧奇瞅着这个大孩子般的贪吃相，脸上常常漾起温柔的笑容。
周向明生平第一次体味到异性之爱的甜蜜，感受到生活的温馨，身心全都沐浴在幸福的暖流中。
多舛的命运，使得周向明很少能够领略到作为一个人应该享受到的人间温暖和幸福。萧奇身上所蕴蓄的母性之爱与女人的情爱，以及那纯洁而又赤诚的友爱，使周向明终日浸沉在爱的温煦中，如沐春雨，如润春风。生活犹如甜美的醇酒，熏得他忘记了周围险恶的生存环境；事业上期以时日的成功憧憬，又给他带来巨大的心灵的愉悦，身上似乎增益着无穷的力量，无尽的智慧。尽管他现在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工作任务一加再加，但他也从不感到疲倦，从不觉得劳累，从不叫一声辛苦。他心里总是这样想：生活的道路，决不会永远这样宽敞，这样的坦平，这样的顺畅，说不定哪一天，又有新的情况，新的章程，新的矛盾，因此，必须抓紧现在这个好的时机，一鼓作气把这个关键的任务完成。
一天，他们想用平炉试炼一种新的钢种，拟将它用在大型铸件上。由于事先工段的准备工作没做好，文齐武不齐，试炼进行得很艰难，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也没搞出头绪来；萧奇为着要看个结果，就没来得及回去。周向明曾几次催她回宿舍，但都充耳不闻，同时还显出不耐烦的样子，说：
"你不要老是把我看作一个小孩子周向明只好不再做声。"可是，正当钢水冶炼得快要沸腾时，平炉临时又出了故障，出钢的时间又推迟了，以致直到凌晨三点钟，化验室才将结果送来。所幸的是，钢水的成分令人很满意。到底是功夫未负苦心人。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人困马乏，回到他们的指挥部里，连苹步也不想挪了。萧奇进门之后，往行军床上一躺，就不愿再动弹了。但是，两个人都挤在这一间小屋子里怎么休息呢？况且又是在这样晚的时候。周向明有些犯难了。稍稍思索了一下，他终于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说：
"今晚你躺在这儿，我回宿舍去！"
算了吧，天这么晚了。萧奇闭着眼睛有气没力地说。她感觉得出来，连日劳累，周向明已经疲惫不堪、步履艰难了，实在不忍心让他再步行半个多小时回宿舍去睡觉，因此，果断地说：你也挤在这里对付俩小时得了！
周向明听后却犹豫起来。他当然赞成她的想法。但在这样的深夜里，他们一个孤男，一个寡女，在这样一个小房间里休息，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不知又要编造出什么离奇的故事来了。
这些日子，已经有人在风言风语地传播有关他们俩的逸闻了。起因是他们俩那个星期天共同游览了北秀山。有人甚至如身临其境地说，当天他们去得多么早，回来得多么晚，在山上他们俩又如何编织一个大花环在彼此的脖子上套来套去一说明俩人的关系已经白热化了，一旦遇到适当的火候，便会熊熊燃烧起来。
小周，你要注意呢，别让刺儿梅扎破你的舌头！有的同事已经半真半假当面开起他的玩笑来了。
今天，他们若是在一起过夜，人们可更有说的了。
但是，周向明又不好直接对萧奇挑明这个意思。一则他怕伤了她那极其要强的自尊心；二来怕引起她的误会：好像自己有什么邪念似的。对于他们之间的纯洁的友谊，他不允许有任何一点点灰尘或污秽沾染了它，亵渎了它，玷污了它。这种友谊，是他年轻的生命强有力的支柱，失去了它，他便会立即颓然跌倒下来。
但是，他到底怎么办呢？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躺在行军床上的萧奇，已经和衣进人梦乡，口中发出均匀的呼吸。他立即走过去，把挂在墙上的值班用的大衣取过来，轻轻地为她盖上。
萧奇睡得很熟，睡得很平静，那双本是又大又圆的秀目，闭得紧紧的。薄薄的嘴唇，轻轻地抿着，白皙的面颊，泛着嫣红的光泽，恰似两片桃花贴上去似的。周向明近乎贪婪地瞅着这张俊美的面孔平日他不敢、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够从容地去看她她的五官搭配得那样的周正，那样的恰到好处，简直找不到任何不妥帖的地方。大自然的造化之功是多么神奇啊！有如鬼斧神工般地在一块大理石上刻下这样精美的艺术品。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端详着她，看着她那娟雅乖柔的睡姿，和胸前那鼓鼓的如两座小山头似的而又不断起伏的乳峰，听着她那均匀的甜甜的呼吸。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艺术享受。
突然，周向明又嗅到一种无比清馨的幽香。这是从萧奇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它以极强的穿透力，直射周向明的心脾。他的心被这气息熏得一颤一颤的，那被压抑太久的冲动简直无法控制，真想一下子扑在她的身上，尽情吮吸这销魂的芬芳。
就在这一瞬间，周向明的理智和感情进行了殊死的搏斗一人的原始本性和现代文明的厮杀和格斗。经过反复的较量，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他转过身去，冷静地伫立一会儿，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平复下来了；他甚至为自己刚才的冲动难为情了。
不过，他还是转过身来，再次走到萧奇的身边，大哥哥般地看了她一眼，又轻轻地为她掖好大衣，毅然决然地走出指挥部办公室的门，反手将门用暗锁锁上。
萧奇自然不知道周向明这番复杂的心理活动，也不知道他何时离开了指挥部的小屋；由于瞌睡虫的猛烈侵袭，她很快地进人了梦乡。现在，她的甜梦正酣。像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像躺在奶娘用儿歌催眠的摇篮中，像躺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像躺在茸茸如碧毯的草地上……从来没有这样舒心过，这样惬意过，这样酣畅过。飘飘欲仙，她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地，她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存在。
忽然，耳边隐隐传来几声砰砰的敲门声，它是那样的遥远，如空谷回音；又是那样的贴近，似近在咫尺。但是，在她的意识里没有停留多久，立即又消失了。
她仍在心旷神怡的氛围中徜徉。母亲的怀抱，摆动的摇篮，静静的海水，茸茸的草地……眼前不时有一个可爱的影像在晃动。远了，近了；近了，远了……那个影像是谁？那不是周向明吗？对，正是他！他在对她怔怔地看着，痴痴地笑着。现在，他又向她走了过来……
她向他伸出了双手。
他向她张开了双臂。
两人在相互靠近……
你这个胆小鬼！为什么动作这样滞缓？为什么不敢靠向我？为什么不过来拥抱我、亲我、吻我……怎么？今天你又犹豫了？胆怯了？惶惑了？动摇了……
突然，又传来了敲门声，而且敲得更响了、更急了，擂得像鼓一样。这是谁在敲啊？想要干什么？
萧奇终于被猛烈的敲门声震醒了。她用力睁开酣睡的眼睛，于睡意朦胧中，她看到头上那黑黢黢的房顶。哦，她想起来了，她是躺在铸钢车间的浇铸指挥部里，睡在一张行军床上。
她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是和周向明呆在一起的，因为等着看炼钢试样，天太晚了，她没有回宿舍。
可是，周向明呢？他到哪里去了？周向明！她轻轻地叫了一声，但没有人应。
忽然，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人闯了进来。来人叭地拉动开关，电灯骤然亮了起来，200瓦的大灯泡亮得刺眼。
她这才发现站在她的面前的竟是一个陌生人，他贼溜溜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半掩的胸膛。
你是谁？萧奇连忙拉过棉大衣盖住胸部，你要干什么？她大声质问他。
找人！来人硬邦邦地说。
萧奇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车间保卫干事，似曾见过他；对了，那一次，他给他们新来的人进行保密教育，那时，他就曾经偷偸地用这样的目光瞅着她高耸的胸脯。
深更半夜，你撬开我的门想干什么？萧奇厉声地问，眼睛射出逼人的目光。
我们找周向明！保卫干事理直气壮地说，周向明呢？
周向明不在！
他到哪里去了？保卫干事的眼睛在室内搜寻着，活像一只猎犬，同时对萧奇射出猥亵的目光。好像萧奇现在正光着身子，任他的目光随意抚摸。
我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萧奇简直愤怒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已经坐了起来，我要叫人了！她以为他图谋不轨。
小萧，请别急！突然，车间技术副主任林杰出现在门外，忙不迭地解释：是我派他来的，找一下周向明同志。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到我这里来找他？萧奇愤怒的目光又转向林杰；她似乎已经猜出他的险恶用心。
我们并不知道你睡在这里，林杰笑着说，神情自若，态度安详，好像每天都是小周住在这儿嘛！
林副主任讲的话无可挑剔，事实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嘛！萧奇不知如何对答他了。可是。还没等萧奇说话，林杰却又抢着继续说道：
"我们找小周有点急事；你知道他住到哪里去了吗？"
奇怪，我怎么知道他住在哪儿？萧奇没好气地顶撞道。
而且她真的不知道。她心里暗暗感激周向明：还是他考虑得周到啊！要不然，他们俩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呀！
你不知道？噢，对不起！林杰的目光已经在小屋内搜寻个遍，那我们再到别的地方看看！林杰有礼貌地向萧奇点点头笑了笑，然后，用眼睛向他的同伴打个招呼，一转身，走了。
萧奇感到蒙受了巨大的侮辱。
委屈的眼泪顺着她的双颊流了下来。
甜蜜的梦，破碎了……
